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然一声巨震,密窟中排满一墙的琉璃罐子晃动不已,此刻却无人照管。
郭岱看着手里的牵机叶,上面写着一行字“事已败露,崇明君率众出山,岱尊小心。”
五指一拢,好似剔透玉片的牵机叶粉化成灰,郭岱神色不改,朝着密窟更深处的玉藻池而去。此地比密窟之外终年风雪要温暖得多,方圆数十丈的池水中,漂浮着特异的水藻,在昏暗池塘中发出幽然蓝光,照亮周围。
此时杜照花身在池中,扶着一名容貌身段都堪称尤物的女子,即便怀孕也依旧绝色,只是此刻昏迷不醒,杜照花似乎在为女子接生引产。
“师父他们打进来了?”杜照花头也不会地问道。
郭岱从容道:“还没有,方矩阵能够最大程度将山外攻势散入地脉之中,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杜照花摇摇头:“你不了解我们罗霄宗,他们手段多得是,现在只是在试探罢了,一旦有了结果,你的方矩阵转瞬即破。”
郭岱负手身后,言道:“那你还不赶紧?或者说你选择葬身此地?”
“怎么可能?”杜照花扭过头来,汗湿脸庞上尽是不甘与愤恨,一拍池水道:“就差一点,就能让婴孩产下。”
“你先别急,我问你一件事,《蜕化解形》你修炼得怎么样了?”郭岱问道。
“就差最后炼化蜕形的一关。”杜照花问道:“怎么?难道眼下你还要我修炼不成?”
“如今此地成果已经保不住了,还好我事先将始族原碑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郭岱说道:“我得到消息时,罗霄宗已经在攻山了,显然你师父是跟着你来的,要将你我一网打尽。”
杜照花忽然警醒道:“原来你在罗霄宗内早已安插人手?”
“不错,这也是我留给你的退路。”郭岱叹道:“可惜崇明君似乎也深谙谋略,等我的人了解到情况时,罗霄宗内已是高人尽出,消息来得太迟了。”
“你打算怎么办?”杜照花问道。
“我孑然一身前来玄黄洲,本就无所牵挂,倒是你在世俗中的族裔,恐怕会受波及了。”郭岱言道:“更何况我所修炼的《蜕化解形》境界还在你之上,此身若灭,另有存续之法。”
杜照花叹气道:“我倒是不担心家里,罗霄宗的做法我太清楚不过了,不会牵连无辜的。只是现在一退,太多成果将付诸流水。”
“放心,之前我让你做的事,将在不久的未来有所应验。”郭岱言道。
“正法七真那几位会听我说的吗?”杜照花还是心有疑忌。
“有所作为者,非止你我。”郭岱言道。
杜照花不解道:“可是按照我们解析始族原碑所知,贸然将他们引来此世,恐怕连形体都无法维持,今时今日的气机流转,已非始族所能适应……而合炼妖身、或者你说的混元金身,还远没达到大功告成的时候。”
“可惜事情进度已经不由你我来掌握了。”郭岱说道:“只要天门大开,气降流世,七真闻道更进,他们可不会放过此番机缘。”
“你是说,让始族先行降世,再按照实际情况,调整金身之妙?”杜照花问道。
“我觉得这样更好,你以为呢?”郭岱应道。
“我能怎么办?等师父他们攻入密窟,你我二人都要遭劫。”杜照花一伸手,说道:“蜕形物,拿来!”
郭岱从怀里取出一枚丹药,放到杜照花手心。这枚丹药看着不像是寻常外丹,而是一枚带着血丝黄浆的卵蛋,里面隐约有个婴孩之形蜷缩不动,诡异非常。
“你去行功吧,我来负责接生。”郭岱朝一旁示意道。
杜照花开玩笑说:“没想到好友你还会接生。”
郭岱一抬手指,从指肚中破皮而出一根骨白刀刃,说道:“剖腹取子。”
“那她怎么办?”杜照花一指昏迷女子言道。
郭岱冷眼斜觑,说道:“你会在意她吗?”
