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音晚斟字酌句了整日亲手写下的, 是极正宗的程体簪花小楷,当日在驿馆时,音晚留给萧煜的字条就是的笔迹。
萧煜松音晚, 俯身将纸笺捡起,捏在手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看得还很仔细。
“难成合意,各归本道……”他的声音亢亮清掷, 将字句念得抑扬顿挫,甚至唇角边还挂着淡淡的笑,朝向音晚:“什么意?”
音晚从榻上坐起来, 拢紧被萧煜撕的衣襟, 极漠然地迎上他的视线:“就是字意。”
萧煜紧盯着:“字意是什么意?”
“和离。”音晚说两个字, 觉得轻松了许多,“您抓紧时间签了, 我们各走各的路,谁也耽误谁。”
萧煜薄唇紧抿, 盯着看了许久, 强压下怒气, 缓声道:“里清楚, 我并没有做错什么。社稷危弱,百姓困苦, 若再力挽狂澜,继续听任外戚专权,将来,流的血只更多。”
“也曾亲眼见过藩将作乱是什么子,是如何血流成河,难道再来一吗?”
音晚直愣愣地看着窗外弦月, 像是一具被抽走了魂的皮囊,没有感,没有波澜,连声音都静的像一潭水:“于大局大势而言,没有错。可利用我,陷害兄长,凭什么就觉得我就应该像没事一,继续任君采撷,与做乐?从决定挑动谢家内乱,牺牲兄长始,就已经做选择了。为什么还么贪,东隅?桑榆也?”
萧煜一时语噎。他捏着张和离书,凝着音晚如覆霜雪的侧颊,脑子纷乱如麻,许久,才道:“我们是寻常百姓,长安城里的世家与皇族联姻,哪一个是过的?谁是在相互利用,相互算计之后,继续关起门来过日子?旁人都能忍,为什么能?”
此话一落,音晚笑了。
连日来缠绵病榻,又经受深重打击,脸色惨白的像纸,笑靥虚挂在皮上,随时崩裂一般。
“因为是旁人,是我。”转过头看萧煜,眼泪堆满了眼眶,始终强忍着落下来:“我没有利用过,也没有算计过。我没有对虚假意,逢场作戏,没有!所以我忍!”
萧煜倏然怔住了。
他隐约觉,当他浑在意时,当他顾一切追逐权力筹谋复仇时,把一件重的东西给丢了。
丢了件东西,他里变得空落落的,就算问鼎帝祚、称雄称霸也填满。
可他又错在哪里?他该对付谢家吗?他该复仇吗?就该为四哥的命和他的十年讨个道来吗?
萧煜来及理顺些脉络,将和离书扔,握住音晚的肩,凝着的眼睛,神色无比挚诚:“晚晚,件事是我对起,可我保证,以后绝再有的事了。我爱,我爱一辈子,我可以发誓,我一生绝纳妾,也绝再有别的女人。”
音晚带嘲讽:“知道什么是爱吗?都是拿什么来爱我的?我兄长至今下落明生未卜?还是殿外些日夜看着我的守卫?”
萧煜眼中有一瞬的脆弱茫然,纤薄雾影一般,须臾间消散。他紧抵着音晚,怅然道:“我知什么是爱,也知如何去爱,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过我。我父皇说爱我,可他最后还是舍弃了我,肯保我。我母亲从来都爱我,皇兄对我也全是虚假意,口蜜腹剑。同窗、挚友、腹……他们都一一背叛了我。十年前的我知道该如何过一生,可十年后的我已经糊涂了。曾经我所笃信的一切美好都已经碎成齑粉了,我想把它们拾起来、拼起来,可抓一把就沾一手血,我自己的血……”
他声音中微有哽咽,诉尽了人生中的坎坷与委屈。目光莹莹地看向音晚,摸过的脸颊,叹道:“可我知道我爱,我想和过一生。晚晚,如果我关,就跑,如果跑了,我去哪里找?”
