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宁馥在尸堆中待了半个小时, 对那些荷枪实弹的士兵们走远，她才推开为了掩盖，临时挪放在自己身上尸体, 慢慢地坐起身来。
身上和死尸一个味儿了，正在腐烂人体组织，凝固的散发出腥臭的血液，粘腻地沾在她衣服上、手上。
宁馥皱起眉头。
政|府|军士兵……为什么要每隔一小时就轮岗来守些难民尸体？
宁馥没有急着离开处恐怖地方。
些尸体似乎都是一平民。在战争中, 他们是微不足道, 无关紧要。
宁馥有一种直觉。里埋葬的是生命，可能也是真相。
她不能让真相从自己指尖滑走。
在下一波士兵来巡逻以前，宁馥应该有至少半小时的时间来确认自己猜想。
她开始慢慢的搬动尸体。
——直到她见一个已经彻底木乃伊化孩子。
不止一个, 不止是孩子。
他们几乎都穿戴着相同服饰。
按照这坑面积和容积来算，恐怕些木乃伊化尸体不下千人。
——不是一处难民们死后的归宿之地……这是一处万人坑。
不知是尸体气味还是炎热的天气，亦或是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让宁馥感到晕眩。
她拍下照片, 迅速返难民营地。
向导会在天黑之前来接她。
里毕竟太靠近交火地点，随时都有可能受到任何一方的袭击。就连人道主义援助的人员都已经撤回了安全地带。
在这里活动，真几乎等同于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能来的，都有能让他特别“疯狂”目的。要么是钱, 要么是使命。
她身上污迹起来像是在垃圾堆里洗了个澡，去屠宰场涂了一层包浆。
缓冲地带离政府军实际控制地段要更近。她的幅模样很可能引来不必要注意。个时候, 一个记者被人注意, 就等于“麻烦”。
宁馥打算找个偏僻些角落躲到和向导约定时间。
身上衣服正在飞快地被炙热的空气蒸干，变成一套坚硬的壳子紧贴着她的皮肤。
“被他们发现了？”
男孩声音传来, 宁馥转过身，是那个一岁男孩，迪赛卡。
宁馥摇摇头, “没有。”她轻声道：“谢谢提醒。”
如果不是因为这孩子话，她始终紧绷心弦存有一丝警惕之心，可能已经被那些巡逻的士兵发现了。
只冲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万人坑，她这个身上带着相机的记者可想而知就不会受到什么礼遇。
更有可能……无声无息地被埋进坑里，异国他乡，纷飞战火，一个手无寸铁女记者消失了，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奇闻。会有人来找她，但一定找不到她。
在战争中，杀死一个人简直像把一滴水撒进大海里，容易得不能再容易。
所以宁馥的感谢也说的格外真诚。
迪赛卡看她神态自若，丝毫没有被人追击的惊慌和恐惧，才稍稍放松一些，“样迟早会被发现。”他生硬地问：“，没有其他衣服吗？”
宁馥摇摇头。
便见迪赛卡转身就走，扔她一句话，“跟我来。”
宁馥跟上他脚步。
迪赛卡挑没人远路走，过了大约一刻钟，终于停下脚步。
他带宁馥进入一间帆布搭出的小窝棚，杂乱的锅、水壶和炉子堆在窝棚外，里面放着兄弟俩的床和其他家当，“客厅”、“卧室”和“厨房”其实没有特别明确别。
小萨哈正坐在窝棚前玩糖纸，一到哥哥回来了，立刻开心地跳起来，叽叽咕咕地说了一大堆，随后又用亮晶晶的小眼神去看宁馥。
他对这个给他们糖大姐姐抱有大的好感呢。
个大姐姐是外国人，她身上所有东西对于五岁萨哈来说都是奢侈而新奇，充满了吸引力。他在问哥哥，如果他们给个姐姐新衣服，能不能换到更多好吃食物？
