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上一世之归来
顾玉磬几乎一夜不曾合眼, 当面窗子墨意开始浅淡起来时,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想到了法子。
第二日, 一切如常, 只是膳食上越发小心, 凡是入口的, 都要让雪花尝尝。
她取出来那绷子,很快地绣了一个物事, 并不好看, 但确实是她原本的心思, 绣好了后,便写了一封信函, 放在一起, 只说是送给殿下的,让人快马加鞭, 拿给萧湛初。
信送出去后,她想,一切都听天由命吧。
他若是能回来,愿意救自己,那自己就能活,若是他不肯回来,来不及回来, 或者是不愿意救自己,那自己就死。
做完这些后,她倒是淡定许多了。
其实从嫁给萧湛初,她就已经走上了这么一条路,之前他不是还提起凤位吗, 若是真到了那个位置,后宫尔虞我诈,没有君王宠爱,没有子嗣傍身,她还不知道落得什么下场。
她命人依然严加看管着绿袖,自己却进宫去,去见太后。
太后自从那次宫中出了刺客,落了水,身子便差起来,如今更是卧床不起,后宫之,多为皇后打理,她已经不再过问了。
顾玉磬过去后,看她越发衰老,身子虚弱,便是用膳都要靠在榻上让宫娥服侍,心中便歉疚,心想她对自己还算疼爱,自己竟在这个时候叨扰她。
寒暄了几句,谢了她对自己的疼爱,到底是说起府中丫鬟勾搭萧湛初,而自己至今没有子嗣,说着间便伤心地落下泪来。
她原来并不是这么小性的人,万万不会在太后面前说这个,毕竟她要得要贤惠,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可以说一下。
太后这里,应有皇后或者黄贵妃的人,到时候情传扬出去,至少别人不会怀疑什么了。
比起命来,名声算什么。
她这么一番吃酸捻醋,自是不讨喜,却见太后靠在锦枕上,抬起满是褶子的眼皮,量她。
她心便微沉,想着莫非是演得有些过了,让太后心生厌倦?
谁知太后却笑了,叹道:“你啊你,我只说你是个木头性子的人儿,不曾想如今能惦记这个。”
顾玉磬看太后和颜悦色,便松了口气,语气放软了:“倒是让太后笑话了。”
太后叹了口气:“你想得太多,其实小九儿那性子,不是沾花惹草的人,一个丫鬟而已,你不喜,放在眼前生厌,发了就是,想那么多做什么?我是看他长大的,太冷清,怕是冷落了你,是有的,但那绝不是他本意。”
这话,顾玉磬自然听不进去,她知道萧湛初不喜自己,不过能得太后这么劝,她已经知足了。
从太后处出来后,顾玉磬便又过去了皇后那里,皇后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所以然来,不过顾玉磬总感觉的,黄贵妃的行,她是知道的吧。
人家只是不声不响,就看你们婆媳闹腾,关键时候加一把火。
顾玉磬也不敢在皇后面前说什么,规矩地请安,之后便过去了黄贵妃处。
到了黄贵妃处,却见案上陈设着瓜果香花,旁边香案放了一小金盒,盒子里是黑色蜘蛛。
顾玉磬看到,便明白,这是乞巧节时用的了。
如今已经是六月底,眼看入了七月,便是乞巧节,乞巧节时,京中贵女会将蜘蛛密闭于金盒之中,使其织网,以网的稀疏稠密来占卜得巧多。
黄贵妃这蜘蛛倒是颇大,若是放在市面上,应足足能值百两白银了。
不过顾玉磬看这蜘蛛,心里却觉蹊跷,特特地准备了蜘蛛来乞巧的,多为不曾出阁的姑娘,或者是年轻的闺中妇人,盼着夫君疼爱的,才痴迷于此,年纪大一些,儿女成亲的,反倒是歇了这心思。
黄贵妃竟然偏爱此道,实在是让人意外。
往年倒是不曾知道。
她上前拜见了黄贵妃,黄贵妃并不理会,只一味地笑望金盒中的蜘蛛。
顾玉磬知道她素来如此,在太后和皇后跟前,并不敢多言语,但是在自己面前,作为婆婆,却是要摆足了架子。
顾玉磬低头,恭顺地等在旁边。
过了一会,黄贵妃突然道:“听说你突然罚了你府中的一个丫鬟?”
顾玉磬知道必会问起,便低头恭敬地道:“是,一个丫鬟,竟然存了不该有的心思,觊觎殿下,我便让她留在房中,面壁思过。”
黄贵妃挑眉,量着她:“不曾想,我教导了你数日,你竟依然如此善妒,哪里有半分皇子妃的气度?”
