回京的路上, 顾砚书与?秦戮对于?皇帝的病情做过诸多猜测。
其中最好的可能?，便是皇帝的病情远不如急报上说的那般严重，那封八百里加急, 不过是想让秦戮回京的小手段而已。
但无论是顾砚书还是秦戮都清楚，依照皇帝的性子, 这样的可能?性, 微乎其微。
当然?, 在两?人的预测之中，最坏的可能?也差不到哪里去。
毕竟皇帝的身体向来健硕, 两?人离京之时，皇帝的脉案也一切正?常，现在不过短短五年的时间, 想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这也让秦戮原本有些焦躁的心情，平静了不少。
只是顾砚书与?秦戮都没有想到, 皇帝此刻的状态，远比他们所预想的, 要严重得?多。
回到京城，见到皇帝的那一刻，若不是其身上那一身彰显着身份的龙袍。
顾砚书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眼前?这个?看着仿佛虽是都要断气的老人, 是五年前?那个?身强体壮, 精神矍铄的皇帝。
“父皇？”
即便是与?皇帝没有什么感情的顾砚书, 见到如此模样的皇帝，都有些哑然?, 心中更是说不出的复杂，更别说是秦戮了。
顾砚书忍不住向秦戮的方向望了望，果然?一眼便看到了自家小鹿微微有些泛红的眼眶。
“你们回来了？都坐罢！”
倒是皇帝在看到秦戮后心情大好，连带着精神头也好了不少, 甚至不知从哪冒出了一股力气，直接撑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挥了挥手，示意一旁想要上前?帮扶一把的王公公退下，皇帝才重新将目光放在了眼前?的两?人身上：
“五年过去了，你们感情倒还是一如既往。”
语气中，颇有一种时过境迁的感慨。
其实在秦戮与?顾砚书回京之前?，皇帝曾经?想过，待到两?人回京之后，问一问自己这个?三儿子，是否后悔五年前?的选择。
可真当两?个?人站在自己面前?时，仅仅是两?人之间的一个?眼神，皇帝便知道，有些话?，其实已经?不需要他再问出口了。
若换做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候，皇帝说出这句话?，秦戮少不得?会将自己与?王妃之间恩爱的事迹与?其炫耀上三天三夜。
但现在，看着皇帝此刻满头白?发，气息微弱的模样，秦戮显然?是没有这个?心思的。
张嘴准备询问皇帝的身体状况，然?而皇帝却并没有给秦戮这个?机会：
“你们这一去边城便是五年，不若同朕说说，这边城到底有什么稀奇玩意儿，对你们的吸引力这么大？”
皇帝此话?一出，顾砚书心下便是一沉：这话?怎么听起来有股子秋后算账的意味在里面？
然?而在抬眼看到皇帝此刻的表情后，顾砚书便知道，自己适才是想多了，皇帝只是单纯地对边城的事儿有些好奇。
同时，也是不想让秦戮提及与?他身体有关的话?题。
“回父皇，边城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风土人情方面，与?京城不太一样。”
秦戮显然?也看明白?了皇帝的意图，稍稍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顺着皇帝的话?接了下去。
也不知皇帝是真对边城之事感兴趣，还是单纯的不想与?秦戮提及自己的身体状况，接下来的时间，皇帝问了不少与?边城有关的问题。
包括最近刚从西境换出来的那一批汗血宝马，皇帝也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听闻已经?有不少马配种成功，皇帝的脸上也难得?出现了一丝喜气。
只是皇帝这会儿本就是因为见到秦戮后，强打?起的精神，最终也没能?坚持多久，便开始感觉到有些乏力了。
渐渐的，也有些跟不上秦戮的话?题，到了后面，秦戮每次说完话?后，都要等?上好一会儿，皇帝才能?接上一句。
秦戮本就忧心皇帝的身体状况，见到如此情形，又怎么忍心继续打?扰？
皇帝虽然?有心与?秦戮多聊上一聊，但精神头的确不太跟得?上，只能?先放秦戮离开。
两?人刚走出皇帝的寝宫不远，秦戮便缓缓止住了脚步。
顾砚书向其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目光：
“王爷？”
“你先回府休息，我先去一趟太医院。”
虽然?刚刚皇帝一直避免秦戮提及与?他身体有关的话?题，但顾砚书与?秦戮都能?看出，皇帝这病来的不太寻常。
皇帝不愿说，秦戮却不能?不问，但秦戮也没有忽略自家王妃刚刚在殿内时，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倦色。
想想也能?理解，他们这一路舟车劳顿，到京城后，更是片刻未歇，便跟着秦戮一同来了皇宫。
即便厉王府的马车极为舒适，但这一路急性颠簸，车内的人依旧无法好好休息。
能?够强撑到现在，已经?是顾砚书意志力强大。
秦戮去太医院过问皇帝的脉案，一来一回也不知要多久，自然?是舍不得?顾砚书一起跟着奔波的。
顾砚书本想说与?秦戮一同前?去，但抬眼便看到了自家小鹿眼底那一抹不易察觉的疲惫，直接将到嘴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这一路没有休息好，他家小鹿又何?尝不是如此？现在他又何?必在这种小事上与?秦戮争辩，平白?浪费时间与?精力？
