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3
五月, 时光进入浅夏。
学校楼间绿化带中石榴花开正旺,同从绿叶中喷吐出来的火舌,团团簇簇中都是轰轰烈烈的热情。
阳光很明媚, 透过玻璃窗照进教室里, 打在靠窗同学的书页上, 倘若是小学生, 这个时候兴许还会拿某个能镜面反射的小玩意儿照出一个小光点来在教室里胡乱地晃,然后被讲台上的老师抓到、批评。
不过中生已经不会玩这一套,还剩下一年就要考的尖班学生更加不会。
靠窗的同学被刺目的阳光影响到,皱皱眉、探过身去拉窗帘,随着“嗞拉嗞拉”的声响,百叶窗帘被拉下。
初夏的江城气温多变, 而晴天的午后往往气温不低。现在的教室早就没了吊底的风扇,改为前后两个空调呼呼地吹。
但会有个离空调口近的女生披上校服套——她们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季节空调,不喜欢这个座位。
“我国历史上女性掌权的现象可以说出现过很多次……”
讲台上历史老师正激情昂扬唾沫横飞地讲着课。
坐在教室靠窗倒数第二排的熙正低头奋笔疾书。
像是极其认地做着笔记。
但当镜头拉近, 就会发现,她笔下是一张“to do”清单,纸上已经列出了长长的一列。
文身、跳伞、考私人飞机驾驶证、去非洲看动物大迁徙……
很长的一串, 并且她还在继续添加。
历史老师还在慷慨激昂地讲述,且已经从会考考点引申到了面,始夹带私货。
“虽然部分女性掌权者能做出政绩,但是吧我始终认为,在古代这样特殊的社会环境下,由女性掌权还是非常不好……”
熙执笔的手一顿。
历史老师还在继续:“女性掌权最大的害处就是外戚干政。你想, 不管你是皇后还是太后,你要掌权,总得有人帮你做事吧?在当时的大环境下, 但凡正直一点儿的朝臣会支持你吗?不会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政治正确’,没做到‘政治正确’的人都能被唾沫星淹死。现在那些网上攻击人的是键盘侠,他们骂人还能被称为‘网暴’,但你看看古代那些骂人的,那些言官、文人能不带一个脏字地长篇大论骂他个祖宗十八代,万一他们文章写好,这篇著作还能流芳百世,比骆宾王《讨武曌檄文》,写多好。人家骂你还能骂流传千年,这能不膈应人吗?所以,正常的朝臣谁敢帮你做事?没人帮你做事,你要怎么办?那就只能重用家里亲戚是不是?能力不能力不重要,听话啊对吧?”
熙还在写着清单,只是下笔有些重,像是要把纸戳破。
“除了戚之呢,她们还喜欢用酷吏。不然要是大家不听话还怎么办事?所以就是得让底下的人听话,让他们听话最好的办法就是酷刑,于是就重用酷吏,像武后就是这样,用酷吏镇压了非常多的反对她的声音。”
“还有吧就是对于个别朝臣用人格魅力来征服了,于是民间就出现了各种野史,像孝庄和多尔衮,还有太后和当时的骠骑大将军裴英……”
“嘶啦”一声,熙的笔尖划破了纸张。
是可忍孰不可忍。
熙把笔往课桌上一拍,“腾”一下就站了起来,把同桌都吓一跳。
“老师,过分了啊,”熙一双杏眼圆溜溜地瞪着,“您身为历史老师给我们讲历史课,怎么还扯上野史了呢?野史之所以称为野史,不就是因为那都是民间的人yy、没几个是真的吗?您是在传道受业解惑,又不是说书的,不是故事会,您讲这些您可真过分了啊,她们要是活着还能告您诽谤您信不信?”
