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厦地下三层里,米兹的属下守候在铁锭旁边,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有人伸脚踢着铁锭:“陈先生,这东西如何处理?是不是应该交给国家博物馆?”
埃及政府规定,国境内的每一尊佛像,每一件古董,其所有权都毫无疑问地归埃及共有,所有,没有正式的批文,谁都不可能把这种笨重之极的大东西带离开罗。
我没看到希薇,马上心情一阵紧张,低声询问小队长热尼:“希薇小姐在哪里?”
带白小谢离开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无法跟她细谈,当然也不会说出金属房子里发生的事。
“她一个人带着速写本下去了——”热尼挠着头,表情木讷,探头探脑地向洞口下面张望着。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恨不得一掌把他掴飞出去。如果希薇出了什么事,将是这次行动的最大败笔。
“喂喂,陈先生,等一下!”托姆从大厅一角的木箱后面转出来,扬着手臂,大声招呼我。
“我没时间,回来再说!”我立即沿阶梯向下,一路飞奔,追赶希薇。此刻的情形,很像那晚初探金字塔的时候,怕她出事,但她偏偏出事。
跃下两层楼梯后,仍旧没有她的影子,我焦急地大声呼叫:“希薇,希薇小姐,你在哪里?”两边墙上的红色符号扑面而来,仿佛随时都能变成狰狞舞动的妖怪之手,狠狠地扑击过来。
再下了一层,第二次呼叫时,终于听到了她的回应:“我在这里。”
我一跃而下,进入了第四层台阶,终于看到了希薇。她正坐在台阶上,握着铅笔,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这些文字不是埃及民族经文,也不是巫师诅咒,更像是一种叙事体的诗,讲述了一个很怪异的故事——”她没回头,只是加快了运笔速度,笔尖滑过速写纸时的“嗤啦嗤啦”声,打破了楼梯上的宁静。
我走近她,并排坐在台阶上,狂跳的心终于冷静下来。只要她没事,我就安心了。
“你怎么了?担心我?”她的目光依旧牢牢地盯着自己的画稿,似是开玩笑,又似是心事无限。
我点点头:“对,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强大的对手,绝对不能再出事了。”
龙象女没出现虽然是件好事,但“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谁能保证她不会在下一秒现身,以狂风暴雨之势向我们发动攻击?
“你在我身边,当然就没事。”她终于抬起头,轻咬着笔杆,像一个遇到难题的小学生。
“我,呵呵——”我苦笑起来。隐居港岛时,回忆从前的每一次行动,自己都会信心满满地以为毕生都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随着沙漠劫案的调查工作一步步展开,这种信心已经越来越少。
“你会一直保护我的,是不是?”希薇的语气里流露出淡淡的哀伤,合上速写本,轻轻地靠在我的肩膀上。
楼梯上空无一人,米兹和托姆的属下在没接到行动命令前,人人自危,恨不得抢先退出大厦去。所以,这一刻绝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
“一定会。”我伸出手,环过她的细腰,沉浸在无声的温情柔波之中。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正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我们才更珍惜眼前的美好感觉。
“答应我,不管结局多么诡异离奇,我们都要坦然接受,然后静待其变,好吗?”希薇低语着,放开本子,双臂紧紧地抱着我的腰,像一只温柔的小猫,蜷缩在我怀里。
我很担心这是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就像人类探索外太空、探索超能力空间、探索灵学世界的那些失败行动一样,每个人都完全尽力甚至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但却毫无建树。
