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地思忖片刻,我老实答道:“权势熏天,一手把持江南地界,说是如今的江南之主一点都不为过。”
“然也。”赵博渊点点头。“他二人久在江南,横行霸道就不说了,关键在于他们已经成功地俘获了不少江南百姓的心。虽然这二人在此地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可若真的去问江南百姓的话,这二人的官声却判若两人,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诚实地摇了摇头,我道:“还请赵兄赐教。”
人家懂得比我们多,称一声兄长也不算过分吗。赵博渊也没有在称呼上多做纠结,笑着解释道:“那是因为他们比当今圣上还懂得如何把控人心。我朝素来重法,严刑酷律也一度让天下百姓苦不堪言。虽然如今已改善不少,可我朝建国至今也不过百多年,曾经的阴影依旧悬在这些平民百姓头上经久不散。虽然这样也确实能有效避免犯罪的发生,可实际上就是在用无形的枷锁限制了全国的百姓。山东,山西,关中,汉中,湖南,湖北,不管哪里都是这副压抑又木讷的景象。惟有这江南,三位一路从西南过来,应该很容易发现这其中的区别吧?”
这一次不光是我,两小只也在不自觉地点头。确实,单从民风民情上来看的话,江南地界确实比别的地方要开放不少,百姓安居乐业的前提在于经济发达程度,而思想开放的前提就在于没有过多的枷锁束缚思想。作为全国文人产量最高的地区,江南出名仕的原因之一就在于这里的人大都思想开放前卫,相比于其他地方的文人而言有更开阔的视野和更远大的抱负。相比起那些只为一朝中榜光宗耀祖的酸腐书生,江南士子们大都显得格外浪漫,甚至可以为了理想而放弃仕途。别的人读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出人头地,手握大权,而这里的人多是为了修身养性,提高涵养,二者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异。
不光如此,丰富的物产资源和文化底蕴让江南人有了快人一步的先决条件。作为全国经济最为发达的地区之一,这里的百姓们大都更为精明,习惯从不同的角度思考问题,从而让自己谋取更大的利益。或许有的人会觉得这是滑头的表现,是耍诈,可在我看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己谋利并无什么不妥。倒不如说人家是凭本事发家致富的,那些喜欢站在道德高地上横加批判的穷酸说客们才应该反思一下自己,究竟有什么地方比不上人家呢?
能有如此精明的头脑,我认为和本地更先进的思维模式有很大关系,而产生这一切的源头就在于江南对百姓的言论自由权和思想禁锢较松,给了他们更多的话语权和思考空间。
言归正传,赵博渊接着说道:“之所以我说他们更懂得把控人心,其中一点就在于他们放宽思想约束,鼓励百姓发言。虽然江南民风自古如此,可在幕延苍继任巡抚之后更盛。如今在这金陵城中,几乎就没有老百姓不敢说
的话,不敢造的谣。虽然也确实惹出了不少麻烦,可对百姓们来说,这种宽容的态度极大程度地满足了他们的表达欲。人嘛,发明语言的目的就是为了沟通和发表意见。若是将这最基本的一点都给堵死了,那人活着得有多憋屈啊?”
“所以说虽然这两个老家伙这么多年都横行无度,不知收敛,却在精神方面极大地推动了整个江南地区的发展。单从为官这一个角度来说的话,他们做的真的很成功。说句不好听的,这世上真的出淤泥而不染,不知贪为何物的好官又有几个?水至清则无鱼,江南富商名流汇聚,能让他们彼此之间保持默契的平衡共谋发展,像他们这种官员不可或缺。”
“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这也是在荼毒一方百姓。过度的纵容就代表着罪恶的滋生。这些年不光是他们俩,就连过去还算本分的上层阶级也开始蠢蠢欲动了,今天扣个工钱明天欺凌个弱小的,说起来似乎不算什么大事,可长此以往必生民变。当初的江南方腊就是如此,若不及时掐断这股苗头,迟早江南又会陷入一片混乱,到时候民不聊生,盗匪横行,那才是真正的灾难呢。”
“可是很遗憾,看起来这两个老家伙还不打算着手处理这些问题。他们的想法我也略知一二,无非就是想把整个江南握在手中,让这里成为他们真正能一手遮天的地方。就照目前这个发展状态看来,相信有朝一日江南百姓都将只知巡抚不识天子,而他们则会成为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真正掌权者。到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为了保全江南这个大宝库,朝廷一定会不断让步,为他们提供最大的优惠条件。到时候别说治理了,就是最基本的征税都不能正常进行,那这江南还能算是大明的土地么?这江南的千万黎民还能算是大明的子民么?”