熙说得义愤填膺,班里的同学习以为常,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个历史老师是来代课的,以前没有给他们班上过课,不知道熙动不动就和老师battle的德行,一时被她说一愣一愣。
他反应过来自己说得不恰当,不应该在课堂上说这些历史人物的风流韵事,道:“不好意思,我们确实应该回归正题,熙同学对吧?你先坐,我们继续讲课。”
熙这个稳坐年级第一各类奖项拿到手软且在半个月前就已经拿到保送名额的学生是学校里的大名人,她不认识这位代课老师,代课老师却认识她。
虽然代课老师服软表示不讲野史,熙却没有放过他。
她继续道:“还有老师,您刚才说的都很偏颇,女性掌权怎么就非常不好了?您都说了不能否认她们的政绩,她们之中很多人的政绩能比过大多数男性掌权者了呢,按比例来说还是女性掌权者更有能耐呢。我们评价掌权者看的不就是政绩吗?您一个历史老师还去看野史?”
历史老师来了气,和她争论起来,“我说的戚、酷吏问题都是历史上存在过的,不管怎么说外戚专权和重用酷吏对当时的社会政治就是有相当不好的影响。何况我说的就是在当时的大时代环境下,你不要在这里搞性别对立,在当今的年代女性掌权就并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你的思想不要太偏激。”
“不对,这不是性别对立问题,而是您不能这样一概而论否定掉所有的女性掌权者,萧太后掌权时都没有什么戚,太后也没有重用外戚,太后她爹她兄弟都没多大的用处,您那套理论就不管用。说了,只有女性掌权者用酷吏了吗?不是,因为她们是女性所以您放大了这些东西,要论起来,明朝的酷刑不比武后的周朝少,所以您那些理论我完全不能认同,您可以有自己的理解但是您不能在课堂上夹带私货。”
历史老师争辩:“萧太后是辽国人,当时北方的少数民族和汉族文化有差异,并没有太排斥女性,并不能以她举例。至于太后,太后虽然没有太重用她父亲兄弟,但你承认果没有裴英帮她发动衡门之变直接软禁当时的皇太子,她根本做不到废长立幼,虽然很多野史不可考,但野史之所以出现总有它的原因,就像孝庄和多尔衮,多尔衮为什么愿意把唾手可得的皇位让给6岁的顺治?孝庄为什么不和皇太极合葬?很多事情慢慢推敲下去就是能发现一点端倪,太后和裴英也是一样的道理。”
熙:“……”
想骂人。
她桌一拍,“这位老师,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理论?照你这么说,但凡女性掌权者用一个男性官员,你就要往风花雪月的事情上想了是吧?那男性掌权者和男性官员的君臣美谈你怎么就不想歪?你这还是研究历史吗?我跟你说你这个历史课上很非常问题!”
然后,熙被赶出教室,在教室内罚站。
下课后,她又被这个代课历史老师带去了办公室,找她的班主任告状。
两分钟后,正在和管们会的淳电话铃响。
一圈的管们就听着淳对着电话那头道:“抱歉,我这就去学校……好,我会了解情况的……好。”
淳接完电话后,就对着会的管们道:“今天先到这里,有要补充的发邮件给我,散会。”
淳从会议室出来,周助理跟在他后面,“小高总,您四十分钟后还有一个视频会议,不我替您去学校?”他只听到高淳接电话,都不需要淳细说就知道一定是高熙的老师在叫家长。
淳道:“算了,我亲自过去一趟吧,你替我去开视频会议。”
周助理:“好的。”
淳从写字楼下来到地下停车场,没叫司机,自己坐上驾驶座,揉了揉眉心,头疼。
熙又被叫家长了。
不用想也知道原因,她一定又是和老师吵架。
淳到了熙的学校,熟门熟路地来到高熙班主任所在的办公室。
熙就在办公室里,她的班主任旁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老师,那位老师听班主任说这位是高熙的哥哥时,脱口就质问道:“怎么是哥哥来?她的爸妈呢?”他转头又对班主任说:“家庭教育就能反应出很大的问题,学习成绩好不能代表所有,一个人的成长最重要的还是品德和修养!”
