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花开时
萧煜听完政时已是黄昏, 薄暮沉沉,色甚是灰暗。
御苑里的樱花开了大片,细碎繁茂的花朵缀于枝头, 显得盛锦灿烂。
殿中亦有花,芳香四溢,音晚正在瓶花旁翻看今晨尚宫局送来的账本。厚厚的一摞,看起来很费力。
萧煜皱了皱眉, 上前去把账本抢过来。
音晚抬头,见是,微微一笑:“你回来了。”
萧煜捏着账本, 道:“太医说你能太劳累, 这些东西让尚宫局荣姑姑看着处理就是, 怎得非要亲力亲为?”
音晚莞尔,站起身, 细绫衫裙下腹略微鼓起。
“总吃了睡,睡了吃, 总要找点事来做, 是你说得吗?神器可与人, 哪怕是事无巨细皆要过问, 也要心底有数。”
“我若是一味躲懒,如何做到心底有数?”
萧煜将账本随手扔开, 轻抚音晚的肚子,无担忧道:“可事有轻重,如今重要的是这个小家伙,所有的事情都要为而让步。”
语罢,又问:“你近来觉得怎么样?可有适?”
音晚摇头,打趣道:“你一问我三回, 搞得太医们都那么紧张,生怕有个差池小命保。”
萧煜放轻臂弯间的力道,轻揽音晚入怀:“瓜熟蒂落前我是会安心的。”
说话间,小星星下学回来了。
“蹬蹬”跑进来,敷衍地朝萧煜施过礼,立即奔向音晚,摸了摸她的肚子,例行每日一问:“娘亲,小弟弟今吗?”
音晚笑说:“。”
也知怎么的,小星星固执地认为音晚怀的是个男孩,这几个月,甚是连孩子降生后如何带玩,如何教诗书骑射都已经计划了。
音晚却希望是个女孩。
夜间,临睡前她问萧煜:“你希望是子还是女?”
萧煜低眉认真思索了一番,道:“女吧。”
这倒与音晚想得一样,她以为萧煜基于江山社稷的角度考量,会希望再来一个皇子的。
萧煜默了片刻,温柔道:“生在皇家的男子这一生都会是轻松的,还是公主些,我们宠她到成人,再给她挑个听话的驸马。我们活着,由我们庇护;我们在了,由小星星庇护,可以让她这一生活得无忧无虑。”
这图景真美,音晚都由得心生羡慕。
她是在萧煜的怀里睡过去的,临睡前心想,萧煜从前还说过要多生几个皇子择优立储的,这几年却再提了。
2.故人归
开春后,常铮回了长安,谢润一起张罗了苏瑶的忌日法事。
管游历得多远,每年都忘这个时候办这一件事。
耶勒曾经对音晚说过,当年母亲是带了两个师弟来大周的,音晚问过另一位世叔去了哪里,常世叔说那是个机灵的,一沾大周这片繁华沃土,就忙迭娶妻成家了,早早地置身事外,后来的事都没有参与。
音晚想,当年也许所有人都曾有过另一条路的,那么轰轰烈烈,但细水长流,平静幸福,可终还是命运弄,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那曾经惊艳辰光的美人,管过多久都是人心头难以消逝的惋惜。
这几个月崔琅嬛总是进宫陪伴音晚。
说来也算是缘,当年她怀小星星时便是崔琅嬛陪在音晚身边,如今又是她,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音晚时常会恍惚,像是一眨眼的功夫,时光曾离去。
但明明已经过了那么久,小星星都长这么大了。
崔琅嬛梁思贤成了亲。梁家的公婆小姑子都是省油的灯,音晚起初还为崔琅嬛担心过,心想她若是镇住内宅,音晚就拿出皇后的身份帮一帮她,谁知她颇有手腕,将阖府管束得妥妥当当,还没传出一丝于名声有碍的非议。
也是,她本来就是个厉害的姑娘,当年才十几岁,孤身入未央宫,将谢太后韦浸月耍得团团转,既有胆识又有智谋,惧的就是泼妇。
音晚突然想通萧煜为什么一心要撮合崔琅嬛梁思贤,就梁思贤家里那个情形,还非得要个精明能干的夫人才能压制。
想通了这一节,音晚下午悄悄去了宣室殿,想当面打趣一下萧煜。
日子过得平静,人也无聊,一丁点事就忍住想拿出享嬉笑一番。
谁知刚走进宣室殿,便听里面传出一阵悠扬悦耳的琴音。
音晚还是有些诧异的。
记忆中,萧煜年少时颇善音律,且悟性极高,懂得几乐器,且都奏得很有水准。可自打从西苑出来,再到当上皇帝就很少见抚琴了。
琴音流转,听上去还有些生疏,衔接处是十自然,没有当年全盛时令人叹为观止的水准,勉强算是入流。
哪怕是才,疏于练习也行啊。
望春要进去禀报,音晚朝轻摆了摆手,站在殿口一直等把这一曲奏完,才进去。
萧煜的双手平摊开在琴弦上,睫毛低垂,像是在回味,回味得颇为出神,连音晚走近都没有察觉。
音晚将手抚上的肩,抬头,竟有些意思,微笑:“我是是弹得怎么?”