音晚任由他将自己推揽得前后摇晃,一直等着他说完,才道:“可我想和过一生了。”
萧煜猛然僵住。所有浮于上的感,脆弱的,眷恋的,痴缠的,一点点消散,最终化作了眉眼间的霜华,带着几薄凉。
“现在只是在气头上,说的只是气话。”他收敛起脆弱,又是个风采焕然的淮王殿下,时值新胜,春风得意,一切都尽在掌握,说话也有万笃定:“还知道我能给什么,我能给的比谢家给的多得多,足以让全天下的女人都羡慕。”
“父亲算什么,兄长又什么?他们迟早是离的,哪个女人能和自己的父兄过一辈子?嫁从夫,是最浅显的道理。”
音晚诧异地看着他,实在想通,他为何兜兜转转,最终得么荒谬且自以为是的结论。
他温柔地亲吻过音晚,轻声道:“我们都弄错了一件事。我当下是在与商量,也并没有第二种选择。除了我的身边,哪里都去了。我劝认命,是为了好。”
萧煜的庞落在音晚眼中,俊秀到无可挑剔,有说的扭曲与怪异。他想起什么,弯身把和离书捡起来:“哦,对了,还有它。”
他眉梢轻翘,掠了音晚一眼,“刺啦”一声撕成两半,抬起左右看了看,像是满意,他挽起袖子再撕,撕得慢条斯理,优雅至极,随后信手一扬。
碎粉屑若霰雪纷纷扬扬,在烛光中飘洒来,又凄然落地。
萧煜瞧着场短促的热闹,笑了,转过头轻抚音晚的脸颊,道:“有一件事记住,我是都与和离的,种梦以后还是做。”
说罢,他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音晚,颇为宽容道:“晚晚,今夜之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了。好好休息,等休息好了,我们就搬家。”
一直到他拂帐而,消失在沉酽夜色里,音晚才觉察,自己的脊背一片冰凉。
被困在里,仿若与世隔绝一般,自己的消息传去,外的也传进来。
萧煜没有再过来折腾,因为他很忙,忙着整顿军务,追打落水狗。
再有,便是见盟友。
人全身罕有的华贵鲜亮装扮,黑缎茱萸如意纹斜襟袍子,阔袖和裾底细密缕着金线,领口缀着一圈紫貂毛,油光水亮,手握十二骨檀木柳外青折扇,冠上嵌了一颗莹润白玉,瞧上去就价值菲。
连萧煜大注重穿戴的人都忍住赞叹:“一身真错,优雅矜贵,从前怎么没见穿过,二舅舅?”
来人正是谢家的二老爷,谢江。
一个庸碌无闻的人,他两个兄弟的光茫太盛,将他衬得愈加灰暗。也正因为,从来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连音晚当初推演谢家与萧煜相争的形势,都没有把他纳入考虑。
而他,恰恰是当初缺的关键一环。
从琼花台夜宴始,他一直身在棋局,动声响地挑动谢家两房相争,从未有人把他看在眼里过。
因为他实在太平庸,太值一提了。
谢江格外爱惜地掸掉袖上轻尘,笑道:“还是我父亲在世上时做的,是给我三弟做的。他当时初入尚书台,父亲万自豪,掷重金请裁缝为他量体做的,他嫌太花哨,太奢侈,肯穿,我就来了。”
他笑得花团锦簇,一点为拾人弃物而窘迫,反倒沾沾自喜:“给三弟做的又怎么?最后还是穿我身上了,人啊,中间多少风光热闹都做得真,还得看最后,谁能笑到最后。”
谢兰舒与谢兰亭自相残杀,谢家大房和三房元气大伤,如今只有谢江置身事外,宗族势力渐渐向他偏斜,在朝堂上又得萧煜的相助,可谓今时同往日。
萧煜笑道:“我就喜欢二舅舅脾气。”
谢江道:“说实话,我原先还太敢信呢。当初跟三弟么好,又娶了他女儿,三弟呢,整天在宗族里喊着对付,可连点实际动作都没有。别说大哥,连我都疑们两个早勾连在一块了。”
