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晚了。”天边夜色浓郁像扯上了一块幕布, 谢问寒合上书脊,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对面黑发小少爷,轻声提醒他。
薛慈站起身,将手上材质特殊手套脱下来, 露出一双白皙漂亮的手, 骨节分明。谢问寒目光点落在他修长的指节上,短暂停留后挪开了眼。
实验台上精密线路拆解到一半, 暂时用锡流瓶封锁了起来。今天的学进度相当迅速, 而谢问寒实在是个天赋惊人的好学生, 所以薛慈没像往常那样多留下来一段时长,而是看了看天色道:“我去了。”
“我送你。”
谢问寒说。
他态度坦然,而作为“学生”,送导他老师家也是很正常情况。
对教学地点的选择, 他们租用了校内一间实验室。
华大当然也会提供给芯片系学生公用的实验室, 但相比而言,租用的实验室器材更加完善, 还能防止某些外来人员捣乱——现在那名外来人员就在实验楼外面等着。
澄一白头上红发又被他染成了稍显低调白金色。他好像能每时每刻都围绕在薛慈身边, 除此之外, 还总有时间去做一些多余事, 简直像是永远不用休息一样精力充沛。
在看到薛慈从实验楼走出来后, 澄一白相当夸张地举手挥动着吸引薛小少爷注意力,那头白金色的毛发似乎有一络悄悄地竖了起来,笔直地吸引着四周好奇看过来的学生们。
“薛慈!”他挥舞着手,音量算不上很大,但那张英俊外貌实在太过吸睛,许多人看见澄一白脸上灿烂至极笑容,都误解为他是来接女朋友。
所以更多人望过来, 顺着澄一白的目光,落到薛慈身上。
戴着口罩小少爷微微低头,把面容更遮掩起来了一点,脚步未停。
而相比遮得看不清长相的小少爷,显然是他身旁那名身量高些男性更引人注目点。
谢问寒容貌虽是非同一般的俊美,但眼底冷淡意味却让人无端生出想避开畏惧感,敢直视他人远没有旁观澄一白的人多。
谢问寒目光平淡地落在澄一白身上,像是看着取闹的某种动物般,那种轻蔑意味相当明显,至少澄一白感觉到了。他纡尊降贵地也视给了谢问寒一个充满嘲讽眼神,但难得没有针锋相对下去,只是上前迎上了薛慈,相当敏捷地把小少爷的前路堵住,然后继续露出他独有、极吸引人的灿烂微笑,让旁观者都因此脸红。
“这三天我不能来华大了。”澄一白长吁短叹。
薛慈:“……”
还有这种好事?
就好像他们曾经做过某种约定般,澄一白对薛慈老实报备:“薛慈,要是没看到我话,不用担心我。”
当然,更深层含义是——不用担心他是放弃了。
澄少爷委婉暗示。
薛慈面无表情,并没有动容意味,反而指明重点:“这种事不用告诉我。”
“那怎么行?”澄一白仿佛没有听出对面人要划清界限意味,他诱引地说着,“薛慈弟弟,你应该很想知道原因吧?”
对面人沉黑睫羽微微垂下,澄一白都能想象出他殷红唇瓣张合模样。而薛慈确是开口了,他看着挡路澄一白,平静告诉他——
“没兴趣。”
澄一白头上那根毛似乎耷拉下来了。
虽然薛慈没兴趣,但他偏要勉强!
澄一白只是失落了瞬间,便仿佛没听见薛慈刚才答复,泰然自若地接了下去,自顾自解释,“这几天我和京市一些车队对接,三天后有赛车比赛。最近有点手生,所以要抓紧时间约人练习一下车道,白天没时间过来,不过……”
——澄一白的时间利用率超乎寻常的高,在每天追着薛慈跑情况下没忘了自己兴趣爱好。
他吹了一口气,头上白金色长毛微微拂动,“你愿意将晚上时间抽出来一点陪我话,我很乐意和你在一起。”
那句不经意透出目标真心之言很快被抛开,澄一白笑眯眯地凑近:“薛慈弟弟这样的乖少爷,应该没现场看过赛车比赛是什么样吧?‘猩红ack’,我小老婆,薛慈弟弟想不想感受一下激情和速度?”
澄一白只是想逗逗薛慈,却发现薛慈听到他提起“猩红”,这辆他改装宝座后,反应有些大。
那双眼猛地抬起来了,睫羽轻轻地颤动着,对他刚才说的话有些出乎预料反应。难道薛慈这样的乖小孩,真对赛车有兴趣?