可也不知是皇帝的病情过于?复杂，还是旁的什么原因，顾砚书回府后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秦戮回府。
到了最后，顾砚书甚至直接在躺椅上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顾砚书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失重感，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王爷？”
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秦戮，还未完全清醒的顾砚书，脑子依旧有些发懵。
“怎么不去床上休息？”
秦戮一边低声询问，一边动?作轻柔地将自家王妃放到了床榻之上。
“本想等?王爷回来一起，不知怎么的竟睡着了……”
顾砚书一面回答，一面坐起身子醒了醒神，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却发现竟然?已近黄昏。
“父皇的病情很?复杂？”
他们从皇帝寝宫离开的时候，才刚过午时不久，算算时间，秦戮至少在宫中耽误了两?三个?时辰。
看个?脉案而已，用了如此长的时间，除了皇帝病情复杂，顾砚书想不出其他可能?性。
“母妃得?知我回京的消息，差人让我去了一趟，耽误了些时间，至于?父皇……”
秦戮说到这，像是想到了什么，略微顿了顿，才接道：
“太医院那边只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现如今只能?好好调理，固本培元。”
太医院这番话?说的可谓是极具艺术性了。
什么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好好调理，固本培元……
翻译成大白?话?便是皇帝这病太医院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能?看出是不大好了，现在能?拖一天便是一天。
即便是亲眼见过皇帝如今的模样，但顾砚书却也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帝的病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同时心中的疑惑也更甚：
“父皇身体一向健硕，怎么会突然?……”
即便是后世的癌症，在病发之前?也会有诸多预兆，绝无可能?如此突然?。
君王的身体向来是国之关键，太医院每日?都会请平安脉，为何?会让皇帝的病情发展到如此地步？
很?快，秦戮便给了顾砚书他想知道的答案：
“是中毒……太医院那边说，父皇今年，十分沉迷于?追寻长生之道……”
“什么？”
顾砚书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长生之道……自古有多少君主是毁在这虚无缥缈的东西之上？
皇帝虽然?不算聪明，但也不是什么蠢货，以前?也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苗头，怎么就突然?追寻起了长生之道？
秦戮在宫中一留便是两?三个?时辰，自然?是将该问的都问了个?清楚。
原来这五年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不仅仅是只有边城，而是整个?天齐。
这五年来，在农耕上，工部拿出了梯田、水风车、以及更加省力的犁地工具。
而在农作物上，土豆、玉米、红薯等?高?产量产物也得?到了广泛的普及。
这些年天齐的收成是一年比一年更好，以前?那节衣缩食的日?子，可以说是一去不复返。
在商业上，因为有顾砚书所创下的各种产业做领头作用，再加上水泥路以及天齐与?西境通商之事的加持。
天齐的经?济在这短短五年的是时间里，直接进行了一个?质的飞越。
经?济腾飞，连带着百姓的日?子也过得?滋润了不少。
整个?天齐境内，不说人人奔小康，但也很?少出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存在。
至于?在军事上……
那便更不用说了，不说这五年来顾砚书陆陆续续捣鼓出来的火铳、火.炮等?物。
就说以前?的那些连弩、火.药以及防弹衣，也足够天齐傲视群雄。
军事能?力的提升，最直观的体现便是天齐百姓的腰杆子硬了，那些祖上曾经?因为战乱逃离天齐的百姓，也逐渐开始回迁。
甚至在天齐周边，还有部分国力微弱的小国家投诚，期望得?到天齐的庇护。
除此之外，天齐这些年在文学上的进步也不小。
《京都日?报》的模式几乎传遍了整个?天齐，现如今天齐境内的所有城池，都拥有自己的报社。
百姓们不仅能?够从每日?的报纸中获取最新的实事，同时还能?从中学的不少学问。
甚至近两?年，《京都日?报》还开设了一名为《孔孟文学》的专刊，面向全天齐发售。
《孔孟文学》中的话?语，句句经?典，字字珠玑，引得?天齐不少学子竞相研究探讨，同时还带动?了不少原本对文学不感兴趣之人。
仅仅是两?年的时间，因《孔孟文学》的大肆传播，天齐的国民素质提升了一个?台阶不止。
……
这农业军事文学遍地开花的欣欣向荣，不仅让百姓的日?子好过了，更让皇帝得?到了不少赞赏。
不过短短几年的时间，皇帝在百姓中的名声便提升了不少，甚至朝堂中的大臣，对皇帝的种种决策也是赞不绝口。