当初谢润把遗诏交给善阳帝事是瞒着谢家的,既是善阳帝的意,也是谢润的意,因里牵扯了一些能见光的事。
故而,他们并知道谢润和萧煜之间的恩怨。
萧煜也说破,只向后仰身,倚靠在黄花梨螭纹椅上,屑道:“我如今可看上他,他个人,满口仁义道德,累得很。”
话说到谢江坎里去了:“哈哈,我差点忘了,如今的淮王已是从前的淮王,聪明得很,聪明得很。”
话一来,由得想到整个局,布置得精妙绝伦,令人叹服。
从萧煜还在骊山时,谢江就撺掇着谢兰舒欺负兰亭,兵部些事,大半都是瞒着谢玄的。兰舒孩子啊,年轻气盛,又随了他爹霸道容得人,太好撺掇了。
他是谢家人,来进去最平常,根本引人注意。
再后来,他借口家族内斗,中安,约见谢润去广盛巷的茶肆,悄悄在茶里下了毒。
谢润怎么想到,他个素来胆小又窝囊的二哥敢干的事。
果其然,他一饮而尽,家便毒发晕厥。
而个棋局最精妙的部便是谢润晕倒,再能碍事之后。
夜萧煜和音晚离谢府后,谢江便哭丧着脸进门了,在谢兰亭前长跪起。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忏悔,说毒是他下的,可他实属无奈,是大哥逼着他下的。说着说着,还把解药拿来了。
当时郎中未走,当即验过,便说解药是真的。
下谢江的话更加天衣无缝。
“大哥实在容下三弟了。们小辈之间吵闹得难看,又牵扯进淮王,大哥早看三弟顺眼,觉得挡了他的路,碍了他的事。可我忍啊,兰亭,可千万能卖我。知道大伯父的手段,若叫他知道,他该容下我了。我若来,都知道些事,可能倒打一耙,害二伯。”
谢兰亭虽气他给父亲下毒,可他到底“迷途知返”,又送来解药,便听了他的话,曾将此事宣扬,也没有去找谢玄算账。
过后几日,谢玄多次召兰亭前去问话。训在前,兰亭担自己身入虎穴遭遇测,或者自己走了父亲身边无人看护遭遇测,断然拒绝。
时谢玄的案头已堆满了密报,淮王私调十万大军入京,意与谢兰亭里应外合,攻占京畿。
谢玄本将信将疑,可谢兰亭拒绝见,也拒绝他入府,让他由得多了几重疑影。
恰在此时,御前大内官封吉来传旨了。
谢兰舒率左骁卫阻谢兰亭与城外的叛军合。
他们知道的,在来此宣旨之前,封吉已经宣过一份旨,是给谢兰亭的,他率武卫营清早城接应城外物资。
之所以毒倒谢润,另一个考量,便是圣旨都是两份,一份发往臣僚家里,一份发往尚书台。
若谢润倒,纵然萧煜再布置精妙,身为尚书台仆射的他也轻而易举发现圣旨是假的。
谢玄和谢兰舒没有理由抗旨,是打击三房的绝佳机,既是奉旨而为,落口舌,又可一举吞掉武卫营。
剩下的,便是嘉猷门大战当天。
萧煜先派两千精锐守在城门外,算准时辰,谢兰亭带兵刚抵城门接应物资,他们便火速攻城门。谢兰亭甚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两千精锐便对追赶而来的谢兰舒和左骁卫刀剑相向。
谢兰舒只当他们是一伙的,新仇旧恨,拔剑反击,谢兰亭被迫卷入战局,双方鏖战之时,萧煜的两千精锐便声响撤战斗。
因两千精锐穿的是武卫营的铠甲,只在腕间系一白绸来辨敌我,即便日有人目睹了场仗,也看玄机。
至此,此事便只是谢家内斗,与旁人无关,更与淮王无关。
谢江拍手称赞:“怪两个孩子中招,是换做我,我也得中。妙啊……”他看向萧煜,意味深长道:“也够狠。”
萧煜揶揄:“怎么着?疼两个侄子了?”
谢江啐了一口:“疼个屁。两小兔崽子平日里仗着各自爹撑腰,哪个把我放在眼里过?”
光他们,过去四十多年,有谁瞧得起过他?
