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衣跟瑶风与朱三吩咐了几句,施法引风,将他们送去王化县,这手法术旁人轻易学不来,也就只有极擅御风的柳青衣能够做到。
飘然落到王化县的道侣二人安守心神,瑶风扶住朱三说道:“三郎你伤势比我重,我先找一处僻静之地安置,然后再依前辈所言指引那田家姐弟。”
朱三问道:“那个柳青衣真的是北冥道君吗?看他的言行举止,既高深又稚嫩。”
瑶风也颇为感慨,说道:“玉京山中连北冥道君的画像塑像都没有,但这位前辈八风训辩功力远在我之上,更何况他突然现身,主动相助你我,说明是看出传承缘法,所以我当初也猜测会不会是道君传人。”
“如果真是北冥道君本人,那这五百年里,他又在什么地方?为何偏偏这个时候出现?”朱三不解道。
“能驻世五百年之久,说明这位柳青衣前辈的修为足可比肩正法七真,或是闭关深修、参悟玄机,或是避世遁隐、远离尘俗,未必世上高人都愿意牵涉进这等纠葛纷乱时局的。”瑶风说道。
朱三苦笑道:“莫非是看玉京山有难,祖师爷出山点拨咱们这些受难传人了?”
“也许吧,那我们先尽快做好眼前之事吧。”瑶风言道。
……
送走瑶风两人后,柳青衣虚摄着千扬子,朝着西南方继续飞去,很快就看到远方一个大湖,正是沉玉池,周围山岭起伏环绕,风光壮阔。
云间府已近北地,山岭走势大多雄奇高峻,但沉玉池附近山势并不陡峭巍峨,有如卧龙潜渊、坡缓林密。大片林野从橘黄、澄金到艳红,色彩次第有序又渐变晕染。秋风一卷,从高空望去,仿佛有无数金屑飞舞。
沉玉池湖水碧青如海、通透见底,好似一片黄金大地上的碧瞳,湖水荡漾,仿佛眼眸波光流转。如果是在地面上、山峦间眺望,则觉得大片湖水像是一块完美无瑕的玉璧,或许正是因此得名沉玉池。
若论风水形胜,沉玉池可谓是一绝,山峦环绕大片水体,藏风蓄水又不显滞碍,气机流转生动而不浑浊,安稳能照彻外物,是绝佳的修行福地。
但修行福地并不代表就是方真修士的洞府,沉玉池风光景致开放,遮蔽甚少,在此间打造洞府观寺太过显眼。若追求隐蔽私密,此地不宜;但沉玉池又离人烟稍远,不适合香火供奉。久而久之倒成了文人墨客远足赏玩的好去处了。
柳青衣上一次来沉玉池时,莫说王化县,连云间府都还是大片未经开垦的荒野,虎豹豺狼纵横于野。那时候他御风于九天之上,俯瞰玄黄洲江湖水脉,只觉得无一处适合自己落地栖身。要不是太过狭**仄,就是人烟纷扰过多。
不过今日来到,沉玉池境况大有不同,在凡夫眼中看不出,却瞒不过柳青衣。
“五百载岁月变迁,居然能够孕育出一片秘境天地?这就是罗霄宗如今退避隐修之处?”柳青衣乘风而降,落在沉玉池水面上,抬手放出一张符咒。
符咒转眼化作光尘湮灭,好似消失于虚空中。不过多时,柳青衣身前水汽卷动回旋,如同有一道漩涡悬立水面,分明是连通秘境的异空门洞。
柳青衣带着千扬子进入其中,感应到内外气机似乎并无差别,抬眼望去,居然还是沉玉池景致,只是此刻站在了湖边,而非进入异空门洞时的湖上水面。
“有趣。”柳青衣心里嘀咕了一句,还没等他看别处风光,头上三道气息传来,赫见三名罗霄宗弟子结阵御剑、缓缓落下,其中一人抱拳言道:
“贫道函英,道友持平安符契到来,想必是受本门尊长所邀,还未请教名号。”
“柳青衣,北境散修。”柳青衣将千扬子的身体扔到一旁,说道:“此人是我方才路过解救玉京山修士时顺势擒抓,似修有诡术异法,暂时被我封印元神、禁制炉鼎。事情就发生在云间府,我就不多过问了,反正你们罗霄宗能耐大,就交给你们处置了。”
“多谢柳道友义举。”函英让人将千扬子抬走,另外问道:“不知柳道友的平安符契是本门哪位尊长所赠?”
