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从朱培青的办公室回宿舍, 宁馥一推门,就看见宋真坐在屋里正哭。
满脸的眼泪来不及擦。
正是吃饭的时间,想必她也是觉舍友们都在食堂打饭, 一时半会回不来,才放任自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四目相对,宋真赶紧一抹脸,背过身去, 瓮声道:“你没去吃饭啊。”
宁馥反手关上门。
“咱们一起去。”她道:“听说今天烧排骨。”
学校食堂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人头攒动, “抢饭”是学生们永恒的生活主题。但是红烧排骨这种菜是肉菜,贵很,能消费的学生还是数。
现在去, 说不定打饭阿姨还能多给一两块。
宋真哑着嗓,听来强压着哭腔,道:“你先去吧, 我不饿……”
宁馥不勉强她, 转身门去食堂了。
过了一会吃完饭回来,给宋真也打了一饭盒的米饭,配土豆白菜炖菜,这是食堂最便宜的一个菜, 一毛钱。这年头学生们一个月伙食费9-12元不等,像烧排骨这样的荤菜, 要三毛钱。
宁馥也没多说什么, 只道:“饭给你放桌上了。”说完上图书馆嗑书去了。
她这两天嗑书刷题如瘾|君|,千防万防, 就怕下次考试再来一道自搞不定的附加题。
刚开学时老教授说的话言犹在耳。
“只要你通过所考试和答辩,没人能为难你,一定可以顺利毕业的”——如果她通不过呢?
打脸啪啪响!
这就好比在老婆面前夸下海口, 功名就衣锦还乡就给她一场盛的婚礼,结果没等半道呢,穷都要当裤了。
她要攻略的可是祖国啊!
连学文凭都拿不到,她拿头去攻略吗?!
宁馥了,宋真到底拿起她的饭盒开始吃中午饭。
吃着吃着,米饭和土豆白菜下面翻一块红烧排骨来。
宋真忍不住加起来闻了闻。
真香啊。
她犹豫了好半天,小心地咬了一口,肉汁和肥油丰腴的质感在嘴里迸发,让人几乎忍不住想连舌头都吞下去!
宋真只咬了一口,就重新把肉埋到饭菜地下,时不常地翻来吮|吸一下骨头上的汤汁。
晚上也就这这块排骨吃了一个棒面窝头。
“宁馥,谢谢你的红烧排骨。”
晚上十点图书馆关门,宁馥背着包回来,在宿舍门口碰见了宋真。
对方坐在女寝楼外的台阶上,看起来是专门等她的。
宁馥挠挠头,“不谢,心情不好多吃肉,就能好点。”
宋真抿嘴笑了,“钱我会还你的。”
宁馥本想说不,她本来就怕宋真觉负担,只从自份里拿了一块肉给她,但转念一想,还是应了下来。
宋真来自城市,但家境并不富裕。据说上学也是和家里闹崩了来的。
她身上一股狠劲,平时寡言语,但对自很严苛。
这样的人往往特别自尊、特别骄傲,们的骄傲是软肋也是铠甲,没交心的时候最好不要轻易碰触。
宋真突然道:“下一次考试,我会赶上你。”
宁馥一怔。
只听宋真道:“我会为你的对手的,宁馥。”
她本来想和宁馥解释下自为什么哭,可突然发现根本不知如何开口。
她嫉妒宁馥。她恨自不够聪明。
她们都是知青,都从艰苦的地方考上实验班,但宁馥考试绩优异,受老师重视,她却不过是停留在班级的中游,任凭如何努,总是弥补不上段差距。
她几乎要发狂。
宋真是个很些偏执的人。
她从来没跟家伙讲过,她下乡的时候割稻割掉一根手指,其实并不是以外。
她是故意的。
镰刀是么锋利,一刀过去的瞬间她就看见自的小指掉在地上,鲜血喷涌,剧痛之下,她却在心中舒了口气。
她样样争先,插队三年,年年知青评选劳动能手都她。家里听说她能回城进工厂,高兴的左邻右舍都报了一遍喜,给她相了一个钳工,只寄来了照片,就说等她回去就安排结婚。
她就把自的小指切掉了。
人家本身又和她没感情,知她突然了残疾,也没法进工厂上班了,婚事自然告吹。
生产队怕她闹,给她放了一个月的长假。
她靠着这一个月的时间,考上了学。
只要她给自设定了目标,就一定要完。她永远要做最优秀的个人。
来了实验班仅仅一个学期,这种争胜的心就了她的重负。
宋真宁馥视为自的对手,却发现事实上她根本无法匹敌。
但红烧排骨真的很好吃。
虽然她恨自考不过宁馥,但她不恨宁馥的聪明。
人家即便次次第一,也依旧像镶嵌在图书馆的椅里一样,每天学到寝室关门才回来。
要战胜你的“敌人”,先向她学习才行。
钱桂芝从楼上宿舍的窗里探脑袋,“你们两个快点吧,什么小话明天再说行不行?!马上就要熄灯了!”