熙翻了一个白眼。
这个白眼精准被代课老师捕捉到,他像是抓到了熙的错处一样立即道:“你们看看,这是什么态度?熙同学你的……”
他还没说完,淳打断他:“这位老师,熙做了什么让你还做出对她品德的评价?”
提到这个代课老师就来气,道:“熙做了什么?来,你自己问她!你问问她在我的课堂上都干了些什么!”
于是高熙就对淳道:“哥,我就是批评了这位老师在授课上的问题,我非常不认同他的讲课,但是这位老师他不能虚心地接受批评,恼羞成怒了。”
代课老师简直火冒丈,“你这是指出问题?你这就是跟我对着干,都快跳上桌跟我吵架了!”
熙好言好语道:“我不是跟您吵架,我是因为跟您在对历史的解读上有分歧,我在跟您辩论。您怎么能完全不接受反对意见呢?”
代课老师:“你这是正常的辩论吗?你都拍着桌在骂我了!你还有做学生的样子没有?”他看向班主任,试图找队友,“张老师,你看看她!”
熙撇撇嘴,心道:我这脾气已经很好了,你可是当着面儿在诋毁我呢。
班主任打圆场道:“陈老师,你消消气,熙就是这样,喜欢在讲堂上和老师辩论,我们都习惯了,学生能提出反对意见是好事,对吧?就是方法不当,下次我让她在课后与你辩论行吧?你不用往心里去,这就是学术上有不用的想法,熙的品德修养还是没有问题的,你要这样骂就不太合适了,来,喝点茶消消气,咱们好好说话。”
旁边不少任课老师符合着。
“你就是第一次被熙怼不适应,像我早就习惯了。”
“学生能有自己的想法确实是好事情嘛。”
“为这个生气,没必要。”
这位代课老师无法轻易消气,但是班主任在打圆场,周围的老师都在劝,至于淳,半点都没觉熙做有什么不对。
大家都没有要指责高熙的意思,反而显得他无理取闹。
他只能憋着气走了,发誓不上这个班的课。
随后,班主任对淳说:“熙哥哥,你看,熙都拿到保送资格了,其实在学校里继续上课也是浪费时间……就只剩下六月的历史会考,熙的会考肯定不成问题,其实吧,这个时间为上大学做准备是最好的,包括高的一年,可以好好地利用起来。”
这是让熙可以不用来学校。
确实,保送生在学校里的确有点儿浪费时间。
淳看向熙,这还是得看熙的意思。
熙爽快地点头道:“行吧,正好我有好多想做的事情,而且在教室里不学习挺影响同学的。”
熙回教室收拾了点东西,就和淳一起走出了学校。
她跟着淳坐上车,就听到高淳叹了口气道:“你好歹是个尖生,能不能别动不动就被叫家长?”
熙笑嘻嘻对淳道:“哥,辛苦你跑一趟,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你只管说,我保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只要别再让学校叫家长就行。”
“不会啦,你看班主任不是让我不用去学校了吗?”
“……你还很骄傲?你不知道你给她添过多少麻烦吗?据我所知经常有任课老师到她那儿说你的问题吧?”
熙挑挑眉,“你知道我拿的这些奖给她赚了多少资金吗?”
淳:“……”
算了,不跟她争这个,争不过。
淳发动汽车,“我先送你回家。”
他顿了顿,又说:“回家后还是乖一点,又被叫家长这事儿传到爷爷耳朵里指不定还要骂你两句,别跟他顶嘴。”
熙不以为意地耸耸肩,“那得看我心情。说,他怎么能老揪着我这些小事情不放呢?不看看我给他争了多少面子。我全国数学竞赛拿金牌的时候在颁奖典礼上还给他露脸了呢。”
淳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小时候对着爷爷可别提有多乖,怎么,越来越叛逆了?”
熙不甚在意地笑了声,“那能一样吗?”
现在当然不一样了。
他们这一家早就不需要靠讨高世培的欢心去求韬光养晦的机会。
他们都不需要韬光养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