“对方姓关,具体的我不宜多言,我此来是给罗霄宗送钱的。”柳青衣说道。
函英略带迟疑地说道:“送钱?柳道友能持平安符契来沉玉池秘境,足见受本门尊长信任托付,贫道自当感激礼谢。这送钱一说又是因何而来?”
柳青衣耸了耸肩膀,言道:“我也只是听说了,不过这一路下来也看明白了。你们罗霄宗这些年藏身暗处行事,眼下该走到台面上来了。宗门重振不仅要人,也要世俗花销,就算你们个个修炼有成、都能辟谷不食,但不可能全都出面打点俗务吧?”
函英闻言拱手揖拜道:“原来柳道友是财神爷,贫道这厢有礼了。我辈修士参悟大道玄机,虽是不讳黄白俗物,但却未必有能耐在生意场上投机钻营。昔年本门司掌财帑者,也是多是俗家弟子。”
柳青衣笑着说道:“你们不会,我就会了?我说是送钱,但对我来说,这些东西也算不上是钱财。雅俗之别出于世人之心,对我来说不过是气机流变假合之物……不多扯这些,有没有个空旷平地让我放东西?”
函英听着越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反驳,因为他感应到柳青衣修为高深莫测,估计是那位辈分奇高的尊长所结交的同道。至于到底怎么送钱,函英还没看明白。
这个沉玉池秘境与外界稍有不同,湖畔西侧有一片屋舍楼阁,显然是罗霄宗弟子兴建营造,其中还有试演道法的空旷平台,函英便是将柳青衣引到此地。
只见柳青衣站在平台上,抬手拨运、挥动衣袖,一团迷蒙云气渐渐笼罩住整个平台。随着柳青衣施法,云气盘旋回环,一旁围观的罗霄宗弟子皆感应到呼啸激荡的风云,是堪比九天罡风的强烈威势,但现场却无一丝流风外逸。更确切来说,柳青衣施法,将整个秘境中的云动风势都收摄在此平台了。
风云呼啸激荡由强转弱,渐渐收回柳青衣袖中,迷蒙云气中,平台上凭空多出一座“山”。
放眼望去,金银遍地、珠玉耀目,光是黄金,就有大大小小的金饼、金条、金锭、金块堆成了三四丈丈高的小山,甚至多到金块无法堆垒稳固,不断向下滚动倾泻。至于其余白银与各类宝石珠玉更是多不胜数,简直跟铺洒一地的破败瓦砾差不多。
“这、这”
饶是函英心性功夫沉稳坚定,也被眼前金山银山所震惊。他看向柳青衣,问道:“柳道友,这些金银珠宝你是从何而得?”
面对陡然出现的巨量金银,函英可没底气轻松收下,这个数量可不是世俗豪门世家供奉得起的,恐怕将整个江都挖地三尺都弄不来这么多金银。
“从何而得?我自己辛苦开采挖掘,还顺便略加精炼。”柳青衣说道:“世上的金银不还是这样来的?难不成光靠货殖交易,能直接生出金银来?我虽非重农轻商之辈,但粮食要从地里种、金铁需从山中采,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那这些金银……”
柳青衣抱着双臂说道:“玄黄五境虽也算万里广袤,但较之汪洋大海又如何?深海地层所藏金玉又何止陆洲矿藏百十倍?人力难及、无法取用罢了。等你见得多了,就明白这些金银珠宝实在没什么特别的,石头而已。”
函英一脸茫然地看着金山银山,叹了口气说道:“柳道友这是给我们罗霄宗出难题了啊……”
身为晚辈弟子中算杰出之辈的函英,在逸弦君动身前往江都后,便算是沉玉池秘境的管事之人。如今陡然多了这么一大笔财富,函英自己能够守住道心清明,旁人可不容易。
哪怕凡人说书话本里夸大其词的金银万两,在函英眼里也不算什么,世间黄白通财之物,无非善取善予。然而数量多到一定程度,超乎常理可计时,哪怕是方真修士、大派弟子也未必能个个守住道心清明。
函英忽然明白,柳青衣的来历恐怕并不寻常,留下平安符契的那位本门尊长也用心深远。给罗霄宗送钱是假,藉此试探罗霄宗当代弟子才是真。
经历玉皇顶一役惨败,门人散离各方,孤苦用功、蓄谋待发,若论毅力苦功的磨砺,这一代罗霄宗弟子丝毫不缺。可共患难不代表能够同富贵,乍然暴富,尤其是强烈的世俗财富刺激下,能否坚持守护宗门传承之心?能否保住一颗清明照彻内外的道心?
