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着上前拉住她的胳膊道:“行了,婶子,齐老婆婆的水我刚才已经帮她送到家里了,您就别忙活了。若您执意要与我们分个高低贵贱,那可别怪小子回头告诉宋先生,他可是个倔脾气的文人,若是知道了肯定连饭都不肯吃一口就要动身离开,您可乐意啊?”
妇人这下子没话说了,只得乖乖跟着我进了屋。总是婶子婶子的叫未免太过生疏,我便问了一声她的名讳,得知婶子娘家姓顾,夫家姓洪,祖籍安徽,是跟着丈夫一道来京城讨生活的。只是京城物价高,房价贵,他们这才在这处村子里安家落户。像这样由五湖四海的普通人汇聚形成的村落在京城周边比比皆是,朝廷也懒得管理,就是每年收税和人口普查的时候过来瞧瞧,基本上就不再过问了。
进了屋,宋先生果真已经起来了,我们进门的时候他正接过白杨递过来的面巾擦脸,见顾婶子来了慌忙上前施礼。
我将砂锅放在桌上,揭开盖子,浓浓的米香顿时弥漫了整个房间。虽然比不得吕捕头做的那般销魂,不过也算是很有水平了。
诱人的香气将韩老头从睡梦中唤醒,整个人就如饿鬼一般朝着饭桌的方向挪动过去,而且连眼睛都没睁开一下,看上去很是诡异。
我知道这老家伙指定是在耍宝,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道:“行了行了,别装了啊!赶紧起来,否则这么好喝的粥绝对没你的份儿了!”
韩老头愤怒地扬起脸看着我:“你这小猢狲,越发的没规矩了!知不知道我起码也是能给你做爷爷的年纪了?竟敢对我如此无礼?信不信我…”
不等他说完,我已经将白杨为我们准备的手巾丢了过去,正砸在他的老脸上,止住了他的话头。韩老头无奈地起身,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骂骂咧咧地跑去洗脸了。
我们的关系昨天在车上的时候就已经跟宋先生简单介绍过了,他对我们之间的这种互动倒是不甚在意,不过顾婶子可是被吓了一跳,一辈子尊老爱幼,她自然不懂什么叫忘年交,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生物叫“老顽童”。
有些担心地走到我身边,顾婶子偷偷从怀里掏出一个鸡蛋塞到我手里:“小伙子啊,你看他毕竟那么大岁数了,你这样总是不对的,这个给你,快去跟老先生道个歉吧!这本是我专门拿来给老先生道谢的,不过貌似还是你这面的问题严峻些,听婶子的话,快去啊!”
我笑着握住她的手道:“顾婶子宽心,我与老先生的交情匪浅,时常也会开这样的小玩笑,无伤大雅的。对吧?韩老前辈?”
韩老头转过头正欲揭穿我“伪善”的面具,却在看到我微微用力捏着鸡蛋的手时瞬间变换了一副嘴脸:“不错不错!陆小友所言极是,咱们俩那可是过命的交情,开个玩笑嘛,大家笑一笑也就过去啦!”
顾婶子这才放下心来,我随即从她手中接过鸡蛋放在宋先生面前道:“先生舟车劳顿,体力消耗大,这鸡蛋便给先生补补营养吧。”
韩老头反应何其快,又一波神速变脸,跌坐在地上哭喊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死小子啊!我费劲千辛万苦把你从鬼门关给拉回来,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恩将仇报、不敬尊长也就算了,如今还把人家给我的谢礼随意送人,践踏人家的一
番心意和我老头子付出的辛勤汗水,你真是枉为人子,卑鄙无耻!臭不要脸!不讲道理…”
老家伙年龄虽大,嘴上功夫却一点儿不饶人,这应天府人的贫嘴功夫被他学了个囫囵,一旦让他开口说话,保证不过三句就会让人升起暴揍他一顿的欲望。
宋先生难得露出放松的笑容,笑着在一旁打圆场道:“韩老先生快请上桌吧,这是婶子给您的谢礼,宋某自然不会据为己有的。方才不是也说了吗?陆小友只是与您开个玩笑,何必这么认真呢?”