他名义上执掌御史台,可过是他大哥的一条走狗,内的政事,哪怕再微末,都得他大哥过目之后才能定夺。
渐渐的,就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了。
朝臣巴结逢迎谢家,把大哥和三弟家的阶石磨得锃亮,偏他里无人问津。连他的下属臣僚都知越过他巴结谢玄,好几折子递上去,他都知道,问一句,底下人只道让他去问玄,语气中的鄙薄屑,让他简直想杀人。
可他能杀,他还得乐呵呵地应下,因他是谢江,是个虽一无是处好脾气的谢家二老爷。
去他娘的好脾气。
就因为他好脾气,新年正月,他命人打扫干净屋舍,备好珍馐等着待客。可些客,宁可挤进正堂,只能在大哥和三弟家里的廊下吃碗凉饭,也愿赏他的光,吃他备的好酒好菜。
他有时候想,宁可家里寒酸些,必么权势滔天,只三兄弟和光同尘,谁也别挤压谁,日子倒也好过。
可偏偏就把人往尘土里碾。
既然,就别怪他了。
他知道萧煜是个恶鬼,可恶鬼怎么了?他走正路子能比得上两个兄弟吗?
能。
既然能,有什么路子是能走的。
至于人是是和谢家有仇,日后寻仇,跟他有什么关系?谢家的兴衰荣辱跟他有什么关系?
谢家若是倒,凭大哥作劲早晚也就倒了,俨然就在走下坡路了。倒如让他先享两年福,也尝一尝九阶之上,被人供在云间的滋味。
他宁愿将来大家一起,也愿再看着,旁人对他的两个兄弟恭敬逢迎,而遇见他,只阴阳怪气地道一句“哦,是谢家二老爷啊”。
谢江里转过些,最后的一丝愧念也烟消云散,他堆起笑,冲萧煜问:“我听说三弟辞官?”
萧煜撩了撩香鼎里飘来的香雾,道:“有么事。”
谢江脸上堆满谄媚:“尚书台就空来了。”
萧煜轻笑了笑:“顶上。”
谢江瞬时喜笑颜,又有些顾念:“说得当真?”
萧煜笑道:“自然当真。尚书台叫谢润经营多年,上头刻着‘谢’字,我一口吞下,就先给吧。”
拽下一个谢家人,再推上一个谢家人,至少阻力太大,大乱子。虽然,两个谢家人天壤之别。
谢江乐得眯起了眼,神色飘飘然,仿佛已经坐了上位子,始享受众人追捧了。
他陶醉了一儿,突得想起什么,觑看着萧煜的脸色,道:“我听三弟说,他想离长安了,他走了也好,省得碍事。如,就让他领着音晚走吧?”
萧煜挂在脸上漫经的笑倏然冷下来,剔羽般的黛眉微拢,目光锐利地扫向他:“见过谢润了?”
谢江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见……见过了,他几天都在找兰亭……”
萧煜了然:“他许什么东西了?”
谢江露惊讶,讪讪笑道:“可真神了成?能掐算似的。他说,只能带着音晚走,他可以把在长安经营多年的田产商铺悉数交给我……”
萧煜早就知道谢润有钱,若为官,他必是个经商的好手。当年贬谪青州时,他因为娶贫民女子为妻,几乎与谢家断绝了往来。一家子衣食用度除了他的俸银,便是靠他经商所得。
萧煜自从西苑来,便将谢家人查了个底掉。原来些年谢润在朝堂青云扶摇,也并没有放弃民间的商铺,反倒倾注了许多。
他有个猜测,也许,谢润从未想过一辈子依附谢家为官,他早就计划着有朝一日撇些功名利禄,带着儿女飘然远去。
所以,他没给谢兰亭在长安定亲,即便迫于圣旨把音晚嫁给了他,也从未想着让音晚和他过一辈子。
而些田产商铺,便是他给自己和儿女预备的后路。
萧煜罕见的对他生些同,瞧着谢江道:“若是将来执掌尚书台,还愁银子上门吗?何必眼皮子么浅,盯着弟弟的三瓜两枣?”
