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浮微微抬起了手。那双修长的、清癯的手指就搭眼眶上, 指腹用地按压着,似乎要借这样的动作,能遮去某些痕迹。
当薛浮再次挪开手的候,能看到他的眼眶微微发红。
薛浮的声音低哑, 那嗓子仿佛被火焰燎过一般, 嘶哑得几乎有些破落了。一双眸眼瞳色极沉,似乎里面后一点光黯淡下去了。
他对薛正景开, 又像是喃喃语:“……不可能的。”
“薛慈不可能……回来的。”
薛正景面无表情, 只是唇微微抿紧了些, 气势更是阴沉冰冷得骇人。
但他到底没再争执什么,只是后瞥了薛浮一眼,便准备转离去,手上还是牵着什么人的姿态。
——偏偏当他的手已经触碰到门把的候, 听见薛浮对他开。
“我听闻那些奇闻怪, 或许真有亡灵,眷恋亲人, 会重回人间。”薛浮轻声道:“可是父亲, 阿慈不会。”
“你不应该忘记, 也不会忘记的。”
他的声音轻缓, 却仿佛是从深渊底层飘上来的诅咒一般, 带着一股阴冷意味:“……你应该记得,我们是怎么待他的。”
无视、轻蔑、傲慢、冷漠……
还有直到薛慈临死前,依旧负的无动于衷。
那些过去的记忆就像梦魇般缠绕眼前,每一个细节清晰无比,替他们一一环顾。
也是这,能想起来薛慈曾经望着他们的眼睛又多明亮,藏唇边的笑意有多柔软又烂漫。哪怕无数人流当, 一眼望过去,也总能见到薛慈眺望他们的眼。带着满满孺慕与敬仰,好像他的父兄是这个世上伟大的人。
薛慈也好像永远站那里,永远不会离开。
薛慈小的候,临到生日前,总会给己折一只纸鹤,然后送到薛正景和薛浮的书桌上。
上面的是他的愿望。
“希望爸爸、哥哥,今年可以更喜欢我一点。”
每年的愿望如一,也每年没有实现。
当的薛慈又矮腿又短,连书桌上放东要踮着脚行,脸微微憋红了,一只手臂拼命向上够着。一次被薛浮撞见了,边的合伙人笑着夸奖“令弟真可爱”,薛浮心却极为平淡,甚至觉得有些心烦。
无所征兆的、某种慌乱与心虚带来的烦躁感。
后来薛正景大概因为什么原因发怒,训斥薛慈一番,也不允许他再进书房,借那里面摆着什么重要的文件。
薛正景便再也没收到那样的纸鹤了。
薛浮想,是从什么候起——
他的纸鹤也没有了呢?
原来始终站哪一处,仰慕看着他的年,也会消失不见。
会再也寻觅不到踪迹。
其实就算薛慈成年后,与家矛盾愈深,甚至搬离了薛家……他与薛父争吵,与长兄有所抗议,但是那样的眼神,原本从未熄灭过。
是他们浇灭了一颗年的真心。
那颗心带着淋漓鲜血,由薛慈亲手剖开,递到过他们眼前。
这样眷恋家人关爱的薛慈,人生前的后一刻,却什么也没等来,溘然长逝。
薛浮眼黑沉沉一片,如同蒙上一层雾气:“薛慈怎么会不恨我们?”
“这样的他,就算变成鬼魂,大抵也是不愿意再回来,更不要再回到我们边来的。”
“恐怕连梦不愿再相见,又何况……”
薛浮没有完,那一瞬间,薛正景一下转过来,三步并作步,几乎几呼吸间便走到了薛浮的面前,紧接着便是一拳砸了过来。
那一拳砸脸上,却偏偏巨大的击感像是锤太阳穴上一样,令人头晕目眩,整个脑袋震了一下。薛浮的头一下子被的偏开,痛楚其实是后知后觉蔓延上来的,他感觉到了嘴里的腥味,却仍然是一幅不意的模样。
薛正景出完拳,却并没有冷静一些,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呼吸声粗重急促,有些薄薄的汗水从额角上渗出来——这挺见,薛正景是汗的体质。气息更是危险得像是一头暴怒当的野兽。
薛浮脑的嗡鸣声渐渐停止了,他缓过来了一些,露出一点古怪的笑意。
他知道他了,薛正景没法再欺骗己。
那些喘息声渐渐停止下来,薛正景胸前的起伏也没那么明显了。他剧烈的心跳声又归于正确的频率,整个人好似恢复了冷静与“正常”,只是那双眼,依旧是尖锐的、像是野兽般的竖瞳。
“如果阿慈没有回到我边。”薛正景,“我怎么会知道他告诉我的那些?知道他喜欢看芯片学的书,想去去的图书馆是华大南楼图书馆,喜欢吃海鲜,偏爱北极虾,偏爱甜菜,芒果过敏。我承认我以前对他有所忽视,不曾了解,如果不是他亲告诉我……”
“父亲,我知道。”薛浮微微整理了一下己被掀翻的领,如果不是他脸上渐渐浮肿的淤青,简直高雅的现就能去参加一场上流宴会一样。他十分冷静地道,“十四号,也就是我们得知薛慈死讯的那一天之后,您动用人手,去调查了薛慈生平一切。包括他的兴趣和偏好。”
那些故,那些过去,那些薛慈所爱与所恶,是他还魂回来,亲告诉你的,还是承载与一张张纸页之上,呈献给你的?
或许也不必用几本,就能尽一个早亡年的一生。
薛正景猝然闭上了眼。
薛浮低头,又开始细致理己的衣袖,把哪怕一丝皱褶,扯拽得平整,如此往复。他虽然讲究,但也没有强迫到刻刻要注意这些的地步,现的动作,几乎成了某种神经质的消耗动作,半晌僵硬地道:“父亲,或许您需要去见歇尔先生一面。”
歇尔是薛正景的好友,至今为数不多仍来往的朋友之一。
但是薛浮的话显然还有另一个意思。
歇尔也是至今为止,世界上顶级的心理医生。
薛正景又睁开了眼,细细量着薛浮,像是之前从没有这样观察过他的儿子。他极缓慢地道:“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候成了这样。”
薛浮沉默。
“只是你要对我心存不满,让我继续疯下去,不是更容易接手薛家?”薛正景极为平淡地道。
“……我没有那个意思。”薛浮,“我只是希望我们能清醒过来。”
只有清醒地记住这一切,每每刻回忆得起过去,能叫做惩罚。
这是薛慈死后,留给生者的唯一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