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看了,前儿正好看到武安侯的《行兵札记》。”周冉无力地呼了口气,转身答了,顿了顿,又笑着叹道,“如今看着,倒跟先前那会儿的体会不大一样。”
武安侯的《行兵札记》?陆衍眉头微扬,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潋滟迷离,武安侯卫景炎可是出了名的杀将,她一个姑娘家,竟然去看卫景炎的手书,这可真是……极有意思!
“怎么个不大一样?”齐老太傅也来了兴致,手指点着一旁的椅子示意周冉坐下,“你说说,老夫听着!”说着眼前突然一亮,极为得意地哼了一声,招呼着一旁的陆衍笑道,“你老子是武将出生,你小子先前也跟着打了几场仗,这兵书必定也看了不少,你也说。”
陆衍被齐老太傅这突如其来的提议说得一愣,心里那点压下的好奇和涟漪又开始一点一点往外头溢,捏着扇坠的手指微微收紧,余光落在周冉明媚灵动的脸颊上,竟莫名地起了几分要跟她辩一辩的心思。这丫头能让齐老太傅收为学生,还这般袒护喜爱,本事必定不小,他还真想看看她到底能说出什么来!
“先生这是存心要让人较个高低,这会儿拼命点火呢!还嫌我这笨学生不够丢脸?”周冉根本没理会陆衍眼里粲然流动的光彩,只苦着脸摇头叹了口气,不慎气平地拉着齐老太傅详装抱怨起来。“才刚吃了我带过来的菜,这会儿就要过河拆桥了!”说着,余光扫了眼陆衍,嘟囔着哼道,“罢了罢了,往日里没个比较还好,今儿您这高足上门,先生看我就怎么都不顺眼了。我还是趁先生没开口撵我前自己先走了吧,省得回头惹了先生嫌弃,又得罪了世子爷,更要丢脸!”说着竟真起身招呼了外头候着的朱槿,再回头时,脸上已带了几分戏谑的笑意,“陆世子远道而来,好容易跑一趟,我就不在这人讨嫌了,先生就同您这位高足好生说会儿话吧,我到院子里逛逛去。”
齐老太傅气得吹胡子瞪眼,啪的一下拍着椅子,一边扯着胡子一边恨道:“果真你这丫头最气人!伶牙俐齿的都跟谁学了来,你还有脸说老头子我嫌弃你?啊?逛什么逛?过来坐好了!今儿要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你就跟这儿面壁思过去!”
齐老太傅气闷地呼着气,略显干瘪和浑浊的眼睛里却透着一丝兴奋之光,目光在周冉和陆衍身上一连转了好几圈儿。
周冉又是气闷又是无奈,老头子眼里那点算计,真当她看不出来?她脸上都那么明明白白地写着不喜欢陆衍,老头子却巴不得她跟陆衍吵起来,让他看热闹才好!
“武安侯一生征战,以杀止杀,从无败绩,性情洒脱不羁,其行文也颇多豪迈狂放之语,难得你一个小姑娘能看进去。”陆衍眸子里光彩四溢,目光柔和中带着几分笑意,语气赞叹而感慨。
周冉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反问了一句:“姑娘家怎么了?在世子爷眼里,姑娘家就看不得这些书?真是好笑!许你们杀伐征战生杀予夺,就不许我们看点书了?”