“可是三瓜两枣……”谢江猛地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想放音晚走?是,事都已经了,留着……”
“关什么事?”萧煜冷瞥了他一眼,薄唇如线,凛眉寒涔。
谢江其实有些怕他,缩脑袋,讷讷地安静了片刻。但又实在抵挡住金银财帛的诱惑,试探道:“该对音晚动真感了吧?我跟说,小丫头可是表么柔顺可人的,骨子里疯得很,害了人家兄长,小捅一刀。”
他么说,萧煜倒生些兴味:“哦?哪里疯?”
“唉,当初赐婚的圣旨下来,三弟让严西舟领着跑,结果被善阳帝的暗卫给抓了来。暗卫给严西舟按个拐带贵女的罪名,音晚活护着严西舟,非说是自愿跟着跑的。瞧瞧,长安的姑娘们哪有般胆子大的,为护个野男人,名节都了……”
话有些添油加醋,谢江转了转眼珠,紧盯着萧煜的反应。
萧煜果然皱眉:“严西舟?”个名字有些耳熟,但应是最近一年听过的。十一年前,谢润的身边好像是跟着么个人,可最近谢家遭难,谢润陷于困境,怎得见他露?
萧煜问疑惑,谢江道:“音晚嫁给后,严西舟就走了,大概是离长安,知去哪儿了。唉,苦命鸳鸯……”
他被萧煜凉睨了一眼,没趣地闭嘴。
一阵急促足音传入,望春在门外禀:“殿下,陆大人来了。”
萧煜霍得站起身,快步而。
陆攸身上有几处剑伤,所幸未伤在害。他道日带着谢兰亭逃嘉猷门,顺着官道一路往西,到了小别山下,突遭黑衣人袭击,他们全力抵抗,才将敌人击退。
陆攸带去的三百精锐也都各有损伤,但同性命无忧。
萧煜问他:“兰亭呢?”
陆攸道:“日我们受了伤,躲在小别山的一个山洞里,睡过去之前我还见兰亭子在我身边,可醒来他就见了,属下带人找过,怎么也找到……”
萧煜原本稍霁的骤然暗下去,他忖度了良久,又问:“确定兰亭的伤无碍吗?”
陆攸正色道:“管是在嘉猷门,还是小别山,属下谨遵殿下嘱托,将兰亭子牢牢护在身后,属下确定,他身上的伤无碍,也绝致命。”
可是他失踪了,见了,又该如何跟晚晚交代?
萧煜愁色满地想了许久,轻叹一声,将陆攸扶着榻边躺好,温声问:“身上伤势如何?疼吗?”
陆攸摇头,愧疚道:“都是属下无能,以为了嘉猷门就没事了,谁承想,竟还有人想兰亭子的命……”
萧煜瞳眸微缩,问:“还能记得们失散时的具体位置吗?”
陆攸忙挣扎着起来:“能,我就可以带殿下去。”
萧煜道:“身上有伤,好好歇着吧。把线路画来就行。”
他一边张罗着,一边吩咐望春:“去找王妃,让过来,本王就带着去找哥哥。”
几日天总阴沉沉的,降下雨,举目望去,天色苍茫浑浊,淡霭漫漫,缭绕尽。
萧煜站在王府门前,没等多久,音晚就来了。
穿着簇新的紫襦衫和湘绮裙,颊边胭脂淡敷,柳眉画黛,妆容用且精致,若仔细看,是看红肿的双眸和苍白的脸色。
萧煜凝着看了一儿,里便明白了,鲜少穿么鲜亮的衣裳,外乎就是想衬得脸色好一些。
萧煜想去握的手,指尖刚触到的手背,就被躲了。
他只有把手收来,道:“我已经派人通知父亲了,估摸着他和我们差多时辰到小别山。”
音晚低着头,没看他,脸上也没什么表,只轻颔了颔首,算作应。
马车晃悠悠缓慢停靠在府门前,音晚皱眉,冲萧煜道:“我可以骑马。”眉眼间俱是焦切。
萧煜没说什么,命人牵来几匹快马,刚走,陈桓和季昇来了,道善阳帝召见淮王立即进宫圣。