“毕竟要给我生孩子呢。”杜照花说。
“这妖女虽然被我们常年用药,但难保元神深处保有一丝清明,被人窥知秘事,最好还是将她处理干净。”郭岱冷淡说道:“我知晓你不好狠心做此事,所以我来便好。”
“真是狠心啊。”杜照花走出玉藻池,问道:“对了,之后我要去哪里找你?”
“罗霄宗有一名弟子叫范青,负责皇都百里外郭家庄道场,你找他便是。方才也是他传消息来的。”郭岱说完这话,缓缓朝着飘在水藻间的怀孕女子,指尖骨刃轻而易举地将肚皮割开。
……
“呕”从莫名昏厥中清醒的郭岱,起身张口便呕,可他呕不出什么东西来,只有几丝唾液。
“郭道友,你还好吧?”黎巾等四人围着郭岱,询问道。
郭岱一脸迷茫地环顾四周,眼神错乱地问道:“我、我昏迷了多久?”
“数十息。”黎巾说道:“我刚施完法,就见你倒地不起,正要探你脉息,察觉气机流转无碍,转眼自己就醒了。”
郭岱只觉得无数错乱的记忆在脑海中闪烁,让他极不好受,元神也一阵阵晦弱,行将退守。
“白姑娘,你给郭道友探探脉息。”黎巾有点担忧地说道。
方才施法,黎巾现出罗霄真形图,其实并非刻意炫技,除了因为郭岱炉鼎强悍,非施展实力不可,更重要的是,黎巾也想趁此机会摸清郭岱底细。
雷法贯体、截元锁脉,郭岱腑脏经络、筋骨皮肉如同照映在黎巾元神之中,惊觉此人肉身炉鼎已近半仙之体、逆反先天。按说有此炉鼎,修为境界应还高自己一线,可此人元神却似初入门径,未证真形。
更重要的是,黎巾切实地感应到与罗霄真形图如出一辙的道法成就,由此可知郭岱必有罗霄正传道法根基。
“可是……可是这一切都说不过去,怎会有人形神修为差别这么大?难不成他是夺舍了本门一位真传弟子的肉身炉鼎?但以郭岱的元神修为,即便夺舍,也承受不了炼化魂魄识神的冲击。总不可能那么幸运,正好撞入一个新近殒命的真传弟子身中?”黎巾心中猜测也自觉离奇:“不可能,本门过去的真传弟子我皆识得。若是如我这样,分散各地之后才证悟破关者,更该谨慎行事,断不会孤身殒落,任由炉鼎被阴灵鬼物窃夺,而是自解化去。”
“没事,稍稍行功调息一番就好。”白素芝给郭岱探查脉息后说道:“黎巾道友挺厉害的嘛,法力收发由心,一点伤都没留下。”
黎巾又变回那副畏缩模样,连连说道:“哪里的话,是郭道友修为高深。”
白素芝嘴角翘起微微一笑,没有说穿黎巾乃是罗霄宗真传弟子的事。
郭岱按着额头眉角,极力试图找回那些闪烁错乱的记忆,却有如水中捞月、半分不得,但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恶意,却一直试图撼动元神,让郭岱直感恶心反胃。
与妖邪拼杀、体会过无数血腥的郭岱,心智早已坚韧地超乎想象,这种坚定既是成就他的根本,也是阻碍他炼就正法元神的关键。可如今竟然还有能撕破这重心防,直接撼动元神的恶意,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这到底是……什么?”郭岱全然不解,隐约的熟悉之感,却又有太多陌生,仿佛是隔着重重纱帐,去窥测另一个人的一生经历。
眼见众人都在关切自己,郭岱调息一周天,站起身来说道:“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勾肠客赶紧问道:“快说来听听!”