音晚想说,可到底没有睁着眼说瞎话的厚脸皮,略微忖度后,含蓄地说:“可以再练练。”
萧煜哈哈大笑,将音晚揽进怀里,搁在自己的膝上,道:“晚晚,你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音晚眨巴了眨巴眼,想通就这么一句实话怎么就可爱了?
萧煜却多做解释,将琴推开,摸着她的肚子说:“那我就再练一练,等将来孩子生出来了我弹给她听。”
3.绛珠
九月初,孩子降生了。
是个小公主。
小星星为此真心实意地哭了大半宿,惹得花穗没忍住暗自嗔了几声“傻瓜”。
花穗青狄都是自小星星刚出生便照顾的,心里很向着,觉得皇子多了是什么事。
这座宫廷就像是受了诅咒一般,隔几辈就会因储位争而生出些事端,就算没有明载于史册的,谁又知道有没有过激流暗涌。
公主。
萧煜抱着孩子坐在音晚床边,心里颇有些忐忑。
音晚这些年把身调理过来了,像当初生小星星,命都快丢了半条。下虽然虚弱,但还有点精神看看孩子。
皱巴巴的一团,皮肤很红,眼睛没睁开,一个劲地哭,哭声微弱,让人很心疼。
太医已经看过了,说小女婴就这样,贵安康,没什么妥的。
萧煜担心音晚的身,让她看了一会孩子就催她快睡,把孩子交给乳母,自己出去看小星星。
小星星坐在殿口的石阶上,维持着后的倔强,任宫人们怎么劝都肯进去看一看小妹妹。
仰着小小的脑袋看星空,很是忧郁的模样。
才六岁大,就已经学会忧郁了。
萧煜轻笑了笑,很是粗糙地一巴掌拍了一下的后脑勺:“你是是傻?”
眼下已过了父子初重逢时那股子放在嘴里怕化了的鲜劲,萧煜养子养得越来越糙。实在是发,这子越长大跟越像,调皮捣蛋贪玩奇,没有了初软软香香一小团的可爱劲。
小星星泪莹莹回头看,抽噎语。
萧煜弯身坐在身侧,搂着一起看星星,语重心长道:“你怎得非想要个弟弟?”
小星星颤声道:“弟弟皮实啊,将来我可以打,欺负,摔着玩,可妹妹怎么摔啊?一摔就摔坏了……”说着说着,崩溃地大哭。
萧煜看着,半没上来话。
熊孩子。
4.冬雪
礼拟定了封号,萧煜亲自给女取名萧芸,乳名小芸。
小芸长到四岁,基本上是按照萧煜所预期得那样长的,柔软可爱,娇滴滴,爱哭。
十爱哭,布偶眼睛掉了要哭,膳房没做她爱吃的点心要哭,娘亲对她凶要哭,父皇回来晚了也要哭。
眼下就在萧煜怀里哭得可怜兮兮。
“娘亲说杨侍郎家的姐姐比我大几岁,可是已经懂很多事,礼数周全还会唱歌,让我向她学。可是那姐姐喜欢我,她喜欢哥哥玩,要有哥哥在,她就总想着把我甩掉。”
今冬已下过第一场雪,萧煜抱着女走在雪里,脚踩得咯吱咯吱响。
小星星走在前面,回过头,冲萧煜道:“我也喜欢,上一回她把诗背错了,我心提醒她,她就红了眼睛找母亲哭,像我欺负她了似的。”
萧煜听着这些孩子间的琐事,觉得十有趣,抬手擦了擦小芸颊边的泪珠,哄道:“既然喜欢,那就别人玩,小芸还有别的玩伴吧。”
小芸一双眼睛泪水洗刷得明亮,真无邪地说:“我喜欢严哥哥。”
萧煜步子一顿,脸上的笑瞬时僵住。
严哥哥是谁,就是严西舟家那个臭小子,萧煜看一回烦一回。
小芸浑然知父皇心底的小情绪,掰着手指数算她严哥哥的处:“严哥哥有趣,脾气,还让着我,去过多多地方,见多识广——这个词是这样吧?”
