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渊有了动作,从进门开始就一直保持着安静的秦戮也才有了动作: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安。”
还不等顾砚书和秦戮将礼行全,秦渊就摆了摆手,示意两人起身:
“免礼,说了多少次,这不必要的时候,不需要死守着那一套规矩。”
秦渊说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随意,同时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亲切。
而秦戮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秦渊这样的态度,神色如常地直起了身:
“多谢父皇。”
将这父子俩一来一往的互动看在眼里,顾砚书的心中泛起了一丝疑惑:
他怎么觉得秦戮和秦渊的感情好像还算不错?
顾小公子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对于朝堂之事可以说是毫不关心,自然对秦渊这个皇帝不甚了解。
也是因为这样,顾砚书也只能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以及这段时间所了解的一些信息,对秦渊做了一个大致的推测。
在顾砚书的推测之中,秦戮与秦渊之间的父子关系并不太好,甚至或许还有些恶劣。
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原因也很简单:
秦戮在战场上的表现,是天齐国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
别看秦戮现在的名声似乎已经差到了极致,但如若未来有一天,战事再起,天齐国百姓最信任的,恐怕还是秦戮,甚至也只会是秦戮。
而如今天齐国至少有六成的兵权都在秦戮的手中,最为夸张的时候,秦戮手中的兵符甚至能够调动天齐国八成的将士。
除此之外,坊间也一直有传闻,秦戮之所以可以百战百胜用兵如神,是因为它手下有一支令行禁止的队伍。
在这一支队伍中,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好男儿,每一个人都如同一直跟在秦戮左右的止戈一般,是可以以一当百的存在。
最为关键的是,这一支队伍,只认秦戮不认虎符,寻常人根本无法指挥。
虽然对于这些传言,顾砚书是出于将信将疑的状态。
但顾砚书也知道,就单单依照秦戮现在的战功以及在边关这么多年的精英,这些传闻,或许也有一两分可信。
就算是只有一两分可信,便足以让秦戮与秦渊之间的关系变得恶劣起来。
天家的父子,与其说是父子,倒不如说是君臣。
为君者,最为忌讳的,便是臣子功高盖主。
却不见这古往今来,有多少名将,最终的归宿并不是黄沙埋骨,反而是死在了朝堂之上帝王的忌惮之下?
现在的秦戮,便如同在秦渊侧卧之榻的鼾睡之人。
这次的赐婚,也极好地印证了这一点。
不然要怎么去解释,在朝臣们呼吁立储的声音日渐高涨的关键时刻,秦渊给秦戮指了一个男妻,而且还是一个素有纨绔之名的男妻的举动?
但是现在看看秦渊的态度,顾砚书突然觉得,自己的猜测似乎出了一点问题,这父子俩的关系,似乎并不像是他想象中的那样势如水火?
就在顾砚书心中千回百转的时候,秦渊的目光已经悄然放到了顾砚书的身上:
“听戮儿说你昨日身体不适?今日可好些了?”
顾砚书连忙收起心中的思绪:
“多谢父皇关心,现在已经好多了。”
秦渊从书桌前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了房间另一侧用来休息的小桌旁坐下,然后指了指面前两个空闲的凳子:
“好多了,那就是好没好全了?既然身体不适,那就别站着了,都先坐吧。”
“多谢父皇。”
放在秦渊面前的两个凳子都不高,依照顾砚书现在身上的状况来说,想要坐下去其实有些困难。
但有一句话叫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顾砚书也不能直接说自己不坐之类的话。
就在顾砚书有些左右为难的时候,就感觉到身后多了一股力,顺着这股力道,顾砚书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坐到了凳子上。
坐下后,顾砚书眼角的余光便扫到了秦戮将手臂从他身后收回去的场景。
两个人这番举动,自然也没有瞒过秦渊的双眼:
“看来戮儿和厉王妃感情不错?”
“还好。”秦戮表情未变,就连语气也有些平淡。
若是寻常人听到这样的回答,难免会觉得秦戮这反应是在反驳秦渊刚刚的话。
但了解秦戮的人就会知道,能够从秦戮的嘴中听到一句“还好”,就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一件事了。
而秦渊作为秦戮的父亲,对于秦戮自然也有一番了解,顿时轻笑了一声:
“能够从你嘴中听到一句还好,朕也就放心了,朕就怕朕这次是乱点鸳鸯谱……”
或许是考虑到顾砚书还在,有些话不好说的太直白,最后一句话秦渊也就只说了一半,就止住了话头。
但就算是从秦渊已经说出口的那半句话,在场的人也能够听出他的意思。
顾砚书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怕乱点鸳鸯谱最后不也已经点了么?
现在是看事情已经成了定局,觉得秦戮已经没了威胁,所以决定来打打感情牌?