“其实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就像所有旁观者一样,把沙漠里的劫案和冷馨的失踪当作新闻来看,隔几天后就淡然忘掉。希薇,我宁愿你那么做,也不想你一直身不由己地纠缠在这件事里,处境越来越危险。”这些话,我很早前就想跟她说了,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她更紧地抱着我:“有些人和事,是忘不掉的。你来科研所见我的那一天,已经注定了这种结局。”
我们见面的第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包括远古化石的突然颤动、杀手们的轮番登门、她的意外受伤……这不是个一见钟情的故事,但却导致了两个人的心越靠越近,最后贴合在了一起。
“喂,大好时光,都被你们的卿卿我我给浪费掉了。陈鹰,难道你除了像无头苍蝇一样东撞西撞之外,就只会假公济私地谈情说爱?快起来快起来,该去干正事了!”夏盖的声音从我们身后的台阶上响起来。
我最后深拥了冷馨一样,轻轻地扶着她站起来,不理会夏盖的冷嘲热讽。夏洛蒂说过,夏盖是来给我当副手的,无权干涉我的一切行动。
“陈鹰,白小谢离奇死亡,地下空间里还有没有其它值得仔细研究的好东西?”夏盖摇晃着脑袋,从我身边经过,再趾高气扬地转身,嫉妒欲死的眼神,轮流落在我和希薇脸上。他的手里提着一只军用野营灯,脖子上挂着一架小型摄像机,腰间还别着一把手枪,整副装束不伦不类到了极点。
他并没有带其它人下来,明显是要对即将开始的搜索工作保密,然后独占研究成果。
“下去看看就知道了,你先请,我们随后就到。”我冷淡地回应着,拒绝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夏盖哼了一声,大步向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现在,我来谈谈这些红色的文字写的是什么。从洞口开始,最先说的是狮子座的天神降临人间,帮助古埃及人驯服尼罗河,把沙漠改为良田,令这一地区的人丰衣足食,过上了有饭吃、有酒喝的幸福生活。他为人类做了那么多事,被人类尊称为‘狮子神”,地位和权威都超过了当时的法老王。那时,每一位法老王临死时,举国上下的奴隶们都要为他建立一块毕生的功勋石碑,而不是现在看到的造型奇特的金字塔。于是,人类也像给狮子神雕刻石碑,比法老王的那块更大、更华丽。”
希薇举起速写本,给我看最上面的一张,果真是一只威武的雄狮。
“那是什么年代?公元前多少年?”我按照常识逻辑提出了这个问题。
希薇一笑,大力摇头:“你想错了,那个年代根本不在公元之内,应该在地球人的历史记录诞生前。我看得到任何代表时间的符号,这些事也许是一代又一代人口述相传,然后在若干年后才转化为象形文字的。”
我“哦”了一声,随即醒悟。
全球考古学家们曾在二零零五年发表过一项联合声明,证实吉萨高地的地物地貌形成的年代参差不齐,甚至不是同一个王朝时期的产物。最明显的,从斯芬克司石像受到过酸雨侵蚀的痕迹可以推断,它比金字塔的历史要早很长一段时间,也就是说,高地上最先出现的是石像,其后才有金字塔。
所以,一切以为“斯芬克司是法老王仆从”的假设都是错误的。
“请接着说。”我用力点头,表示认可她说的话。
“但那石碑最终并没有建成,因为狮子神跟法老王签订了一张协议,他不要石碑,只要吉萨高地这块地方,所有的良田、宫殿、财富都归法老王所有。而且,他连续经历过两代法老王的统治,一直活得非常健康,并且率领一大群跟他一样二百岁不死的奴隶在高地上开挖了一条大峡谷。那项工程持续了二百三十年,终于在峡谷里挖掘了一个极深的大洞,然后他命人把尼罗河水引入峡谷,建造了一个巨大的淘金场,日夜不停地过滤藏在沙漠里的金子。最后,黄金积聚如山,塞满了峡谷,日夜放射着令人疯狂的夺目光华——”
希薇若有所思地停止了叙述,翻动着速写本,找到其中一张,展示给我看。
那张画代表的是我的梦境,大峡谷、斯芬克司像、谷中深井、金光——与她刚才的叙述非常相似。
“你的梦简直就是这个故事的高度概括,因为接下来法老王违背了自己的诺言,举办了一场别有用心的酒会,骗狮子神喝下了掺有一百种毒蛇口涎的红酒,当场死亡。这时候,更为奇怪的事发生了,狮子神的身体不停地扩大,连山谷里的临时宫殿都给撑破了,直到化为一具雕像。最后的事情就简单了,法老王把黄金据为己有,然后填平峡谷,铸造金字塔,成为吉萨高地上最伟大的风景。”
希薇加快叙述速度,拉起我的手,信步拾级而下。
“狮子王变成了斯芬克司狮身人面像?”我对这个结论半信半疑。
