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白歪过头来看了看我,显然也认了出来,眼神中略带不屑地说道:“那是自然,小人今日自是代表我家老爷前来拜访邱大人夫妇和老夫人的,却不想打扰贵府上用饭了,实在是罪过。不过话说回来了,为何在场的只有邱夫人?邱大人和老夫人怎么不在?莫不是也受不了和这些无礼之徒同席用饭,所以早早离开了呢?”
这句话就是明晃晃的挑衅了,我本想着这家伙应该是个会说话的,不想在宁家做了管家就眼高于顶了,便是在这尚书府里也敢撒野。须知即便邱大人真的厌恶我等,可毕竟也是能与邱夫人同席的人,又岂是他一个下人可以诋毁的?
默不作声地按住一旁正要发作的凌凤,我看向脸色阴沉的莫女侠,凌凤立刻明白了,乖乖坐在原地没有再动。那头,莫女侠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我这侄女所言不错,宁家果真是不会教养下人,仗着管家的身份竟敢在这尚书府里羞辱本夫人和夫君的侄儿与朋友,我看这宁家也是真的没几天蹦头了。”
闻言,宁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莫女侠的性格直爽,在京城贵妇圈中名声不小,自然没必要同他一个下人说谎。故此,宁白也彻底明白了,自己方才是真的把这邱府的亲戚给得罪了,而且很明显,这门亲戚是邱夫人甚至邱大人都十分重视的,说宁家没几天好蹦跶的自然也不是空话。开玩笑,宁家又不像赵家,在朝中还有不少帮手,比起一个负责卖盐的商户,自然是身为尚书的邱大人与圣上更为亲厚了。若是到时候他在圣上面前…
余下的事情宁白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噗通”一声干脆地跪在了地上:“小…小人有眼无珠,冲撞…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开恩,夫人开恩!”说着,他便一下一下地朝众人磕起了头。大伯母似乎对他的这幅嘴脸习以为常了,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只是温柔地抓着女儿的手摩挲着,明显生怕她气坏了。
莫女侠倒有些尴尬,身为江湖中人,她素来见不得敌人以外的人对她跪拜磕头,虽然对宁家人十分抵触,可终究不是敌人,自然也不好让他继续跪着了。正欲开口,邱离陌已经来到她身后,轻轻将手放在她肩膀上,同时示意她看着我。
不错,比起在场的两位妇夫人,应付这样的场面怕是我要比她们专业得多。都是过惯了江湖生活的女子,应付这种后宅之事实在不甚趁手。毕竟两个人都嫁了个好老公,便是纳个妾进门让她们练练手的机会都没有。反观我可就惨了,娘亲是个暴脾气,陆叔又整天在外忙碌,镖局的人一多,管束下人之类的事情就全都落到了我和璎珞姐身上。
所以面对这样的场面,我竟比在场的女人们都要擅长应付。左右都是自家人,也不怕什么丢不丢人的,我起身冷冷看着还在磕头的宁白道:“宁管家实在太客气了,只是不想您看起来身材瘦弱,体质偏虚,却有一身铜头铁骨啊!磕了这么长时间的头,额头上却连一丝灰尘都见不到,更未有擦破皮流血的情况,头骨如此坚硬,难怪能坐得上管家之位呢。”
轻轻推开椅子走到他面前,我蹲下身子故作纠结道:“本想着吧,你好好给我们磕几个响头,让我们看到你道歉的诚
意,这事儿也就过去了,毕竟我也不是多小气的人嘛。可现在看来,宁管家为了这一天可是下了不少功夫,连脑袋都练得如此坚硬,只怕是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了。哎…罢了罢了,既然如此,那您还是带着外面的东西早些回去吧。我家姑父公务繁忙,便是朝中同僚都不怎么来打扰;如今宁家毫无诚意地登门,还派了这么个目中无人、不会办事儿的管家前来,实在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就这样还想见到我姑父?呵呵,我劝您还是早些回去吧,外头搬东西的兄弟们也都挺不容易的,还是让他们早早回去歇着吧啊!”
说着,我便转身回到座位上,端着饭碗继续吃饭,再不看他一眼。周围的众人都静静看着我的表演,实在不知道我想干什么。跪在地上的宁白脸色也是青一块白一块,半是气的半是慌张,跪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夹了一块排骨放到碗里,我偷偷瞄了一眼对面的邱离陌,眼下能接上我话的估计也只有他了。这位堂兄虽然情商不高,可洞察分析能力绝对是一等一的,只一个眼神就明白了我的意思,随即开口道:“哎~堂弟,如此未免太过苛责了,虽说这宁管家确实冲撞了你,可那不是不清楚你的身份吗?”
“再说了,能与我们一家人同桌用饭的自然都是非富即贵之人,你们几个如此年轻,又都是调皮捣蛋的,人家宁管家会看错也不能怪他不是?毕竟还在吃饭,不如就饶了他这一回吧,给堂兄和你姑姑个面子,如何?”
