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那现在,我想你已经可以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了,既然如此,那就快说吧。我们时间有限,耐心吗…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多!”我出言威胁道。
有些认命地摇了摇头,男人叹了口气答道:“小人乃是福王家的下人,主管车马布置和出行事宜,此番跟着福王殿下一同入京的。这是福王殿下让小人出去送封信,却不想没走多远就被您几位给碰上了…”
我伸手在他身上一模,就从胸前找到了一块牌子,上面大大的“福”字格外显眼。我回头与二人眼神交流了一番,暗觉事情有些难办了。众所周知,当今圣上共育有七子,其中次子和四子尚未成年就已夭折,之前又为了立储之事弄得朝堂动荡,君臣对立,接连逼退了四名首辅、十几位部级官员,朝堂上和地方被牵连的官员少说有三百余人,仅被罢免就有一百多位,就连皇上都因此不肯上朝,一闹就是近三十年。
哦对了,听说四年前皇上也曾在众大臣的殷切期待和山呼海唤中出来漏过一次面,毕竟是在金銮殿上,倒也算是上过朝了,这么看来,这段君王不早朝的世间也长达二十八年之久。
话说回来了,之所以会引发如此严重的动荡,原因无非就是君臣不齐心,这次算是彻底撕破脸了。原本身为帝师早已离世的首辅张大人被一些别有用心的言官弹劾就让皇上十分不满,如今竟连宫闱之事都想插一脚。虽说这立储是关系国本的重要事件,可皇上是天之骄子,九五之尊,就是不想让外人插手,这一来二去的,双方也就越吵越凶,最后直逼着皇上不肯上朝了,众大臣才开始傻了眼。
作为此次事件中被裹挟进去的第三方,皇子们的立场就显得尤为尴尬了。得皇上一时兴起宠幸的小宫女诞下了长子,皇上本人最心爱的郑贵妃却只能生下三皇子,在排序上就没了优势。虽说那可怜的二皇子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可两兄弟之间终究是隔着一位的,纵是皇上再怎么疼爱他,这废长立幼的事儿也不是随便就能做的。
后来,皇上和众大臣各退一步,封了长子为太子,其余皇子皆封王,给这个三儿子的封地是最富庶的,待遇也是最好的。开玩笑,古都洛阳啊,那是寻常王爷能就藩的地方吗?
说起来这位福王虽集父母万千宠爱于一身,却从未表露过想要当太子、继大统的意思,父皇与大臣们的斗争仿佛跟他无关,从始至终都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就由他们闹得不可开交。当初受封福王,亦是开开心心地去了洛阳,将他母妃郑贵妃气得半死。就是这么一位闲散王爷,有什么事儿不能光明正大地白天去找人,非要大半夜的使唤下人去送信?
作为一介升斗小民,我自知这里面可能会有能惹来杀身之祸的惊天秘密。可我这身子今天就不知道怎么了,在这种关键时刻就像是故意跟我对着干似的,在我毫无反应的情况下脱口而出一句:“信呢?给我!”
这话说完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要不是得在这个男人面前充面子,我还真想抽自己两嘴巴。男人
明显有些犹豫,他或许不知道信中是什么内容,可也知道背叛主子会是个什么下场。
我也不会故意害他,既然话都说出口了,索性就将错就错,窥探别人的秘密,时间长了是会成瘾的,就像我现在。脑筋一转,我换了个法子道:“这样吧,你只需告诉我,这信是送给谁的,你家主子吩咐你出门时可有嘱咐过些什么,这么一来你也不算背叛了主子,总行了吧?”
