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同时,这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他是一个好歹有点儿是非观,起码是个有软肋的人,日后若是对付起来或许也不会像今日这样束手无策了。
可若是他面不改色,甚至洋洋自得,那就说明他已将这种卑劣的行径视作生活常态,根本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的。官员贪腐于他而言似乎就像吃饭睡觉一般稀松平常,根本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偌大的府邸,竟然人人都养成了这种风气,那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不过高权比较特殊,他是既不焦虑又不镇定,只是冷冷地递了个眼神过来,一句废话都没有多说,同时将放着金子的托盘往我怀中一递,待我接过后才冷冷地说道:“公子去看夫人了,想来一时半会儿该是回不来的。二位公子既已得了谢礼,便请早些离去吧。行走江湖的规矩想来二位也是知道的,今日之事,还请莫要外传了,否则,后果自负!”
最后四个字他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虽然声音不大,却有股直刺人心的神秘力量,着实把我给惊了一下。
不过好歹我们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很快便调整了过来,嬉笑着说道:“哎呦,高先生何必如此动怒呢?在下只是开个小小的玩笑,说说而已,别生气,别生气啊您!得得得,就当是我多事,令公子的事情我保证不会随便乱说的,若是不慎泄露出去了,我愿提头来见,如何?”
大家伙儿可别怪我信口雌黄啊,这实在是陆叔传授给我的经验使然。当初他在西洋倒瓷器的时候就经常遇上各种恶势力,对方虽然也是按照正正经经的商业行为进行交易的,可毕竟背景不同,谈起话来的方式也大有不同。经过多番交涉,陆叔总结出了一套如何应对强势谈话对手的法子,简单点来说的话就是一个字:诈!
玩儿黑的不见得人人脑子都好使,可能把生意做大的就必须有一个好脑子。双方坐在谈判桌上,终究是以谈生意为目的的,比谁狠是没用的。
在陆叔看来未来世界终将逐渐步入契约社会,过去我们华夏民族最看重的承诺、口头约定什么的正逐渐失去其应有的强大约束力。想战国商君城门立木,一诺千金,可没过多久就有刘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口头约定终究是个无法被外人拿来作为证据的东西,其中的变数太多,他作为受过高等教育,有着远大目标的任务,索性就敢为人先,率先打破这种尴尬的局面。而他的做法中最特殊的一点,就是不把自己说的话当回事儿。
承诺这东西啊,有多大的约束力并不是仅限于把话说出口的一方,而在于承诺双方都能秉持内心的信念。鲁智深信守承诺,虽然没能救下林教头娘子,却也帮他报了大仇;秦相张仪以重利许诺,事后却巧舌如簧,打算赖账,引发两国新一轮战事,这其中的区别可不是一点点。
所以陆叔看得很清楚,对值得信任之人,他说出去的每一个
字都价值万金;而对于毫无信誉之人,骗了你也是他娘的活该,做生意嘛,那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若是一味因循守旧,那吃亏的总归还是自己不是?
我也算是深得了他的精髓,这段时间谎话没少说,承诺也没少立,却将其中的差异分得清清楚楚。比如说眼前的这位,跟他立下承诺那句是说说而已。我非君子,然欲与君子交。奈何天下少君子,多小人,迫于无奈,实在是迫于无奈啊…
高权自然也明白我只是说说而已,很是不屑地轻哼一声,紧盯着我提醒道:“那就有劳公子记住你今日所言,若日后让在下听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定会亲自登门拜访的!”
说罢他便退开了去,让两个小厮将我们送出了府门。我向他们讨了个口袋,将沉甸甸的大金块都装了进去,便带着凌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气氛阴沉的总督府。
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原本想着暗度陈仓,打入巡抚府内部进行调查,如今却被总督府的人给盯上了。高权说的话可不是危言耸听,总督是多大的官儿啊?想查个人有什么难的?说难听点儿,他就是随便编个理由,说城内有朝廷钦犯,挨家挨户地派人搜查,那也迟早能找到我们头上来不是?更何况他们暗中还不知道有多少势力帮扶,想找两个人,那简直不要太容易好伐?