顾玉磬垂眼,她能感觉到黄贵妃正盯着自己,她心里发紧,心想,果然是她吧,她其实在猜测自己突然关禁了绿袖到底为何,在怕自己窥探了她的杀心。
她的心砰砰直跳,可是面上却只能越发柔顺:“儿媳知错。”
黄贵妃盯着她看了半响,最后终于挪开了眼。
顾玉磬狂跳的心缓了下来。
黄贵妃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用着:“本来一个丫鬟,本宫就不想说什么,但那到底是宫里头赏的,便是纳成妾室,是应当应分的,再说你进门三年无子,你该为湛初想想了。”
顾玉磬:“儿媳知道,只是那绿袖,这几日闹着茶饭不用,儿媳觉得这么一个丫鬟,竟如此嚣张,气不过,便,便——”
黄贵妃:“便如何?”
顾玉磬声音低下来,仿佛很心虚地道:“……便命人用了家法,如今怕是下不得床。”
黄贵妃挑眉,颇有些鄙薄地看她:“九皇子妃,倒是使得一手好手段。”
顾玉磬咬着唇,低头不语。
她知道黄贵妃在嘲讽她,但是那又如何,她想嘲讽就嘲讽吧,以前的她会诚惶诚恐,现在她想明白了,还是命重要。
她想讨好黄贵妃这个婆婆,但前提是她得活着。
黄贵妃想让她死,而她想挣命。
黄贵妃看她这样,蹙眉,有些厌烦地道:“罢了,你既打了,那就了,左不过是一个丫鬟。可你行如此莽撞,竟为吃酸捻醋施家法,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我这里有一个宫娥,名叫杜鹃的,伺候在我身边多年,专为我整治药膳,如今干脆让她过去,一个是为你调理身子,另一个是湛初不在,她好歹从旁辅你,免得你闹出什么笑话。”
顾玉磬知道自己拒不得,只低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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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宫中出来后,随行伺候的就多了一个丫鬟,叫杜鹃,杜鹃身边还跟了个嬷嬷。
杜鹃这个丫鬟,她往日有些印象,沉默寡言,一直伺候在黄贵妃身边,听说有些年头了,对黄贵妃自然忠心耿耿,至于那四个嬷嬷,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如今来自己身边,名为调理辅助,其实当然是监视,监视之,怕就是伺机要自己性命了。
情到了这一步,顾玉磬反而不害怕了。
她怕的是皇子府中除了绿袖,还有别的什么人暗中潜伏要自己性命,那种感觉仿佛自己卧榻之旁有一条毒蛇在伺机而动。
现在,黄贵妃派了杜鹃来,她却松了口气,如果不是没别的人可用,黄贵妃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硬塞一个杜鹃。
她没再说什么,带着杜鹃回了府中,给杜鹃妥善安排了住处,之后便不动声色地看杜鹃行。
杜鹃确实是个能干的,又仗黄贵妃的名头,竟很快便将府中许多包揽自己手中。
王管家暗地里和顾玉磬说过,顾玉磬都听之任之,甚至是纵容,她只是越发仔细自己的膳食,不让杜鹃插手。
如今她进宫去见黄贵妃,黄贵妃倒是满意,又把顾玉磬训导了一番,才让出来。
顾玉磬敷衍过黄贵妃,归了家中,摒退众人,自己心中却是越发忐忑。
她唯恐连累娘家,把自己的命全都悬在萧湛初一人身上,只是那信已经送出去六七日了,至今不见动静,他若是收不到信怎么办,便是收到了,他根本不回怎么办?
又或者,其实他就是要自己性命的人,那自己该怎么办?
她心里是觉得,萧湛初不至于要自己性命,可却终究害怕,长夜漫漫是忍不住胡思乱想,白日里登上高楼,远望燕京城外,看那薄绿笼罩下,官道上弥漫的烟尘,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这一日,顾玉磬斜靠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一本书,这些她以前无聊时会看,如今早已没有心思,但心烦气躁的时候,竟觉得还能让自己暂且忘记那些烦心。
这时杜鹃进来,却是捧着一碗红豆羹:“这是宫里头赏下来的,请娘娘用了吧。”
顾玉磬一听宫里头这两个字,心便一颤。
这几日她去过宫里,太后身子是真得不行了,许多,自然也不好提,如今没有人帮她,娘家那里,更是不想连累。
黄贵妃娘家冯大将军势大,自己父母兄长疼爱自己,知道自己受了这委屈,还不知道会出什么。
当下她扫了一眼,便道:“先放着吧,如今没什么胃口。”
若是往日,杜鹃就放心了,如今却是望向顾玉磬:“娘娘,贵妃赐粥,娘娘若是不用,倒是让贵妃多想了。”
顾玉磬心知这是终于忍不住,要下手了。
她笑了下:“不是不用,只是实在没胃口。”
杜鹃:“那奴婢就在这里候,等娘娘有胃口的时候,伺候娘娘用。”
顾玉磬的笑便收敛了。
如果自己定主意不用,她会逼着自己硬灌吗?自己喊人,强行把她赶出去可以吗?