她还没到开蒙的年纪,音晚教她识了些字,她是十聪明,又怕苦爱哭,但在态度是端正的,学得认真,还会活学活。
女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萧煜极情愿地点了点头。
小芸接着说:“但是严哥哥说很快就要回青州去了,外祖父病了,舅舅要回去照顾。”
萧煜知道这个事,特意遣太医去看过,传回来的话是无大碍,调理几日就。
小芸正说到愁处,唉声叹气。
她还这么小,就已经知道为离别而发愁了。
萧煜心里怪是滋味的。
一时没说话,小星星回过头,一本正经道:“我也喜欢辞树。”
辞树是严家那小子的小名,据说还是萧煜的岳父大人亲自取的,真是听着顺耳极了。
萧煜舍得凶女,有拿子开刀。
“你近书还够看吗?”
小星星明所以:“啊?”
萧煜低眸瞧着子这副傻样,严正道:“你是储君,万可躲懒,我知会太傅,让再给你加些功课,从明日读书五个时辰改成读六个时辰,留出时间安寝膳便可。省得你闲功夫太多,学得玩丧志。”
小星星:啊?
呆愣在雪地,犹如晴霹雳劈到脑袋上,愣愣看着父亲抱着小妹妹绕过,急缓、雍容端庄地走了。
的小妹妹还在父亲怀里回过头看:“哥哥你快点,今有烤羊吃。”
5.烤羊
萧煜领着孩子回昭阳殿,果然整个殿里飘着烤羊的香味。
整羊从中间剖开,摊在铁架子上,已烤得滋滋冒油,为了烘着热气,底下还烧着木炭。
音晚正往羊上撒料,听见父子三人的脚步声,忙招呼们过来。
小星星小芸喜欢这样香喷喷的吃食,净过手就围着案几坐了过来。
们一家人在一块时,是鲜少宫人伺候的,音晚自己小银刀割下羊腿肉,细细碎碎堆了一小碟,放在两个孩子的面前。
做完这些,她见萧煜动刀也动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她会意,割下一小块羊肉送进萧煜嘴里。
红酥手,玉生骨,还有一点似有若无的淡淡花香,萧煜几乎就没尝出这羊肉有什么味。
捉住音晚的手,搁在掌心细细揉捏,唇角噙着温柔的笑。
小星星仰头看过来:“你们在干什么?”
萧煜把的头摁回去:“吃你的。”
6.
音晚幼时就总是萧煜抱在怀里的,因为她自幼多病,生得很瘦弱,特别是一双小细腿,萧煜总忍心看她走太多的路。
如今看着小芸,就像看着曾经的音晚,总想极尽全力地宠爱,恨得把曾经缺失的、音晚没有得到的东西都填补给她。
两人将吃饱睡着的孩子们抱上床榻,守在榻边安静相看。
萧煜冲音晚小声说:“我觉得小芸长得很像你,但是没有你看。”
音晚低低一笑:“我的女当然比我看。”
“,没有你看。”萧煜执拗地说。
梦寐中的小芸似有所感应,哼唧唧了一声,像是要哭。
萧煜忙噤声,给她掖了掖角,揽着音晚出来。
珠帘垂洒,光芒熠熠,潋滟了一地,正是月贯中夜色幽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