这些金银珠宝既是诱惑,也是一个警醒。罗霄宗若要注定重振复兴,晚辈弟子处世应事,免不了要与各路人士结交往来。对方因罗霄宗过往煊赫威名,不会对晚辈弟子直接行凶,但或许会用各种难得之享受,诱惑腐化众弟子,致使心性有偏、门风败坏。
然而这些问题,可以说是无法从外部源头杜绝的,也不能凭空宣唱清净修行云云。无有经历体会,如何穿凿堪破?既然考验劫数迟早要来,那自然是晚来不如早来,外人险恶设计不如尊长暗中点拨敲打。
而且这既是给晚辈弟子一番考验,也是给如今执掌宗门事务者一次提醒与尝试。好让众人知晓明白,万一晚辈弟子经受不住诱惑而行差踏错,师门尊长要如何应机制宜地化解,而不是等事态扩大严重后才慢慢想方设法。
面对这等诱惑,任凭法力再高、威能再强也是无用,只看个人心性与悟性。心性够好,能够面对眼前金山银山、乃至于未来红尘种种诱惑,不为所动;悟性上乘,可以一眼看破外缘内虑生灭聚散,既主动打磨自己心性,又能将这滚滚欲求看得通透明白。
“难啊!”函英大概明白柳青衣现身沉玉池的原因了,可自己深感重责在肩,也不禁感叹那位不知名的本门尊长,出手玄妙无比。
柳青衣扭了扭胳膊,说道:“好了,忠人之事,我也做完了。接下来就由你们自己处理了。”
“柳……前辈!”函英也明白柳青衣身份地位绝对不低,只得言道:“前辈奔忙劳碌,不如且到丹房中静养,我们会送去助益调息之品。”
“我倒没什么,就是想问你们一件事。”柳青衣环顾四周问道:“这个秘境是什么时候形成的?五百年就有如此景象规模,出乎我的预料。”
函英说道:“不瞒前辈,沉玉池秘境本不存在,是近数十年开辟而成的。”
柳青衣眨了眨眼,就像看见什么稀奇东西,说道:“开辟秘境?你们做得到?”
“自然无法凭空施为。”函英解释说:“但自从妖祸爆发后,云笈一脉便专注从本门典藏中寻求启发、广思集益,发现可以通过移转天地灵枢,促使秘境孕育。若加以法阵辅佐气机流转,便相当于在构造秘境内中天地景象。”
“《洞天福地卷》,我知道。”柳青衣说道:“传闻罗霄宗内专精法阵之道的弟子,以造化真正的洞天福地为无上仙家玄功境界。如今能够开辟秘境、移转灵枢,实在不凡。”
“柳前辈谬赞。”函英行礼道。
柳青衣想了想说道:“罗霄宗内有道玄、镇岳、衔锋、云笈、靖治五大法脉,听你所言,负责这处秘境开辟与维护者,基本是云笈一脉的弟子?”
函英答道:“是的,我云笈一脉弟子并不擅长斗法,且大批宗门典藏需要整理维护,在这沉玉池中最适合不过了。”
柳青衣看向函英,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一个晚辈弟子,跟我一个外人说这些,不怕泄漏宗门机要?你不怕云笈长老抽你手掌、罚你抄书吗?”
函英朝柳青衣揖拜道:“这倒不会,因为贫道忝为当代罗霄宗云笈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