许多想法在顾玉磬脑中浮现,她最后只是道:“你出去吧。”
杜鹃:“奴婢——”
顾玉磬:“出去。”
杜鹃脸上变冷了:“娘娘,这是贵妃赐下的——”
顾玉磬直接拎起旁边的烛台,扔过去:“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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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玉磬把杜鹃赶出去后,不过一个时辰,黄贵妃便亲自过来了。
顾玉磬前往花厅迎接,却被黄贵妃一个巴掌过来。
并不会很疼,但是却让人颜面扫地,这是在羞辱她。
黄贵妃:“你如今倒是越发拿大,无法无天,竟是连我赐下的膳食都不用了?你是有多金贵?”
顾玉磬抿着唇,苍白着脸。
心里却想,他并不会回来,或许回来也不会救自己性命吧。
这毕竟是他的母亲,他的母亲要自己死,他又怎么会救自己?
所以她只有死路一条了吗?
顾玉磬抿着唇,死死地盯着黄贵妃,眼前却是一阵阵发黑。
黄贵妃冷笑一声:“喂娘娘用膳。”
杜鹃听令,就要上前。
顾玉磬咬牙,已经拿定了注意,她就得撒泼,就得装疯作傻,她要熬,怎么熬都可以,熬到萧湛初回来,她要亲耳听他说让自己死。
只是待要挣扎,却觉肢无力,又觉身体冰凉,竟是根本挣扎不得。
这时,却听得一个声音道:“贵妃娘娘请息怒!”
进来的,是王管家。
王管家进来后便跪在地上了:“娘娘怕是身子不好,下属已经请了御医过来给娘娘诊脉,还请贵妃娘娘息怒,容御医为娘娘过脉。”
黄贵妃本已命人看住后院,见此,冷笑:“你竟然任意出入花厅,是谁让你进来后院的?”
王管家规规矩矩,恭敬地道:“娘娘,属下掌管后院琐,难免会有些走动。”
黄贵妃眯起眼睛:“区区一个管家罢了,敢跑来本宫跟前说话?赶出去。”
王管家却并不走:“贵妃娘娘,九殿下曾有令,要属下好生料理府上,若是九殿下回来,娘娘有个三长两短,属下只能以死谢罪。”
黄贵妃原本根本不曾正眼看这王管家,只想着把持皇子府后院便罢,万不曾想还有这么一个多管闲事的,便皱眉道:“你家娘娘的身子,哪里有什么不适,你——”
她这话刚说到一半,就见旁边的顾玉磬倒地。
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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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玉磬晕倒,御医便进府诊脉,然而诊脉过后,结果却让人意外,顾玉磬竟然怀了两个月的身孕。
黄贵妃震惊不已:“怎么可能!”
她很快平静下来,召来了杜鹃并绿袖,问起萧湛初和顾玉磬的房事,当知道萧湛初上次归家,并不曾去顾玉磬房中过夜,自是惊喜。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竟是老天帮她!
当即不敢耽误,进宫禀报皇后,提及此事,一时宫中震怒,便提了顾玉磬去审,又提了府中贴身伺候的丫鬟过来,逐一审问。
诸丫鬟自然都说,萧湛初并没有在顾玉磬房中过夜。
顾玉磬此时身虚浮,已是无半点力气,兼之腹中绞痛,白着脸跪在那里,眼看三堂会审,逼问自己,不得将那日自己端着茶过去书房,结果就此成的原委说出来给大家听。
说完后,羞耻不已。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要沦落到说出这种羞耻之来自证的地步!
然而,这件事只有自己知道罢了,那些丫鬟有几个知晓?当时陪着她过去的,唯独小惠儿,小惠儿虽然作证,却少不得被人说是串通好的,只为了给主子开脱。
黄贵妃冷笑:“湛初那性子,岂是这般恣意妄为之人?”