“父皇言重了。”与顾砚书脑子里丰富的猜测不同,秦戮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
而对于秦戮这样的态度,秦渊显然也早就已经习惯了,丝毫也不介意:
“毕竟你也老大不小了,朕也是希望你身边能够一个知冷热的。”
对于秦戮克妻这件事,燕京城内虽然只是隐隐有些许风声露出,但是这种事,向来是无风不起浪的。
皇室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秦戮在姻缘上的缘分,的确是有些邪门。
在秦渊给秦戮定下的第一个未婚妻突感恶疾病逝的时候,秦渊甚至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当是那姑娘自个儿不小心。
但在后来秦渊陆陆续续向几个朝臣透露出了想给秦戮选妃,并且拟定好名单之后,那名单上的闺秀总会或多或少出一些意外。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还是钦天监的人提了一句秦戮命数特殊,刑克妻宫,秦渊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克妻。
最开始的时候,秦渊也并不完全相信钦天监的话,甚至还觉得是其他儿子想要争取储君之位想出来的招数。
直到后来,秦渊经过多方调查,都没有查出端倪,而给秦戮接触的闺秀也接连出事的时候,秦渊才渐渐相信了秦戮克妻这事。
但是无论如何,秦渊都不想让秦戮就这样一直单身下去。
其一是皇家丢不起这个脸,其二便是刚刚秦渊说的那话,还是希望秦戮身边能有一个知冷热的。
所以即使在对顾砚书不甚满意,但是在知道顾砚书与秦戮是天赐良缘,命定夫妻之后,秦渊还是下了那道赐婚的圣旨。
秦戮也知道,对于自己的婚事,秦渊这两年来其实没有少操心,脸上的表情略微有些缓和:
“是儿臣让父皇操心了。”
秦戮难得的软话,让秦渊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
“现在看到你与王妃相处融洽,朕的操心也就没有白费。”
顾砚书坐在一旁,听着这父子俩一来一回地说着话,同时也在观察着两个人的神态与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顾砚书才最终确定:
这父子俩的关系的确不像他最开始所猜测的那样恶劣,甚至还有点寻常父子相处时的模样。
这一点,在皇家可以说是极为难得。
也就是说,顾小公子与秦戮之间的婚约,恐怕真的只是因为秦戮刑克妻宫,而顾小公子的八字又恰好吻合。
至少在秦渊这里,应当是因为如此。
秦渊与秦戮虽为父子,但在性格上却没有丝毫的相似,与秦戮相比,秦渊的性子更加温和。
即使是与秦戮说话,也会时不时询问顾砚书一两个问题,避免顾砚书尴尬的同时,也会缓解顾砚书的无聊。
这个时候,顾砚书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初顾砚礼敢在有圣旨的情况下撺掇他逃婚了,毕竟秦渊的性子,的确能够说得上是“仁厚”。
“皇上,皇贵妃娘娘那边似乎还在等着。”
又莫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见秦渊和秦戮说的差不多了,一直站在一旁负责添茶倒水的王公公才上前了一步,低声提醒着。
这个时候,秦渊才恍然想到了今日顾砚书与秦戮进宫的原因,当即开口:
“朕倒是差点忘了,也不好让皇贵妃久等,那朕就不留你们了,你们先去吧。”
“是,儿臣告退。”
秦戮起身的同时,也不忘伸手扶一把顾砚书。
去皇贵妃殿中的路上,顾砚书脑海中也飞快地闪过了在大婚之前,顾砚礼给他送来的,关于秦戮的一些基本资料。
三皇子秦戮的生母虽然长相出尘绝艳,但生前地位并不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才人,名绾。
后宫的女人,生了皇子,就代表有了盼头,也有了母凭子贵的资本。
只可惜,绾才人并没有等到转机,就在三皇子三岁那年,因为住所意外走水逝世了。
在绾才人逝世后第三年,因在生产二公主时损伤了母体而无法生育的皇贵妃,将秦戮收至了膝下抚养,成为了秦戮的母妃。
顾砚书思索的模样落在秦戮的眼中,却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母妃的性子温和,不会为难,不必忧心。”
“我知道了,多谢王爷提醒。”
顾砚书将到嘴边的那一句“我没忧心”压了回去,对秦戮笑了笑。
回忆着这一路走来的轿辇以及在皇上宫中秦戮的搀扶还有刚的提醒,顾砚书的唇角向上弯了弯:
以前倒是没看出来,这人还是闷骚啊。
不一会儿,两人便到了皇贵妃的宫中。
皇贵妃孟溪颜,算得上是现在天齐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女人之一,这一点,从孟溪颜的寝宫中精巧的陈设也能够窥探一二。
原本顾砚书以为秦戮自小在孟溪颜的膝下长大,而孟溪颜也因为自身已经无法生育的缘故,待秦戮视如己出,两人的关系应该较为亲厚。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秦戮与孟溪颜相处的时候,似乎略微有些客气,客气到甚至能够称得上是冷淡。
也或许是因为如此,孟溪颜对顾砚书的确没有任何为难。
顾砚书在离开皇贵妃的寝宫时,甚至还有一丝恍惚。
要知道在大婚之前,顾砚礼可是就进宫请安的问题,对着顾砚书耳提面命了不知道多少次,甚至还给顾砚书做了很多假设。
若是皇上为难他了要如何。
要是皇贵妃为难了要如何。
若是在皇贵妃的宫中遇上了大皇子与四皇子的生母贵妃娘娘了,又要如何。
结果顾砚礼的假设甚至一个都没有用上不说,这请安的事也就这样平平淡淡过去了。
等到顾砚书坐在轿辇上被宫人们抬出宫,准备上马车的时候,才意识到了不对,扭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止戈:
“王爷人呢?”
没错,请安的时候一直跟在顾砚书身边的秦戮,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对于这一点,止戈显然是知情的:
“王爷说有些事要去处理,让属下先带王妃回府。”
顾砚书闻言,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便不再多问:
“这样……那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