“于是乎,本公子就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为了保证领土的完整和人民生活的安定,我要做那个能凌驾于法律至上的人,简言之…就是成为神,成为这片土地上唯一的神!到时候不管是朝廷还是江湖,在这里都必须遵守我的教条,按照我的规矩行事。在这里,人人都能安居乐业,共享繁华,没有压迫,没有束缚,每个人都可以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有这样,我认为才算是真正的幸福。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在寻找与我志同道合且有分量的合作伙伴。为此,我甚至不顾家人反对一意孤行从府里搬了出来另立门户。要知道,当初我这么做的时候可是损失了好大一部分利益的。可为了能打造我心目中真正的理想国,丢弃那些无所谓的东西我觉得都是值得的。”
“时至今日,我的计划已经取得了一定程度的进展,虽然依旧只能在暗中进行,却也在实打实地一步步向前推进着。如今你们也终于如我所愿来到了金陵,让我不得不相信这正是老天对我最好的鼓励。有了你们,我就不光增加了信心,更多了一股十分强大的
助力。相信只要我们能精诚合作,携手前行,那江南,乃至整个大明的美好未来一定指日可待!如何,陆兄?听我说了那么多你可有一丝心动?现在又是否愿意放下成见,和我一起发展更美好的明天了呢?”
不得不说,这小子画大饼的本事堪称大明第一。能把颠覆一个王朝政权这样的大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振奋人心,这小子就是个天生的演说家和政治家。只是可惜啊,他的想法固然美好,可最终目的却出现了偏差。其实说起来我也并不是个纯粹的忠君主义者,硬要说的话,我就是个典型的无神论者,所谓的皇权天赋,命数死劫神马的都是扯淡,所以对于谁来当这个皇帝,甚至与出生在哪个国家都没有太大的要求。只要自己日子过得去,有时候凡事还是要想开些的。
就因为我这极度无所谓的思想,陆叔还曾专门花一个多月的时间教育我要忠君爱国,以国为荣,只不过我是以极度无所谓的态度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对了。为这事儿,我还不止一次挨过我娘亲赐的手板子,可思想这个东西吧,有时候还真就不是那么好改变的,所以到后来就连陆叔都无奈地摇头表示我可能会成为象征新时代光明的标杆人物,然后丢下手中的毛笔离开了房间。连他这种专业的教育大家都搞不定的事情,又岂是赵博渊这么胡吹一气就能轻易说通的?
所以或许赵博渊的一番演说在别人看来是荡气回肠,热血激昂,可在我这儿,不好意思,实在没发生出所谓的共鸣感。再看那哥儿俩,更是一个比一个无所谓,凌凤打小就在过苦日子,以吃苦耐劳为荣,从来就没指望过什么所谓的救世主现世;胖子更是干脆,你大明的百姓活得好不好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我们老家跟你们朝廷可是较着劲的,不盼着你们早点灭国那都是看在两个朋友的份儿上,还妄想让我帮着你们搞什么反动事业?不好意思,爷们儿我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啊!、当然,以上观点纯属我的个人揣测,不过就按照胖子那个跟我差不多的无所谓心态来看,我的推测应该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于是乎,八目相对,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压根儿没有赵博渊幻想的那种大家一起欢呼喝彩的热烈场景。
眼看我们几个是真的一脸茫然,赵博渊的表情也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有愕然,更有不解,那感觉就像是在说“我都说得这么热闹了,你们怎么可以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呢?”直到确定了我们几个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感冒,赵博渊才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知音难觅,大业难成啊…”
这话一出口,我心里还是有些小激动的,既然他已经看出来了我们基本上是不可能成为他的助力了,那好歹也该放我们离开,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了吧?
可接下来他的话就让我明白,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人不见的需要多残忍,只要够执拗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