皇后居高临下地看顾玉磬,看她纤弱地跪在那里,脸儿苍白着。
她蹙眉:“这件事,先不许走漏了风声,把玉磬先带下去,好生养着,等湛初回来,再做计较吧。”
黄贵妃听闻,眸中泛起冷笑,她自然是看透了皇后的心思,其实不过是装罢了,她比自己更恨不得顾玉磬早些流掉这孩子,当下便道:“皇后,你这是心软了,书房行,湛初万万不是那种荒唐之人。如今她怀下孽种,姑息不得,让湛初知道,只怕是心里难受,万一耽搁下去,肚子大了,瞒不住人,岂不是丢了皇家的脸面?”
皇后听此,便道:“本宫不好擅自做主。”
说着,便命人去问圣人意思,只是问的时候,明说了,那就是孽种。
圣人很快传过来口谕,那话中意思,自然是留不得。
顾玉磬听得这话,虽气力全无,但依然拼命跪地哀求:“母后,玉磬嫁入皇室三年,一直循规蹈矩,绝不敢行差踏错半步,每日守在后院,所来往者唯府中奴仆丫鬟罢了,哪可能做出这等不知羞耻之?玉磬腹中胎儿,确实是九殿下骨肉,玉磬进门三年无出,如今得一血脉,若是就此不能保住,又有何面目去见九殿下?”
一时又求道:“玉磬愿意被囚在宫中,只等得九殿下归来,到时候,九殿下若是不要玉磬腹中胎儿,玉磬必听命,以性命赎罪!”
然而皇后哪里听得这话,便道:“先把药灌下去吧,免得情传出去,倒是让人说道。”
这话一出,顾玉磬彻底绝望。
她浑身瑟瑟发抖,捂肚子,心想自己盼了三年,终得一子,如今却因为这莫名的缘由被人打落,那自己还是不要活了!
这些人就是要自己死,要逼死自己!
她便捂住肚子,颤巍巍地站起来,哭道:“你们不要留我腹中胎儿,那我干脆不活了,我这确实是九殿下血脉,你们要害我腹中胎儿,就是戕害皇室血脉!若是张扬出去,你们全都是死罪!若我的胎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是化成厉鬼,不会饶了你们!”
皇后眸中漠然,黄贵妃却道:“还不上前堵住她的嘴,这种传出去,人人都知道她和人苟且,那还了得!”
这是极难得的,皇后和黄贵妃斗了半辈子,如今倒是难得彼此默许了。
一时就有人上前,来捂顾玉磬的嘴,顾玉磬抵死挣扎,但是哪里挣得过,最后身子一软,跌倒在地,旁边小惠儿哭得不成声,被人家拖住捂住嘴。
黄贵妃道:“灌药。”
于是便有宫娥上前,拿了药来,又有两个嬷嬷掰开顾玉磬的嘴,就要灌下去。
被灌了两口的顾玉磬,死死地睁眼睛,用舌头堵住不让那药汤流入喉中,但是哪里抵得过,便被呛得咳起来。
黄贵妃看被灌药的顾玉磬,她鬓发散乱,满身狼狈,眼泪横流,看实可怜。
她便想起,那一日,顾玉磬陪着萧湛初过来请安,走过月牙门时,顾玉磬险些绊倒,萧湛初竟然抬手扶了那么一下。
只是一下而已,但是那不经意间的回护和温柔,一直留在她心里,怎么抹都抹不掉。
好恨。
她太知道这个儿子的性子了,别看平时好像疏淡,其实心里还是很在意,很惦记的吧。
不惦记,当年怎么会放弃一切,非要求娶呢。
如今倒是好,这个会被萧湛初小心呵护着的女人,流掉这个孩子,以后怕是彻底废掉了。
她心里便涌出一股快意。
正想着,就听得一个声音道:“住手!”
声音冷厉威严。
众人猛地一惊,看过去,却见锦衣玉冠的男子杀气腾腾地闯入殿中,一脚踢飞了试图上前挡着的小黄门。
是萧湛初。
萧杀冰冷的目光扫过殿中,最后落在了被禁锢着的顾玉磬身上。
视线停顿片刻后,他大踏步走过去。
那几个压制着顾玉磬的嬷嬷早已经被吓得松了手。
萧湛初弯腰,将顾玉磬抱起,抱起时,只觉怀中身僵硬颤抖,犹如风中落叶一般。
萧湛初抬眸,望向皇后和黄贵妃:“母后,母妃,她腹中,是我的血脉,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声音异常的平静,平静到让人后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