“是雷法,确切来说是其中的电亟之能。”郭岱摸着后颈言道:“人身活动,除却气血运行,更重要便是紫府脑识主宰全身,有如朝堂中枢。若类比而言,从紫府脑识而出的每个精微意念,传递到身躯各处,就像是朝廷委任的各地官吏。若身体受伤病变,有如地方上匪患民乱,地方官吏无法抵达或使派人手。”
在场俱是方真修士,有炼形锻体的经历,即便过去没有类似之悟,此刻也能大致听得明白。
“方真修士炼就元神,最主要的一点便是将紫府脑识凝炼纯粹,不使散逸虚耗,令其有的放矢、通达各处。”郭岱边想边说道:“截元锁脉,其实就是将传递周身的紫府脑识暂时扰乱,用于方真修士,便是抑遏法力气机运转,如同禁制。但这并不是破解蜉蝣蛊物的根本原因。”
黎巾点头道:“若仅是截元锁脉针,并不会造成伤害。电亟之能也确实会破坏紫府脑识,可我对尸蛊兵施展此术时,法力并不强。”
“电亟之能并不是直接破坏紫府脑识,而是将其中断。”郭岱言道:“我大概明白了,黎巾道友的法术,若是对普通人施展,可能会造成暂时昏厥。但人体生机本就有自我复苏与疗愈之功,只要法术威力不强,紫府脑识还是能够恢复至全身。更遑论炼就元神的修士,只要元神开阖感应,自然能够形神相合。
可尸蛊兵不同,蜉蝣蛊物代替了他们的紫府脑识,一旦被中断了对身体的掌控,便不会自我复苏,而是沉寂下来……但蜉蝣蛊物本身应该没有衰亡,尸形蛊师或许有办法重新让它们活动起来。”
“也就是说,这样并不算破解尸形蛊师的蛊术?”黎巾问道。
“类似某种封印禁制,但蛊术本身还在。”郭岱看向勾肠客,说道:“你怎么看?”
勾肠客说道:“我原本以为蜉蝣蛊物是被法术消灭,现在看来可能还是你说的对。蜉蝣蛊物只是沉寂下来,没有相应手段我无法感应。可是见这尸蛊兵并未死绝,想来跟你说的差不多。”
郭岱问道:“那加大法力,能否将蜉蝣蛊物灭尽?”
勾肠客说道:“应该是可以的。”
“可我做不到。”黎巾说道:“要将法力如无形毫芒贯入尸蛊兵经络之中,本就很耗元神。一个两个还可以,成百上千的过来,我还不如直接用扁担砸。”
“看来根本还是要对付尸形蛊师啊。”郭岱挠头道。
“可我们至少知道一个应对尸蛊兵的方法,不必气馁。”黎巾劝道。
勾肠客却说道:“这个办法,或许也可以用来对付尸形蛊师。”
“怎么说?”郭岱问。
“你应该记得,我曾说尸形蛊师将自己肉身也当做蛊床,所以他们的体内也必定是充满蜉蝣蛊物,以至于不再拥有人形。如果这道法术对尸蛊兵有效,对尸形蛊师应该也有相当效用。”
郭岱说道:“可尸形蛊师有法力在身,能可自保,电亟之能无法直接伤及他们体内的蜉蝣蛊物。”
“破罡摧御不是你的专长吗?”勾肠客反问一句。
郭岱闻言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先破护身法力、再下禁制。”
黎巾苦笑道:“要破护身法力谈何容易?尸形蛊师又不会乖乖站着让我们打,更何况现在还没见着他们人呢。”
“现在方略已定,等遇到就好办了,破罡之事,交给我和洛八就好。”郭岱说道。
洛八乖乖站在一旁,听见郭岱说起自己,立马挺直身子。
勾肠客说道:“我可以多布些陷阱,我们蛊师别的不会,遁地逃跑个个不差。”
“那我就负责施展禁制了。”黎巾说道。
白素芝指着自己问道:“那我呢?”
“尸形蛊师要是施展什么毒瘴邪气,就靠你施法破除了。”郭岱转而提醒黎巾说道:“黎巾道友,这些日子能否劳烦你炼制一些符咒?”
黎巾一点就通,问道:“只要蕴含电亟之能的符咒吗?这个简单,只要稍通符咒的同道,我也可以教他们。”
“那就再好不过了。”郭岱望向沧澜谷隘口,说道:“我有预感,第二批尸蛊兵很快就要来了。下一次才是真正的恶战,尸形蛊师肯定也会参战,所有人都必须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