“对,这是墙壁上画着的内容,核心思想就是法老王背信弃义,欺骗了来自狮子座的天神,而且还把沙漠中的黄金全部搬回自己的宫殿,成了那个时期最富有的人。陈先生,我希望你能不断地做那种怪梦,然后一切真相连缀起来,我们就能明白古代埃及到底发生了什么,比历史教科书里说得更真实。”
希薇的手指又细又长,皮肤柔滑细腻,不知不觉让我想到了冷馨。
“这些资料,冷教授和冷馨从没提到过。那么,是否代表之前并没有人了解这段历史,而你我则是唯一的知情者?”假如我是文物掮客的话,单凭这些文字和故事,就能换好几万美金回来。
“可以这么说——陈先生,我做为一个身在埃及的科学工作者,曾翻阅了大量的非洲文献,并且跟许多部落里的巫师、祭司交谈过。我发誓,没人提及斯芬克司和狮子王的来历,每个人的叙述都是大同小异的,都认为是英明神武的法老王拯救了尼罗河边的这块肥沃土地。你我都曾陷入古怪的幻觉,也许我们可以断定,斯芬克司是能够活过来的,向自以为无所不能的埃及人报复,那个时刻已经不远了。”
希薇一声长叹,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多灾多难的地球各地每年都有洪水、旱灾、地震、海啸发生,但都是局部的、间歇性的。假如是在同一时刻里所有的灾难一起发生,距离地球的毁灭也就指日可待了。
当我们走到墙上出现圆洞的位置,希薇停下来,把自己的头探入圆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陈先生,这些东西让我想到的是西印度群岛上的一种奇怪现象,豢蟒护家。你呢?”
我耸耸肩,不想发表自己的观点。
西印度群岛的居民几乎每家都豢养着当地出产的无毒蟒蛇,用来捕鼠、照顾孩子、看家护院。每天晚上,蟒蛇会钻入主人预备的无节毛竹中睡觉,只把头尾留在外面。这种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人蛇同居现象,就被称之为“豢蟒”。
我有过这种想法,只是比希薇想像得更长远,圆洞并非为蟒蛇而留,正确的答案应该是为那种庞大连绵的躯体留下的。
希薇缩回身,侧耳听了听,忽然一笑:“夏盖在下面唱歌呢,真是难听之极。”
果然,一阵摇滚味十足的歌声传过来,伴随着暴力翻找东西时发出的稀里哗啦声。
走到台阶尽头时,夏盖正翻得起劲,那盏野营灯挂在门口,灯光照亮了金属房子里的一切。
“喂,陈鹰,这些电脑的电力供应设备在哪里?我为什么会一直找不到?难道它们能够不用电就开始工作?”他从门洞里探出头来,怀里抱着一块用衣服包裹着的东西,沉甸甸的,形状方方正正,长宽高各有一尺。
他并不知道,那些绝非普通电脑,而是某种相当先进的高科技仪器,可以读懂人类脑电波的设备,更是地球人还没有研制出来的先进产品。
“好了,你们慢慢搜,我还有事,先走了。”他急匆匆地跨出来,那东西相当沉重,压得他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先喘息了十几次,才继续向前走。
“那是什么?”我伸手拦住他,顺手摘下野营灯,悬在他的眼前,“别忘了带走你的灯。”
夏盖的额头上全是油浸浸的汗珠,全身的力量都在那件东西上,根本无暇顾及野营灯。
“夏盖,放下那东西。”我的左手缓缓地按住了他的肩膀,稍稍发力,他已经支撑不住,就地蹲下,那东西也嗵的一声砸在地上。
“月光大酒店是我们家族旗下的产业,这里的一切都属于我,所以要带走什么东西,似乎不必通过你的允许,对不对?”他猛烈喘息了一阵后,站起身瞪着我,右脚一下子踩在那东西上。
“对,但这地下空间是我发现的,一切东西由我处置。”我不想再跟他浪费时间,左手扣住他的肩头,随手一推,他便仰面跌向侧面的石壁。像他这样的角色,好言相劝没有丝毫作用,只能以武力解决。
“你——”他稳住身体后的第一个动作便是伸手掏枪,但那柄手枪已经在我掌心里。
“找你的枪,好吧。”我只动了动手指,手枪便分解成八个散碎的零件,稀里哗啦地落地,只不过*仍留在我指缝里。
夏盖的眼珠子都要瞪裂了,胸膛猛烈起伏着,但他很清楚,无论以何种方式交手,他都只有乖乖投降的份儿。
“好了好了,陈鹰,算你狠。实话说吧,那是一块金砖,肯定能值不少钱,大家一起弄出去,找个切割工厂,每人一半,怎么样?”他气咻咻地走近,一把拉开了那件衣服,露出的果真是一块黄澄澄的金属正方体。
希薇下意识地惊叹:“真的是金砖,但——这种规格的黄金却是绝不符合国际黄金铸造标准的,它怎么会深藏在地下?实在太奇怪了!”