澄少爷惊奇地想。
薛慈对赛车的确……曾经有兴趣。
那是相当危险、甚至显得有些暴力游戏,命悬一线的极速冲刺是刺激大脑产生更多兴奋情绪的助力。薛慈不懂其他人疯狂迷恋这种危险竞赛缘由,但他在前世旁观澄一白的比赛时,曾数次折服于速度带来的魅力,是仿佛潜藏在骨髓中的离经叛道重新沸腾起。
这种将人生分割为两段体验像是一场勾建梦境桥梁,而作为在赛车届极其出名车手,澄一白把这种“疯”和魅力发挥到了极致。
他不要命甚至让澄家对他都屡有怨言,他们不希望第二天睁眼看到的报纸上刊登着澄家的大少爷坠亡在某场山道比赛中。但却怎么阻止不了他们大少爷这让人心惊胆颤的爱好。
那些世家公子们虽然爱玩有许多,但澄一白这样疯且不要命的确实很少见。
很难说在前世,于众声贺彩中向澄一白坦白心意的薛慈,是被像朝阳般的澄一白吸引,还是也受了赛车胜利者光环的笼罩,而产生某种憧憬错觉。
不过哪怕是前世,澄一白带薛慈上过好几次其他赛车,没让薛慈踏上过他“猩红”。
澄大少爷只是笑嘻嘻地对他强调——
“猩红是我小老婆。”澄一白说,“能坐上,当然要等你是我大老婆才行啦。”
已经习惯了澄一白口花花的薛小少爷,还是会在他说这种话时候目光偏离落在其他方向,然后耳朵微微发烫。
但薛慈当然等不到坐上猩红那天,他初恋相当短暂并且糟糕结束,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位。
而薛慈再没去看过赛车比赛。
他前世本来就是很循规蹈矩的人,在薛家诸多条例限制下,和澄一白相恋就是他做过最任性放纵事了。而对赛车的兴趣,被永远封存在澄一白喝醉夜里。
可现在站在他面前澄一白,居然问他要不要乘坐猩红——哪怕是句玩笑之言。
薛慈长久沉默,几乎让澄一白以为对面的少年是答应他了。直到薛慈微微仰头,那双黑沉眼像是被打碎的湖泊般漂亮。
“你‘小老婆’,”被闷在口罩下声音沉闷地说,“是谁都可以上吗?”
澄一白有点意外,薛慈会接他这个不靠谱还有点黄梗,略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那也不是随便谁都可以……”
“不过是你话,没问题。”
薛慈只是冷冷瞥他一眼。
想必口罩下色也不会显得更热烈,“澄一白。”
“嗯?”
“视力不好,就去配副眼镜。”
谢问寒就在旁边。
前世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就算薛慈脾气再好也接受不了他这样的愚弄,何况薛慈脾气实在也算不上很好。
澄一白微微怔住,脸上露出迟疑色,他还没懂是什么意思。薛慈便绕开他离去,澄一白转身准备再拉住薛慈衣袖,却发现谢问寒这个一贯碍眼的家伙,终于不复那一脸漠然,难得直接地伸手挡住了他。
沉不住气了?
澄一白相当嘲讽地看向他,微微掀唇,皮笑肉不笑地低声道:“好狗不挡道。”
谢问寒没有被激怒。
他幼年时期受到过很多类似屈辱,但自从他近成年后,已经很少有人在他面前用这样顶撞言辞了。
谢问寒目光都没落到澄一白身上,声音也低得让其他人都听不清:“相比于我,还是你更像疯狗。”
“我很好奇,澄家的继承人,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幅死缠烂打疯狗模样。”谢问寒语气平静,任谁看到他现在的样子,都不会怀疑他在说什么刻薄话,“尊重别人这项礼仪,显然不包括在澄家的家教里。”
“他不喜欢你。配副眼镜看清楚。”
很少有人能领略到谢问寒嘴毒,因为谢问寒不是会逞嘴上功夫的人。
但此时,这番话真正切中痛处,澄一白瞳孔微微一缩。他拳头捏紧,要不是现在薛慈就在附近,他可能已经相当没有风度拿暴力解决问题了。
谢问寒说的至少有一点没错,他确是在死缠烂打。澄一白虽然受许多人喜欢爱慕,但总有不喜欢他人——以往澄一白都会相当克制地放手,体贴地不让对方因此烦恼,甚至还能保持着单纯的朋友间的联络。偏偏换到薛慈这里,他好像忘记了进退有度这四个字怎么。
他现在的做法是极不体面,礼仪尽失,简直有堕于澄家继承人脸面。
但澄一白只是在面色愤怒过后,居然微微笑了起来。
“你在嫉妒?”
身为一名上流家族的继承人,澄一白当然并不像他展现出来的那样落拓大方,毫无心机。
“嫉妒我能不加遮掩地说出来,让他知晓我心意,而你——”同样精准地,澄一白异常毒辣地往谢问寒弱点捅上一刀,他笑起来,“你什么都不敢告诉他吧?”
“懦夫。”
谢问寒脸色在那瞬间,显得阴冷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