在难民聚居区，因为有之前投放的物资，食物还不算稀缺，但对两个朝不保夕孤儿来说，食物和药品还是比金钱更有说服力。
萨哈期待地看哥哥又看宁馥。
迪赛卡仍然不确定自己把个陌生人领来是不是正确的。
——如果她已经被人发现去了万人坑，他是绝对不可能和对方再有半交集。
保护弟弟平安长大是他责任。
他宁馥指了一套衣服，“换上个，可以让你不那么显眼。”
那是一套女性的衣物，是他偷的。样完整的衣服有时候可以换到半个面包。
宁馥再次感谢了他，迪赛卡在她背后问道：“在翁迪玛门前男人，他喝了一口水？”
他问，“他都快死了，为什么要管他？”
宁馥一怔，“他是一个人，不管活着还是死了。”
人需要被尊重，人需要怜悯之心。是被称为“人”必要元素。
迪赛卡沉默了一会，转身走出昏暗窝棚，不再盯着宁馥看，也慢慢将他那把锋利的小刀重新别回自己腰间。
一路上他都在挣扎。
悄无声息地鲨掉个女人，就可以获得她身上所有东西。一时拿出去会太过惹眼，但只要他一点一点地拿出去换物资，迪赛卡有信心，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萨哈喜欢这个异族的女人。但是谁知道她来这里是做什么？是不是和所有觊觎着片土地的外国人一样，怀揣着阴谋，带着假惺惺的笑容，隐藏他们魔鬼般的真面目？
但是她不但了他们糖。她还在那个将死的人身上浪费了一杯水。
迪赛卡决定放她走。
宁馥换好了衣服从窝棚内走出来。她的脸遮得严实，如果不使劲盯着眼睛，与当地的妇女几乎看不出任何区别了。
——只除了她手中拿着相机。
小萨哈好奇她的设备，但是不敢凑上去碰碰，只两只天真大眼睛咕噜噜地随着宁馥的动作盯着。
宁馥笑眯眯地问他，“要不要拍照呀？和哥哥，们两个一起。”
小萨哈不懂英语，不过宁馥的语气和动作都足够友好也足够明白，他眼睛立刻亮了。
不过倒是还记得仰头去看自己哥哥。
迪赛卡当然听懂了，他其实是不愿意让这个女人拍什么照片。但是弟弟渴望眼神实在太明显了，像一只渴望肉汤的小狗。
他不想连点愿望都不满足他。
宁馥微笑着他，“萨哈一定想和一起拍一张照片。”她承诺道：“我还会来这里，可以把照片洗出来送。”
迪赛卡终于点头同意。
两个小朋友站到了乱糟糟窝棚前，任宁馥让他们调整姿势。
“把那个摘掉吧，和衣服不搭。”
迪赛卡低头看了腰间的刀，他犹豫了下，还是将刀放到一旁，像个真正的小孩子一样，将弟弟搂住。
在小萨哈雀跃快乐感染下，哥哥迪赛卡也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
热烈阳光下阴影都被抛在孩子们的身后。
宁馥轻轻地呼出口气。她不敢翻动相机中存储的照片，张孩子们的图像，才成了真正的“缓冲地带”。
许诺了照片冲洗出来就来，宁馥在黄昏前离开了片区域。
晚上，她将照片传国内。
第二天。
国际上发生了两件大事。
其一，是当前c地区政府涉嫌种族屠杀，万人坑图片曝光；
其二，是c地区政府军再次对反叛lun发动空袭，难民营也受到波及，造成平民伤亡。
两件事一出，国际社会目光几乎全都聚焦在了c地区。
政治和战争。
似乎只要人类存在一天，两个命题就不会消失。它们像磁石一样，牢牢地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没人到，一个十一岁孩子，在火光冲天夜里，是如何抱着自己相依为命的亲人尸体，哭不出一滴眼泪。
——五岁萨哈没能看到自己人生中第一张照片拍出来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