凌朝看着我,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老陆,那个姓高的可不得了啊,的亏他还算有点儿人性,要不咱俩…还不得…”说着,他用手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点点头算是赞同他说的话,不过还是补了一句:“说实话,我觉得这事儿绝对不会这么容易就完了。姓高的不光武艺高深莫测,智商也高的吓人。他这一次应该是故意将我们给放走的。你想啊,两个生面孔,一上来就救了他们家少爷的命,这种事虽然巧合,却也可能只是个巧合。不过眼下看来,是我刻意隐瞒身份引起了他的怀疑。本来想着就是个萍水相逢,出手相救的事儿,咱们不留姓名,后人还得夸咱们是学那个雷,做好事儿呢,不想这家伙竟如此多疑,这就把咱们给盯上了。这两千两黄金,烫手啊…”
看着我怀中鼓鼓囊囊的包裹,凌朝也不自觉地咽了口吐沫。方才那股子两眼放光的劲儿早就不在了,只剩下一股子由心而发的恐惧感,仿佛我抱着的不是财富,而是什么了不得的炸雷似的。
盘算着该如何处理这么一大包棘手的东西,我不觉想到了当年雷老爷和白姑父比赛的事儿。当初姑姑跟我说过此事,到最后雷老爷将一大包金银珠宝留在了客栈,可那些东西却是信王墓中盗出来的,一旦被查实那可就是杀头大罪。所以他们当初也是想着法子要把这东西给送走,最后还是一个倒霉的胖老太太,就是笑起来跟鸟大姐似的那个,把这包东西给带走了,却正巧被城门口的卫兵给发现了,最后被锦衣卫踩塌的房梁给活活砸死,也算是恶有恶
报了。
姑姑他们能碰上这么一个人,那是因为吕大人当时还在写什么劳什子的小说,可我们这儿有什么呢?这么大一笔钱若是转手交给了胡掌柜,那岂不是害了人家一家子吗?
可除了他以外,我们在金陵城里也就没什么其他的熟人了。盈霜虽然已经回来了,可我非官非商的,用什么理由把这么大一笔钱送进巡抚府呢?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我不禁叹了口气,跟凌朝两个人晃晃悠悠地朝悦来饭庄走去。走着走着,凌朝突然一怕巴掌,把我给吓了一跳。
“干什么啊你?吓了我一跳!”我气不过地推了他一把,这小子却不怒反笑,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边说道:“别的地方处理这笔钱或许不妥当,可你是不是忘了,你那位陆叔,他们家是做什么生意的?”
陆叔?陆叔!我恍然大悟,这些年来与他朝夕相处,让我几乎都快忘记了一个事实,若是他不能好好经营镖局,那可是要回家继承亿万资产的,而这些资产又是谁赚回来的呢?不用想,自然是平安票号啦!
作为我朝最大的票号,平安票号的分店遍布全国,前两年湖北山林失火,造成巨大损失,全湖北的平安票号分号响应号召,随随便便就捐出了上百万两银子作为救灾和重建之用,其能力之强,财富之多可见一斑。
当然,区区百万两银子不过是陆家财富的冰山一角而已,一个孩子随便拿五千两出门买零食的家庭,再差又能差到哪儿去呢?
不过我们看中平安票号的还是另外一点,那就是其特殊的保密机制和在我朝的崇高地位。作为金融界最基本却也最特殊的一个行业,票号的保密性和安全性往往是顾客们最看重的条件。随着我朝户籍制度和各种规章条款的完善,人们逐渐开始觉得自己的个人隐私似乎有些得不到保障了。
所以这些年来,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意把钱存到票号里去,导致各大票号的业务量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减少。其实这点损失对平安票号来说真真是九牛一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可长此以往,每年都会出现几百万甚至近千万的亏空,再大的家业迟早也得被拖垮了不是?
但是陆叔早已表明了立场,暂时退出平安票号的所有业务管理。陆家老夫人和儿子置气,也不肯低头去求他,没办法,最后还是陆垚写信寄到束河,让陆三水登门去求了陆叔,陆叔这才碍于兄妹之情,“勉为其难”地帮着出了个注意,就是提供部分客户的保密服务。
过去,票号对每一个客人的身份登记都极为详尽,方便官府时不时地过来查验,而这也是票号行业公信力逐渐降低的主要原因之一。针对这一现象,陆叔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概念,叫做部分隐私权。因为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谁家里有那么多银子需要往票号里存?若是不办什么理财项目的话,每个月还得给票号交钱,自然是划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