或许是这些赞美迷了皇帝的心窍，也或许是天齐现如今欣欣向荣的景象迷花了皇帝的眼。
就在顾砚书与?秦戮去边城的第三年，也就是将近三年前?，皇帝突然?开始追寻起了长生之道。
用皇帝自己的话?来说，便是按照天齐目前?的势头，千秋万代也尚未可知。
他既是万岁，自然?也想活到万岁，与?天齐同寿，他不想再被记录在史书之上，而是成为史书的书写者。
一开始，皇帝寻求长生之道的动?作还很?是含蓄，只是询问太医是否有什么保养之法，可以延年益寿。
但到了第二年春季，皇帝好巧不巧染上了一次风寒，那次风寒虽不严重，却也让皇帝难受了月余。
待到皇帝痊愈之后，寻求长生之道的心情便愈发急迫了，甚至可以说到了癫狂的地步。
最不妙的，便是因为那一场风寒，皇帝对太医院已经?有所不信，同时派出了不少人去调查天底下长寿之人，想要找出这些人长寿的秘密。
也是在这个?时候，一姓邱的道士走进了皇帝的视线，声称他师从一得?道之人，悉知长寿之道。
后来这邱姓道士是如何?取信帝王的，外人无从得?知，待到太医院察觉到蹊跷之时，皇帝已经?对邱道士深信不疑。
甚至还因为不耐太医的劝诫，处置了两?个?“多嘴”的太医后，停了每日?的平安脉，一心跟着邱道士一起求仙问道。
故而太医院那边，从前?年年初到上个?月位置，帝王脉案皆为空白?。
期间发生了什么，皇帝到底吃了什么药，太医院无从得?知。
太医院只知道，待到他们察觉到不对之时，已经?是皇帝在早朝上突然?昏厥，一病不起的时候了。
而这个?时候，原本健康的君主，已经?到了病入膏肓，药石无医的地步。
……
听完秦戮的这番话?，顾砚书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追求长生、道士、求仙问道、仙丹妙药、丹毒……
多么熟悉的元素，多么熟悉的历史……
若放在其他人身上，顾砚书或许还能?说上一句“不作不死”的风凉话?，但这个?人偏偏是自家小鹿的父亲……
顾砚书也只能?将到嘴边的话?给咽回去，转而询问：
“那邱道士人呢？”
君主病重，皆因邱道士一人而起，总要将罪魁祸首给控制住吧？
谁知顾砚书不问便罢，这一问，秦戮的面色又难看了一分：
“父皇病发前?几日?，那邱道士便以推算到南方星有异动?，恐有异宝出世为借口，离宫而去了。”
说到这里，秦戮眼中不由自主闪过了一抹厉色。
那邱道士就那么碰巧在皇帝病发之前?离宫，说那邱道士没有猫腻，恐怕三岁小孩都不信，更别说是从不相信巧合的秦戮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秦戮第一反应便是将那邱道士给抓回来。
谁知底下的人却说，那邱道士的模样，只有皇帝一人见过。
即便是病成这样，皇帝也依旧不远吐露与?邱道士有关的丝毫信息，甚至还坚称自己这并不是病重，而是在渡劫。
这让他们底下的人想查也无从查起。
也是在那个?时候，秦戮才终于?知道为何?在皇帝寝宫之中，父皇对自己的身体状况闭口不谈了。
因为皇帝压根不觉得?是自己的身体状况出了问题！
这下别说是秦戮了，就是顾砚书，听到这消息，也有些无言——
他五年前?怎么没看出，这皇帝是如此蠢笨之人？
还是说这两?年求仙问道，让皇帝把脑子也给求没了？
秦戮又怎么会看不出自家王妃心中所想？
别说是顾砚书，就连秦戮，也有些看不明白?皇帝办的这些蠢事。
但作为臣子，作为儿子，这些话?即便是心中所想，也不好随便说出口。
“现在最要紧的，还是父皇的身体安康，至于?邱道士……只能?慢慢想其他法子了。”
说到这里，秦戮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自己略微有些发胀的额头。
就今日?这短短的几个?时辰，秦戮已经?数不清自己这是头疼了几次了。
而下一刻，秦戮便察觉到自己头顶传来了一阵轻柔的按压，而后便是自家王妃的声音：
“这些事急不来，王爷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好好养足精神，其他的，还是待到明日?再说吧。”
顾砚书平日?很?少说出“明日?”这样的话?语，最常挂在嘴边的，反而是“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这样的话?语。
现在能?让顾砚书说出“明日?再说”的话?，足以见得?秦戮的精神状态已经?到了强弓末弩的地步。
秦戮也知道依照自己现如今的精神状态，即便减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干脆便接受了自家王妃的建议，稍作洗漱后，便直接在顾砚书身旁的位置躺了下来。
也不知是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在皇宫中因为皇帝的问题耗费了大量精神，躺下不久，秦戮便陷入了沉睡。
察觉到身边愈发绵长的呼吸声，顾砚书也在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还能?休息便好，他就怕皇帝那边的事儿没解决，自家小鹿便先将自个?儿给累坏了。
刚刚秦戮没有回府，顾砚书在躺椅上睡得?也不怎么安稳。
现在秦戮休息了，顾砚书微微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沉静的睡颜，也缓缓闭上了眼睛，随着秦戮一起，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