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宋奶奶说完话, 这时有风起,刮得满地余灰迷眼,有俩站墙角抽烟烧纸的大爷手一松, 不察把打火机落进了火盆里。噼啪一声, 炸起半天高的火苗, 不偏不倚,就在祝微星脚边。
大家伙都没反应过来, 一人却速度极快,两步贴近环腰捞过祝微星,千钧一发让他避离了危险区,化解一场小灾。
“啊哟啊哟……怎么搞得,差一点就要烧到人啦!”
“是祝家小孩啊,多危险。”
大爷大妈后知后觉,弄堂里响起惊叹一片。
祝微星看站在面前的人,十分镇定, 对姜翼点头,习以为常地道谢。
姜翼怎么会放过嘲笑:“小鬼想先?道却不怎么。”
祝微星无语。迈步继续走,在地上捡来的一角黄纸仍捏在他手中,松了紧, 最后还是被放进了口袋。
转身后,却听背后咣当巨响。祝微星警觉回头,就见姜翼竟不客气地飞起一脚踢翻了刚差点起祸的火盆。盆飞几米,砸出个碗大的洞,内里未燃完的残烬四处飘散, 洒得狼藉斑斑。
两旁人见此,无人敢言。
祝微星却怕不妥,轻轻颦了下眉。
那头蓦然响起一声嘶叫。
“————啊!”
祝微星一惊, 循声看去,发现竟是刚还呆呆坐的宋奶奶。
宋奶奶目光直视这里,先盯祝微星,盯姜翼,视线于并肩而立的两人间往复徘徊。最后忽然起身,在大家摸不头脑时,老太太像匹疯了的马,自原地朝祝微星重重撞了过来!
姜翼回神最快,出手就挡,但架不住老人家的突然袭击,她离祝微星近。咚一下,还是把人撞了出去。
好在姜翼抱得快,宋奶奶力气不大,撞得祝微星只踉跄了下,胯部磕在路边突出的水管上,便被姜翼揽了回去,站稳在地。
老太太却因为反作用力自己也摔了个四脚朝天。
她身上本就有伤,在弄堂里深得民心,这一下倒得事可不小,一时四面八方都有人来扶。
老太太却极倔,竟生生挣脱探来的几只手,仍死死瞪向祝微星方向,看得却不是他,而是他身前姜翼。
宋老太太尖叫,苍老的吼声穿破噪扰呵问,压过灰朦烟气,直逼远处青年人。
“煞星入门!你无法无天不敬鬼神!!!你祸害良民,早晚要遭反噬报应!!!”
弄堂内,一瞬死寂。
再看姜翼,嘴角带笑,悠然而站,像没把老太太一番辱骂胡闹当多大事。可街坊邻居哪个不是看自小到大,这土匪高兴了上能舍身忘死下能扶猫救狗,不爽了脚踩诚敬礼仪管你尊老爱幼,皆知姜翼要是大度能忍,那绰号能白叫二十年!?
果然,小土匪慢慢松了狗绳,上前两步,在那么多道注视下,提了墙边一只高二十厘米的破花盆,在手心轻轻一转,继而重重朝地上砸去!
轰然脆响!残水飞溅!
虽离人群有些距离,这煞神降世准备大开杀戒的气势仍骇得两旁大妈尖叫逃窜,大爷也是一声不敢吭。
宋老太太倒是未躲,不知是迟钝还是不怕死,依旧不屈不挠和对峙。
只留宋阿姨为难,硬着头皮挡在老娘跟前,心里奇怪老太这话虽不中听,但也不是第一回讲,以往也没见这土匪发那么大火,跟捅了心窝一样,嘴里只能劝说:“小姜……小姜……你一大小伙子不要和老太婆一般见识,她脑子糊涂,你消消气,消消气……”
祝微星也是堪堪反应,没人敢拦,只他穿过人群急急拽了暴走边缘的姜翼。
不是对方,没立场让姜翼不要在意,被贴那么多年神神鬼鬼的标签,没人能猜度对方心里有多憋屈。
祝微星只能表明自己不赞同姜翼和老人家起冲突的态度,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整个弄堂的烟火那一刻像都烧进了姜翼的眼里,一言未出,直视祝微星。就在两边街坊担心祝家小子怕是要代替香火今夜被祭了姜家的祖,那土匪重重朝翻个白眼,转身提起地上狗绳和一个大箱子,走了。
众人像看了场没结局的惊悚片,心有余悸但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宋阿姨忙把不清醒的老娘拉到一边,还算有分寸的给祝微星道歉。见摸了下腰胯,从小包里掏了瓶小膏药递去。
“小祝你刚是不是撞到了?这个东西提神醒脑我随身带,擦在身上也能止痛消炎,清凉化瘀,很有用,你拿回去涂一涂,明天就不疼了。”
祝微星推脱:“不用了。”
宋阿姨不罢休:“你不信我呀,,阿姨乡下有个老中医亲戚开得药方,我特意找人帮忙调的,特别灵。周围邻居都用过呢,我还给过你妈妈咧,她那时候天天和你爸爸打架……”
意识到祝微星眉头轻蹙,宋阿姨忙给了自己一个小嘴巴:“我瞎说了,那什……阿姨就是代替奶奶给你道个歉,她脑子时好时坏,有时连我都不认,你不要当了真。”
祝微星看眼宋奶奶,老人已坐了回去,开始念念有词,一派木然,仿佛什都未发生。
路上已没土匪身影,没等祝微星。
祝微星来到七号楼下,看见角落有隐约火光,和一个有些熟悉的佝偻背影。
祝微星站,静静看她很久,最终没上前,选择上楼。
进家门,就哥哥在,大概被叮嘱过,见了祝微星,主动汇报说:“奶奶不在,在楼下烧纸。”
祝微星点头,擦桌子拿碗准备吃饭:“我知道。”
犹豫了下还是问哥哥:“烧给谁?”