不怪从古至今习武之人都尊崇有远见、有学识的读书人,瞧瞧人家说话办事,就是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哪像那个假装高人的老片骗子,除了会用银针在人家身上戳来戳去以外啥都不会,整天除了吃就是睡,要么就是满京城找牌搭子攒个局,还经常一输钱就不认账,一点儿都不符合他仙风道骨的医者形象。
一顿早饭在闹哄哄的氛围中结束了,用过早饭,白杨主动承担起了洗碗的工作,我们三个则陪着顾婶子在屋里说话。问了一下她家女儿的情况,顾婶子立刻一脸感激地答道:“韩老先生真是神仙转世啊!昨天晚上就简单用针在小女背后戳了两下,今早一起床精神就好了不少,这锅粥也是她帮着我煮的,只是眼下还受不得风,所以实在不好亲自过来拜谢恩人。”
韩老头得意地揉了揉鼻子,不得不说,这个永远像江湖骗子一般行事的老家伙势力着实不俗,这普天之下只用银针就能治病的大夫估计也就他一个了,便是璎珞姐也是多种手段齐用,辅以中药调理才能达到最佳效果,单这一点上来说绝对是韩老头完胜了。
如今天寒地冻,也用不着下地干活了,村里的女人们每日就聚在一起拉拉家常,做做针线活,等到做出来的东西足够多的时候再由顾婶子带着几个力气大的女人一同去附近的镇子销售,顺变带回来一些生活必需品。虽然没有男人们在村子里守着,不过如今各家各户反而相处得愈加亲密了,叫人真不知道这场兵乱究竟是好是坏了…
不一时,顾婶子的弟媳过来了,说村里的女人们都聚在她家里,见她人不在,正四处找她呢。能被人信任依赖也是一种福气,从顾婶子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就能看得出来,她自己也是很享受这种感觉的。
向我们告了一声罪,顾婶子便拿着砂锅和弟媳一道回去了。我转头问道:“不知宋先生准备何时动身?我们还有要紧事要办,若宋先生还想在此处再住些时日的话,我们便就此告别吧,稍事休息之后我们就必须动身了。”
宋先生正襟危坐道:“不了,我们也与陆小友你们一道离开吧,这里毕竟以妇人居多,我自幼饱读圣贤书,深知男女有别并非歧视,而是尊重。若留在此处的时日过久,难免会传出什么不好的传闻,于这些善良的妇人们并无好处,不如就此告别的好。陆小友稍候,我让白杨去车上取些钱物来留下,也好略表绵薄谢意。”
我点点头道:“先生高义,晚辈佩服。既如此,那我们便一同离开吧。”
白杨从车上取了二百两银子给宋先生,他也没有藏着掖着,当着我们的面将布袋打开,又留下一封感谢信压在钱袋下方,随即便起身与我们一同离开了屋子。只是他没有注意到,
临行前我瞧瞧从怀里掏出来一张银票,也没看太清数额,貌似是张五百两的,稍微折了一折,手指一弹就飞到了他留下的钱袋旁边。
我素来行事张扬,也不会像他们这些真正的文人那般用文字表达个人的喜怒哀乐,索性就直接用最干脆的方法表示一下感谢好了。
将马车套好,宋先生和韩老头先后上了车,我道:“二位前辈上车,晚辈不喜久坐,平日里也闲不下来,就跟着车走上一程吧。”宋先生笑道:“小友注重身体锻炼,不一味贪图享受,实乃侠士风范!白杨,慢些赶车,我们也陪小友走上一程!”
我笑了笑,没有拒绝他的美意,毕竟于他而言,什么飞檐走壁啊、一阳指啊、如来神掌之类的都是传说中的玩意儿,若真瞧见我在天上飞来飞去的追马车,只怕一不小心就要颠覆他的人生观了,所以还是小心些的好啊。
村子里的妇人们几乎都聚在村首的几户人家扯闲篇,我们从村南离开,自然没有惊扰到什么人。可我们文明,不代表什么人都会向我们这样懂规矩,还没踏出村子,我就敏锐地感觉到了一股肃杀之气从村西边传来,顿时顿住了脚步。
白杨下意识地拉住了缰绳,韩老头立刻从车里探出头来:“什么情况?咋不走了呢?”
我冷冷说道:“看来在咱们走之前,还有点儿事儿需要解决一下了。”
韩老头倒是没看出来什么问题,宋先生就率先开口道:“三五百人的队伍,少量重甲,有骑兵,陆小友可是要与之抗衡?”
我惊叹于他一介文人竟也有如此敏锐的感知力和洞察力,摇了摇头道:“还是先静观其变吧,尚且不知对方来意,就这么贸然行动恐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诸位在此稍后,我去去就来!”说罢,也顾不上会不会让宋先生感到惊讶了,直接腾空而起,朝着早已无人居住的村西赶了过去。
越是靠近,军马沉重的呼吸声就越是明显,几道略现强悍的气息传来,让我逐渐收起了硬碰硬的念头。开玩笑,就是个武功高点儿的捕快我都不见得是对手,要让我匹马单枪和几十上百号经历过战场厮杀的军人找不痛快,那还真是寿星公上吊——活腻味了。
远远的,我已瞧见飘扬着的旗号,上面烫金的“巡防”二字很是显眼。也不怪连他们都出动了,京师附近统共有多达七十几处卫所,除了最著名的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以外就数亲军二十六卫战斗力最强,之前来过的腾骧左卫和武骧右卫都是亲军中的一部分。
除此职位才是负责防卫京师治安方面的巡防营、戍卫营等部队,这些部队普遍人数较少,说难听点儿就是一小股哨兵和巡查队伍。可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但凡是有些本事的都会有机会被选为作战部队奔赴前线。不过相对的,这些人数本就不多的队伍反而更容易出现人数缺失严重的问题,甚至比三大营的消耗比例更甚,自然急于补充兵员了。
悄悄躲在一处空房内收敛好气息,约二百余人的队伍就已经开进了村子。不过所有人身上几乎都带着一股怨气,没办法,谁叫他们地位不高,就连征兵都得排在三大营和亲军后头。按理来说这些小卫所的兵员都是由朝廷来补充分配的,可正是战乱时,谁有功夫搭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