我满意地扬起了嘴角,随即摆出一个无奈的表情道:“好吧好吧,既然连堂兄都这么说了,那弟弟也就不再追究了吧。”说着,我偏头看向宁白道:“今儿个若不是看在我堂兄和姑姑的面子上,小爷非拎着你上宁家讨个说法不可!”
“是是是,多谢邱公子,多谢邱夫人!”宁白何其聪明,立刻忙不迭地向二人道谢,不过还是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直到我授意他可以站起来了,才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双腿前的衣物都沾上了灰尘,可他连弯腰拍一下都不敢,彻底消停了下来。
我的计划圆满成功了!这其实是一招以退为进,虽然见宁白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偷奸耍滑,我的确气得恨不得让他一头磕死在这里。可毕竟还要顾及尚书府上下的名声,索性就假意用宁家逼迫他就范。邱离陌也没有让我失望,明白我的意图之后立刻跳出来唱白脸,恩威并施之下让这个奸猾之辈再也不敢耍心眼,不光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下,更有利于之后的谈话。
将他晾在一边,众人不紧不慢地用完午餐,下人们立刻上来将前厅打扫得干干净净,几位长辈落座,我们几个小的就在四周或坐或站,看起来毫无规矩,不过也是为了让他明白,我们这群人就是一群不讲规矩,喜欢仗势欺人的纨绔。但凡他还有为宁家考虑的心思,那就绝对不会再招惹我们这样的人。所谓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有些不安地看了看我们,宁白一副豁出去的表情,省去了无谓的寒暄和问候,上前一步说道:“小人此番奉老爷和夫人之命登门拜访,实则是想求邱大人和邱夫人行个方便。”
莫女侠淡淡一
挑眉,毫不在意地说道:“宁家家大业大,又蒙皇恩浩荡,有什么事儿居然需要我家老爷一个二品官行方便的?宁管家此话怕是言过了吧?”
宁白忙不迭地解释道:“邱夫人过谦了,此事便是内阁首辅大人都帮不上忙,只有您二位能助宁家一臂之力,故而才派小人前来见礼。方才是小人有眼无珠,得罪了小公子与诸位贵客,本不应当再开口拜托贵府,只是家主之命难违,小人也只得冒死开口,便是夫人当面拒了小人,回头我也好…”
不等他说完,我已经带着嘲讽的意味说道:“宁管家还真是会说话,啊?拒了你?你怕是早就盘算好了该如何回去交差了吧?来尚书府走一遭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说这么多废话,直接把东西放下走人不就得了?”
宁白尴尬地回道:“那…那是…那不是因为邱大人为官素来清廉,从不肯收受私下馈赠之物,我也只是…只是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这才如此说的。只是但凡有一线希望,小人也希望能与邱大人和夫人商议一番,还请小公子体量小人做下人的苦处,给小人一个机会吧…”
他说的可怜巴巴的,一时间倒是打动了几个心肠软的。可惜我是典型的理性派,别说是你,换谁来说这话都不好使!不过为了不让邱家背负个“仗势欺人”“驱赶访客”的恶名,我还是顺着他的话说道:“既然宁管家真有要事商议,不妨就直接言明了,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耽误大家的时间实在没什么意思,您觉得呢?”
见我突然松了口,宁白顿时也瞧瞧松了口气,不过被我这一逼,他原本准备好的委婉说辞基本上就说不出来了。用最短的时间总结出了最精炼的语言,宁白总算抬起头来看着屋内的众人说道:“二十二年前六小姐成婚离家,老夫人万分不舍,在她走后大病一场,没过多久就驾鹤西去了。昨夜老爷得知小姐已经回京,却正巧梦到老夫人托梦,说十分想念六小姐,希望她能去祖宗祠堂前上一炷香,让自己好好看看,也好了了生前遗憾,安心投胎。”
我去,这宁老头到底是有多卑鄙?连去世的母亲都要拿出来利用吗?关键是这一招十分有效,作为府中为数不多的几个明白人,宁太夫人在世时就和大伯母最为亲厚,也是唯一能让她倾诉心声之人。后来大伯母跟随大伯离开,本想着带老夫人一同离开,三个人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清清静静过日子。
不想家主宁逍以老太太年事已高、不宜远行为由强势拒绝,说什么都不肯让他们把人带走。如今已然成婚,大小也算是一家子了,大伯自然不好用强,只能忍气吞声地跟着爱妻跪在老家伙面前哀求。
到最后,还是老太太深明大义,为了让这个家不至于彻底分崩离析而选择了留下。她自然清楚,自己这个儿子不肯让自己离开自不是因为孝顺,而是因为只要老太太还在宁府一日,这个六孙女的心就永远不可能彻底远离宁家。
平心而论,老太太的离世八成也是因为看到最疼爱的孙女今后的人生有了着落,又痛心于儿子的无知和不孝,种种情绪交织之下影响了根本,这才会猝然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