祝微晨想了想:“爸爸,妈妈。”
祝微星问:“你想他们吗?”
祝微晨摇头,脸上竟闪过恐惧:“打人,们,打来打去,打我,打你。”
祝微星惊讶:“奶奶呢?”
想问这不似善茬的夫妇对奶奶是什态度,祝微晨大概理解成关心奶奶是不是也想父母。
祝微晨肯定的摇头。
“奶奶不想,奶奶说他有我。”
顿了下道:“现在说,还有你,你在。”
站在灶前的祝微星一怔,低下头去,半晌转过身,眼睛隐隐发红。
对哥哥郑重点头。
“对,有我,我一直在。”
没多时,奶奶上楼了,祝家开了饭。
祝微星看到老人今晚包了汤圆,白白滚滚,浮了一锅。
祝微晨似还惦记昨夜剩菜,想去吃那个。奶奶阻了,端一碗到他面前。
“冬至吃汤圆。”奶奶说,推一碗到祝微星面前,“一家人,团团圆圆。”
祝微晨喜欢汤圆,很快接受,乐颠颠动筷。
祝微星则瞧着那碗,良久低低重复了一遍:“团团圆圆……一家人。”
汤圆是豆沙馅,劲道香甜,祝微星吃不多糯米料,撑胃,但也硬塞了七个下肚,堵得胸口热热暖暖。
饭后,给洗了碗。
哥哥在客厅看电视,祝微星回了房间,坐在桌前掏出了那张黄纸看,看了会儿将它压在书下。
对面开灯,有个人面朝下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像死了。
祝微星取出笛子擦拭。
一道踢踹声传来。
祝微星擦拭笛头。
一道椅子擦地声传来。
祝微星擦拭笛身。
一道摔打声传来。
祝微星擦拭笛尾。
一道狗吠声传来。
祝微星抬头看了过去。
对上姜翼山雨欲来一张脸。
祝微星内心毫无波澜:“你干嘛?”
把狗揉得嘤嘤叫的姜翼:“你不怕我死了?”
祝微星莫名:“我知道你活着。”哪有人死了手指还在屏幕上滑动悄悄打游戏的。
“嘁。”姜翼生气,趴了回去。
“你不舒服?”都这种氛围了,祝微星自然要礼貌询问。
谁知姜翼说:“我饿。”
祝微星:“……”
饿了这手和脚,脑和嘴是长着做什的呢?
“家里没吃的?叫外卖?出去吃?”
姜翼无比理直气壮:“懒得走,懒得叫,懒得做。”
祝微星很想说我也懒得理你。
但出于欠对方太多人情的考量,不能坐视不理,思考两秒,祝微星走了出去,没一会儿捧了个饭盒进来。
“我家还有几个汤圆,要不要?”
“啧,”姜翼嫌弃地抬头,“没别的了?”
祝微星:“没了。”
姜翼像经由一番心理斗争,终于不情不愿地伸了手。
塑料饭盒,密封性很好,这点距离,祝微星直接给丢了过去。
姜翼轻松接了,嘀咕打开:“我最讨厌吃汤圆。”
祝微星心说你讨厌干嘛还要,还想明天当早餐呢。
姜翼朝那盒子看去,须臾,拿起一只塞进了嘴里。
姜翼不满:“为什是冷的?”
祝微星比更理直气壮:“懒得热。”
姜翼:“……”
祝微星问:“好吃吗?”
姜翼嚼了两口就吞了:“腻。”
祝微星看狼吞虎咽,忽然道:“今天冬至,吃了汤圆,团团圆圆……”
姜翼拿汤匙的手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