陆衍被周冉讽刺冷漠又复杂难言的目光刺得微微失神,待要定睛再看时,周冉已经移了视线,面上已恢复了先前那副浅淡平静的表情。
齐老太傅挑着眉,眼珠子瞪得比先前圆了几分,身子往后仰倒在摇椅上,示意丫头上了茶,手指慢慢敲击着扶手,索性不开口了,饶有兴致地看着周冉和陆衍说话。
“这话原是我说岔了,还请姑娘原谅一二。只是这世间礼法如此,女主内男主外,再者,女子也确实要柔弱些,这战场上打打杀杀的事儿自然该让男子去,就是在越地也是这般。至于这书,姑娘若是想看,我那儿还收着本武安侯的手稿,还有北魏大司马录的几本兵书,明儿我就让人给姑娘送过去。”陆衍好脾气地朝周冉长揖着行了一礼。流光溢彩的眸子落到了周冉脸上,看周冉皱起眉头气闷得直吸气,陆衍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心情竟又比先前好了一分。
“多谢世子爷好意。只是我一个姑娘家,也不过是闲得无聊随便翻本书打发时间,不敢糟蹋了那些珍本手稿,世子爷还是自己留着吧。”周冉慢慢吸了口气,将心里那点骤然燃起的愤懑压了下去。陆行之说得也没错,这世间礼法如此,她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她就是再气闷恼恨,他陆衍这辈子也还没什么对不起她,至于上辈子的仇……
周冉呼了口闷气,这仇她总得报回来,至少——她得把她上辈子受的那几刀给砍回来!可阿毅说这厮功夫极好……想着,周冉又是一阵郁闷,她上辈子怎么就没听说这厮功夫好,还长得这么祸国殃民?单凭着这幅皮囊,京城里不少贵女们也能脸红心跳趋之若鹜了,还用得着她?
还是……她弄错了人?
这么一想,周冉自己倒先疑惑了。这辈子跟上辈子有太多不一样,此陆衍究竟是不是彼陆衍,她还真说不准,她上辈子临死都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这辈子倒是先见着了,可是这人……
“我小时候看这些书,也是想着打发时间。”陆衍也不恼,不紧不慢地回道。
见周冉脸上的敌意散了些,碧透的眸子里泛起一丝迷离朦胧的光彩,迷糊中又带着几分可人,陆衍忍不住一笑,慢慢解释道:“也看了不少杂书,最喜欢的却是卫侯爷那句‘天下浩然,吾立苍渺之巅,欣然而往’,其英雄气迈,让人心生敬佩。用兵布局之妙,也叫人不得不赞叹。”
“是英雄还是罪人,端看站在什么角度看了。”周冉见陆衍面容明媚、笑意温和地看了过来,又看齐老太傅正挤着眼睛得意地抿着茶,暗自叹了口气,皱着眉应道,“用几十万人的性命堆起来的军功不重也不行,连武安侯都说自己杀孽太重。不过此人性情如此,若让他重新选,他必定还会选这条路。乱世中,能担得起这份罪孽的人才能扛得住千万人的厚望。”
“这话极是!”陆衍心头一震,看着周冉的眼里突然多了一分笑意,连连赞叹,“乱世中有不得不为之事,唯有心性坚定之人方能成器……”
周冉挑了挑眉,抛开先前的气恨不算,心道这人倒也真不是什么都不可取,至少见识广,看得远,也沉得住气。上辈子的陆衍在乱世中也算个枭雄,这辈子的陆衍除了长得好之外,也不是一无是处,遂压下心头的疑惑,点着头嗯了一声,算是附和了。
陆衍见状,心头微动,细长的眉微微挑起,脸上笑容又灿烂了几分,声音清朗温和地跟周冉说着话。
一旁的齐老太傅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人竟然说到了一块儿,顿时惊得连茶也不喝了,满脸古怪地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朝周冉摆手道,“行了行了,你这丫头说起这些来倒是头头是道,练字却不用功、回去写几篇字去!明儿再过来。”
周冉心里有事,也不愿多留,顺着话应了,别了齐老太傅,又勉强朝陆衍屈膝告了辞,带着朱槿一道出了阁楼。才刚转过小溪边的抄手游廊,还没到二门口呢,后头陆衍便追了上来,顶着一脸如春花绚烂般的笑意,喊住了周冉:“小丫头——”
周冉顿时气结,头也没回地拉着一脸莫名的朱槿快步出了二门。还是圣人那话说得好,唯女……不对,是唯男子与小人难养也!她才刚觉得这人好了点,他就得寸进尺了!
(突然觉得陆世子挺有受虐的潜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