她蹲下身子,仔细地观察着金砖,但上面根本没有正常的铸造标识,只有五个平滑光洁的表面。
“下面也一样,我仔细看过,应该是地下工厂流出来的私货,所以不会有银行名称和纯度记号。两位,我拥有相当渊博的黄金知识,一眼就能判断出它的成色,所以才不惜花费力气把它抠出来。现在,如果你们同意我的分配方案,咱们就先把它弄到地面上去,它实在太沉了,必须得两个人轮流抱着。”
夏盖说出实话,表情总算自然了一点。
这个理由并不成立,目前的黑道地下工厂流出的产品也相当正轨,绝不会出现表面没有标识的东西。
“它原先是嵌在某种仪器上的?”希薇细心地听出了夏盖话里的破绽,锲而不舍地追问下来。
夏盖懊恼地拍着额头:“真该死,我到底在说什么?算了,从现在开始,我什么都不会说了,反正这黄金必须得有我的一半。欠了那么多赌债,就指望着它救命呢。”
我把金块翻过来,它的底面依旧平滑,毫无字迹。
“夏盖,跟我进去。”我不再耽搁时间,伸手去抓他的手腕。金属房子是一个更加古怪的空间,在没完全弄明白它的内部秘密之前,谁都不可以离开,更不要说带走什么东西了。我有种直觉,这金块的作用类似于某些航天器上的固体燃料,缺了它,房子只能是房子,马上变得平淡无奇。
金属门前的空间非常狭窄,夏盖避无可避,又一次落在我掌心里。
“希薇,你在这里守着,不要让别人进来打搅。”我小心地吩咐希薇在门口站岗放哨,免得又有趁火打劫者闻讯而来。
江湖上早有托姆的劣迹流传开来,他的正职是沙漠勘探工程师,副职则是黑道掮客、黑帮线人、独行大盗、毒贩等等等等,反正都是跟杀人越货有关的。我细心观察过他手下的热尼等人,每一个的眼神都有些异样,绝非善类。
还好,有米兹的警方人马在,多少对托姆都有些震慑作用。
“小心一些,如果有异常,就马上出来,好吗?”希薇不厌其烦地叮嘱着,“其实——”
我马上接话:“其实我愿意你跟我一起进去搜索,古埃及文字方面的东西,只有你才能翻译出来。不过,那太危险了,你还是守在这里,等我回来。”
希薇的翻译工作对我非常重要,只有读懂前人留下的资料,才可能找到正确的奋斗方向。否则,就算有百倍的热情、千倍的智慧,也早被弄得精疲力竭了。
我推着夏盖进门,把野营灯高高地举在手里,先去看那几部电脑。很可惜,电脑屏幕上一片空白,只有橙色的电源指示灯正在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几张桌子的抽屉全部被丢在地上,桌面上的所有东西也被一扫而空,像是遭到龙卷风侵袭后的混乱现场。
“那金块是从哪里来的?”我只关心这一点。
“墙角,在那个金色的圆形面板后面。看不看都一样了,里面已经没有东西,只剩些普普通通的线缆之类的东西。”夏盖带着我走向原先放置电脑的墙角,指向一个已经挪开的金色面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