萧煜没耐烦道:“本王另有事,让他等着。”
他刚携了音晚走,便叫陈桓快步挡在了前。
音晚认得年轻的文秀书生,就是当初在骊山行宫有过数之缘的。与萧煜身边其他的赳赳武夫相比,他虽然更年轻些,显得沉稳又冷静。
此刻他亦是冷静的,庞若斧凿刀刻,深邃且肃然:“殿下,您还没有坐到个位置上,还能说赢了,也是任性放纵的时候。”
萧煜冷眸睨他,陈桓丝毫惧,言辞铮铮:“皇帝病重,宫闱局瞬息万变,个时候召见您,定然有事,您该去。”
萧煜刚想说什么,便听身侧音晚道:“去圣,小别山我可以自己去。”
急如焚,立即走,被萧煜攥住手腕硬生生拖了来。
他目光沉凝,充满怀疑的一寸寸流转于音晚的,倏然道:“若我去了,也必去了,就算有什么事,谢润也能办好。”
音晚咬住牙,双目通红,声音与身体俱在颤抖:“如给我个干脆的,把我的骨灰锁进盒子里,我便哪里都去了了。”
萧煜骤得变色,上乌云聚敛,怒气磅礴,强忍着没发作,一点点摁下去,只化作眼底一团沉色,淡瞥了眼音晚:“说话没点避忌。”
他冲陈桓道:“带人跟着王妃,寸步离地保护,断能叫离的视线,明白吗?”
陈桓悄悄抬头,想看一看音晚,又立即想到直视王府内眷合规矩,便将头低,恭声道:“殿下放。”
萧煜松音晚,快步下阶,临上马前,信手指了指跟在音晚身后的青狄和花穗,道:“两个丫头必跟着了。”
音晚顾得跟他理论,翻身上马,扬起蟒鞭,直奔小别山。
陈桓敢怠慢,立即紧随其后,马蹄声疾如雨点,凉风自颊边呼啸而过,陈桓里发慌,扬声道:“王妃,您慢点,小别山就在里,是跑了的……”
音晚理他,一路疾驰,终于在夕阳将落时赶到了小别山。
谢润和常铮已在里,找到了萧煜传信给他们的个山洞。
里比嘉猷门,有官差去清扫战场,荒郊山峦,近日又未下过雨,好些痕迹都在。
他们找到了苦战后的兵戟残骸,找到了些许血迹,甚至还找了一个进山采药的郎中。
郎中前些日子受了惊吓,好几日未进山,恰巧今日缺了一味重药材,得来采,便叫他们碰上了。
“子很年轻很俊俏,哦,跟位夫人长得有些像……”郎中指了指音晚,忆道:“日他好像是偷摸着从山里来的,一边走,一边提防着人追来,见着我,就跟我说让我带他长安,我见他身上有伤,提议先给他包扎。谁知他急得很,说自己叫人骗了,犯下大错,父亲跟妹妹一定着急,他得去……”
音晚忙追问:“后来呢?”
“后来知从哪里冒一些黑衣人,直攻向他,取他性命。我怕极了,躲在大石后看,见子寡敌众,差点被黑衣人杀了,自边官道来了一队胡商,为首的是个劲装姑娘,些武艺,� ��子救了。他们杀退黑衣人后,见四下无人,子又晕过去了,问地址,就将人带走了。”
郎中愧疚道:“我该丢下他跑的,可我实在太害怕了……”
常铮早已检查过周围的血迹,推演下来,跟郎中说得一般无二。他郎中指给他看,胡商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道旁山花欲燃,绽在嶙峋大石之间,深灰色的石上有斑驳血迹,已干涸凝结,泛着沉沉的朱色。
音晚蹲下摸了摸石头,又看向郎中指的官道,杳杳幽长,一眼望到边际。
它把兄长带去何方呢?兄长还晕着么?他渴了有水喝,冷了有衣穿么?
只觉气血上涌,内翻腾如浪,看着官道,蓦得生个念头。
“王妃!”