那男人顿时松了口气,这个时代,在谁家里做事,不管有没有签下死契,那都相当于把命交给了别人。更何况他这个岁数,估计也已成家立业了,若孑然一身还好,但若牵连了家人必是不肯的。如今我退了一步,他的心理负担自然也轻了不少。
“说说说,我都说!这信…是福王殿下让小的送去给叶向林叶大人家里的,倒也没有叮嘱些什么,只是让我将一封书信和一件信物交给门卫即刻。”说着,男人便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我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颗玉珠,造型简单,大街上随处可见。只是这材质却是上好的独山玉,民间流传极少,断不是寻常百姓可以购买得起的。
暗自点了点头,我将两样东西收好,然后对男人说道:“行了,你放心,这信呢,我是一定会帮你送到的,你就在此地待一会儿,自个儿算着时间再回去。”
男人面有难色,自然是不信我的,我有些无奈道:“我说你这人是真够傻的,若是真有意害你,我就在这里一刀结果了你岂不方便?何至于浪费时间与你解释?行了,放心吧,我保证把信送到,而且绝不会让你受牵连的。”
说着,我便不再看他,起身跟着二人离开了。关于这位叶大人家在何处我是不知道,可他的大名就是远在云南的我们也都听过。作为前任翰林院编修、太子左中允,他上疏请求取消矿税、撤销矿监遭到排挤,被送去南京礼部任右侍郎,后来又升任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更在前几年凭一己之力主持阁务七年之久,民间皆称之为“独相”。
不过这位大人如今已经卸任了,偏他就连卸任的过程都比别人独特,从古至今有哪个大臣会连上六十二道奏疏请求致仕的?更重要的是,这位大人即便不在朝中,其影响力却依旧十分庞大。毕竟是东林党中的主要人物,在朋党之争中也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
不过话说回来了,根据民间传说,这位传奇人物和福王殿下的关系可没有到互通书信的地步。须知当年圣上为了能多给福王殿下争取一些机会和利益,在封王之后仍旧将他留在京城,即便府邸修缮完毕也不肯下旨,在此期间是叶大人一力上疏,坚持不懈之下终于让福王乖乖去了洛阳,就连他的封地减少、府邸修缮费用等方面都少不了这位大人的影子。总的来说,这二人之间应该是势同水火的,又怎么会深夜通信呢?
罢了,想得太多脑袋疼,还是等会儿亲自见证吧。要说本来这叶大人是辞官回乡了的,却不知怎么又偷偷跑回京城了。罢了,索性都与我无关,纯粹是一丝兴起,便就去
看看吧。
大伯母不放心凝儿,我们也随后分别,何况她离京多年,也不知道叶大人的宅子在那里,有凌朝陪着我就足够了。熟门熟路地摸到叶府附近,这老先生倒也是个朴素之人,就算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却也不肯铺张浪费,若不是正门上大大的“叶府”二字,我是说什么都不相信,这座连三流富户家的宅子都比不上的小院子居然会是曾经当朝一品的家。
我让凌朝在角落藏身,自己则大摇大摆地来到门前,幸亏之前小爷机灵,带了一身粗布衣裳出来,乍一看就像是个府中做事的小厮。来到门前,两个守门的家仆有些警惕地看着我。我倒也能理解,叶大人身份特殊,怕是早早就被外人给盯上了。
不慌不忙地掏出怀中的书信和信物,我作揖道:“劳烦二位小哥将这些送给你家老爷,就说是福王殿下送来的。”说罢,我便若无其事地原路返回了。
偷偷回头瞅了一眼,一个门卫已经拿着东西飞奔进院了,我马上和凌朝会合,脱下那身衣服放好,两个人从院子后头瞧瞧翻了进去。躲在一颗粗大的柳树旁偷偷往院子里瞧。
都说这主人家积攒的功德越多,院儿里的花草树木就成长得越好,看看这足以遮住我们两个人的大柳树,想来这位叶大人也是个忠君爱国、体恤百姓的好相爷,所谓福荫子孙,造福后世,我虽不迷信,却也能从这些东西上感觉到一二。
院子里少有灯火,不过今夜月色正好,叶家的下人又都身着浅蓝色的衣裳,倒是看得清楚,只见方才进院报信的门房已经走到主屋门前,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青年接过了东西,随即就将门给关上了。
我和凌朝对视一眼,等那小厮走出大门才悄悄现身,纵身一跃飞到了主屋的房顶上。偷偷掀起一片瓦块往里看,屋中正站着两个人,除了方才开门的青年,还有一位面目和善、身形稍瘦的中年人,想必就是叶大人了。
此刻两个人正站在烛火边看信,不过很快就将信折起来放在了烛火上,看样子是看完了。那少年轻声道:“叶先生,这信上说,‘月不明,人未散’,短短六个字,却是什么意思?”
叶大人早已卸任,据说是在家乡弄了一间私塾,免费教十里八乡的孩子们读书写字,称一声先生也不为过。听了青年的话,叶大人似乎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坐在椅子上思索了片刻才道:“明晚就要起事了,突然送过来这么一封没头没脑的信,老夫我也不甚明白啊…”
二人都陷入了沉默,我则在房顶上思索起来,明晚,那不就是幻月教在城内捣乱的事儿吗?莫非…这位叶大人竟也参与其中?他可是著名的爱国人士啊!
这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那青年便继续说道:“如今我家府邸已有重兵把守,一旦起事,那里想必也是最安全的。叶先生如今孤身在此,难免会被有心人盯上,倒不如早些随我回家,我父亲如今也是朝堂宠臣,若是能将一切都说与他,想必之后他也会尽力帮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