陈桓先喊来,常铮和谢润才过神,忙去拦,浑身颤抖,紧抓着马匹缰绳放,啜泣中带着哀求:“放我,我去找哥哥。”
谢润箍住的腕,道:“晚晚,冷静些。已经么多天了,到哪儿去找?”
恍若未闻,住挣扎,泣道:“都是我害了哥哥,我为什么嫁给他,为什么走,为什么么天真……”
眸中血红,言语逐渐颠倒,常铮察觉对劲,忙说:“谢润,带去山洞歇息,快。”
陈桓跟上来,被常铮拦住。
当年常铮曾替身在西苑的萧煜往来传递消息,与陈桓些昭德太子旧部熟识,说话也绕圈子。
“令湛,么年轻,又是外男,王妃伤过度,已然失态,么盯着看,有些合适吧?”
陈桓刷得红了脸,半天才挤一句:“是淮王吩咐的。”
常铮悠然道:“淮王外乎就是怕王妃跑了,派人把山洞围住,守在外,就成了?”
陈桓踌躇再三,抬手招来人,把山洞围住。
山洞中早就藏了两人,一个年轻男子,一身窄袖黑衣,身形瘦长,容俊朗如清风霁月,满脸关切,道:“我自接到谢大人书信便往赶,因担音晚身体,所以绕到青州,把曲神医接来了。”
他说话时目光离音晚。
音晚痛苦地捂着头,低低叫了一声“西舟哥哥”。
个缩在山洞烤火的老者便是严西舟口中的曲神医,他将手搭在音晚脉上,蹙眉,冲谢润道:“给吃药。”
谢润忙去袖中摸药瓶,又听曲神医补充:“两颗。”
谢润的手猛地打颤,险些把药瓶扔去。他仓惶地抓住曲神医的衣袖,嘴唇住磕绊:“什么意?怎么就需两颗?”
曲神医捋了捋花白胡须,怒道:“什么意?我早就说过,音晚毒自娘胎里带来,深入髓,断受了刺激。可倒好,看脉像,刺激还没少受。”
他又道:“我当初也说过,‘镜中颠’毒性甚强,但是所有人都毒发。只护一世安稳平和,兴许毒只是跟着,并来作祟。”
“可孩子运气好,七岁年去西苑看萧煜,承受了刺激,来第一次发作。自以后,只越来越严重,若是照顾得好,延缓加重罢了。”
“第一个阶段,只是头疼,伴着轻微的幻听和幻象。”
“第二个阶段,言行怪状,行为颠倒,渐渐殊于常人。”
“第三个阶段,疯疯癫癫,在无知觉下做极端行为。”
“到最后,便是彻底疯了。”
“很好,现在已经从第一个阶段向第二个阶段迈进了。”
洞中一片沉寂,只有音晚轻轻咀嚼药丸的细微声响。
过了许久,严西舟才急道:“给治啊,是神医吗?”
曲神医道:“我早就说了,一旦毒发就是可逆转的,我的药只能抑制,无法根治。”
谢润踉跄着后退,想起什么,奔到音晚身边,小查看的脸色,轻声问:“晚晚,感觉如何?”
音晚吃下药,渐渐平静,目中血色褪尽,敛袖坐着,乖乖道:“我没事了,父亲担。”
话音刚落,山洞外便传入声响:“谢大人,下官来送需您过目的文书呈报。”
谢润诧道:“韦春则?”
萧煜只让陈桓看住音晚,并未说让旁人靠近。韦春则口口声声尚书台有急务,陈桓想着谢润的辞呈善阳帝未批,他就还是尚书台右仆射,个节骨眼,若是因为他阻拦而耽误什么事,只怕给萧煜惹麻烦。
因而便放韦春则进来了。
他手里抱着一摞文书,进洞只朝着音晚看去。谢润随手拿起一本锦封册子,见只是寻常琐事,照章程办理即可,便看向韦春则。
韦春则脉脉凝睇着音晚,目中流淌着怜惜与爱眷,轻声道:“音晚,我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人太狠太薄,能再在他身上虚掷年华。跟我走吧,我有办法带离长安。”
音晚只看向的父亲。
谢润一本正经道:“韦大人,年纪轻轻,大好前程,着实难得,莫误了。话就当没说过,快去吧。”
韦春则神色滞住,说清是伤还是难堪,执拗地肯与谢润说,只朝向音晚:“我并是一时冲动,音晚,我可以为了放弃仕途。我们韦家是世家大族,家业颇大,即便我为官,也能保一世富贵,……当真考虑我吗?”
音晚只如深涧静水,摇头。
韦春则还想说什么,严西舟霍得上前,打断道:“韦大人,可以了,话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
韦春则转头看向他,柔骤冷,阴鸷扭曲起来,凉声道:“严西舟。”
当年音晚未阁时,两人虽未正冲突过,但暗地里风云知涌过多少,彼此都无好印象。
韦春则甚是厌恶:“又关什么事?”
严西舟刚想反击,谢润道:“好了,我送韦大人去。”
便只有暂息战鼓,各凭其位。
韦春则走到山洞口,夕阳残光泼洒进来,映得庞瑰丽,他转头看向音晚,眼神阒黑,柔声道:“音晚,当真跟我走吗?”
音晚从前便没有给过他半希望,如今也是,只摇头。
韦春则一没有恼怒,反倒轻笑了笑,目中爱意浓浓,道:“好吧,自己多保重。”
天色将晚,谢润音晚说了许多话,去后平和地与萧煜谈,能谈成便罢,若谈成,只留去府中的绸缎商,助音晚逃走。
若逃,父亲便担风险,萧煜性乖张难辨,并摸准他什么时候就痛下毒手。
音晚希望两人能好聚散,一路都在琢磨事,在焉,恍恍惚惚的。
音晚一直等到亥时快过了,萧煜才来。
殿中鎏金烛台光芒熠熠,落在缕雕繁复的青石砖上,像暗夜里的星河,与轻纱裙裾相融,幽幽幻幻。
萧煜看上去错,端详着灯下的美人,将音晚拢进怀里,亲吻着的额头,叹道:“晚晚,长得真美。”
音晚让他亲过,任由他将自己拥在怀里,一字一句小声说着父亲过的话。
萧煜的实在太好了,竟曾翻脸,只低眸凝睇着,唇角勾起,眼神柔蜜,笑道:“好啊,只是我们许久未合欢了,如去榻上,我们好好亲近亲近,事都是可以商量的。”
说罢,他将抱起,扔到榻上,一件一件剥的衣裳。
音晚肯,抵过他,拢着最后的一件亵衣拼命挣扎,跌下榻,趔趄着后退几步,冷冷看他:“在骗我。”
萧煜笑容温柔,若尧山玉,沾染了|欲,显无尽风流神采。
“晚晚,总是,总是半途扫兴。我近来想了许多,其实从前好些苦都必吃的,只对我顺从些,讨好些,我里早就是喜欢的,必等到么晚才明白意。女子啊,需太聪明,太倔强,只学依附男子便好。”
“更何况我是别的男人,是的夫君,是的含章哥哥。”
音晚被他逼得步步后退,残存着一丝倔强:“,是含章哥哥。”
“哦?”萧煜学着的声调,轻轻浅浅:“我又是谁呢?”
他趁神,将锁进怀里,凑近,嗅着发间盈香,柔声道:“我是一直喜欢的含章哥哥,我们可以永远厮守在一起,琴瑟和鸣,羡仙……”
音晚躲避着他的亲吻,脑中渐渐乱起来,直至身体悬空,又被扔了榻上,萧煜爬上来,像看猎物似的看,目光炽热,幽叹道:“西苑日我曾发过誓,世人负我、辱我,我便活得更加肆意快活。只入我眼的东西,皇位也好,也好,我都抓在手里。晚晚,怎么就明白,是我的女人,我怎可能放掉?”
音晚艰难地挣扎,摁住他的手,哑声道:“我自己脱。”
萧煜诧异于的顺从,又有几惊喜,便将松,眉眼含春看着。眼见低垂着美眸,慢腾腾地解着抱腹的带子,卷翘的睫毛微微颤着,掩着眼底的光。
倏尔,松带子,极快地摸向散花绫粟玉绣垫,抽一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