宁馥和宋真赶紧朝楼上跑,宁馥气喘吁吁——
“井无压不油,人无压轻飘飘,欢迎你迎头赶上,做我的压舱石。”
宋真笑。
隔音效果不好,两人在门口的话屋里人都能听清清楚楚。
钱桂芝是一直知道宋真心结的。她是宿舍的姐,对伙生活上情绪上一向关心,此刻翻身起来笑着道:“你们两个呀,干嘛么硝烟味十足,做俞伯牙和钟期不好么?”
宁馥和宋真还没等答话,就听另一头的上铺传来冷冷的一声“哼”。
——陈芸,数学系位十分高冷的姑娘,似乎对这话不屑一顾。
她是数学系的高材生,很几分恃才傲物的味道,人缘不怎么样,不过她也一副不在乎的样,每天独来独往,眼高于顶。
或许是她们回来太晚,打扰了人家的休息。钱桂芝朝宁馥她们使个眼色,示意俩赶紧洗漱上|床。
她阴阳怪气不是一两回了。
睡下铺的杜鹃忍不住就开口质问:“陈芸,你什么意思?”
她气不打一处来,“是宋真惹你了还是宁馥惹你了?你甩什么脸?!”
陈芸平时都不怎么搭理她,这下不知道也从哪上来脾气了,口齿清楚语气认真:“她们谁也没惹我。但是我不喜欢宋真,也不喜欢宁馥。”
她突然披头散发地从床|上坐起来,“特别是你,宁馥。你是一个伪君。”
宁馥:???
陈芸说完这话,猛地躺下,拽起被翻了个身,仿佛睡了。
寝室里鸦雀无声。
宁馥慢慢道:“先睡觉,明天我想我们谈谈。”
杜鹃打了个寒战。
宁馥的声音像往常一样温和柔软,可她怎么突然觉点可怕呢?
一定是错觉吧!
第天,还没等宁馥跟平时不怎么打交道的陈芸“谈谈”昨晚的“伪君”事件,她就又被朱培青召唤到了办公室。
“你的附加题做的不错,”老教授端着茶,“这道题,拿回去想想。不会就问。”
宁馥接过写着题的笔记本,准备人,朱培青却突然又道:“数学系个陈芸,跟你一个屋的么?”
宁馥一愣。
陈芸最近的存在感怎么突然增强了?
朱培青却没再问,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宁馥都在和这道题死磕。
不会,真的不会。
她尝试了各种方法,各种思路,每一条路径到最后似乎都是条死胡同。
她在第八天去了朱培青办公室,却被系主任在门口给拦截了,“朱教授最近不在,小宁同学什么事吗?”
宁馥说明来意,并表示朱老不在,您看着给点思路也行啊!
系主任却只看了一眼,“朱老这是为难你,也是为难我啊!”笑着道:“这种题涉及太多复杂运算了,我建议找数学系的问一问。”
宁馥揣着题就回了宿舍。
宿舍的人都在,就见她步进来,直奔独自坐在桌边看书的陈芸。
钱桂芝担忧地望向两人。
——天宁馥没找陈芸兑现她说的谈话,家还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呢!
陈芸也是一绷,眼睛虽还在书上,精神却已集中到了宁馥身上。
钱桂芝火速清场,拉着宋真和杜鹃躲了去。
——都躲在门外,以防两个人闹起来她们好进去拉架。
隔着薄薄一层门板,三人只听宁馥道——
“陈芸,你帮我看看这道题。”
屋外众人面面相觑,屋里的两人也是眼瞪小眼。
陈芸愣了半天,过了几秒才缓缓道:“你说什么?”
宁馥:“我会向你证明我不是伪君,你先教我证明这道题。”
陈芸的目光忍不住落在她手中的笔记本上。
题目很难,看起来毫无思路,像一团缠死的毛线。
她的脑已经忍不住开始转了。
她赶紧道:“你求我给你思路,就要为我办件事。”
宁馥很干脆:“你说。”
陈芸要她去买本书。
这个时代,学里的小书店一年365天都像三四十年后高校考试季的打印店一样挤满了人。
特别是新书到店的时候,学生们热切简直能把不到十平米的空间挤到爆|炸。很多人省吃俭,连五分钱的菜都要分两顿吃,但却舍在书店“一掷千金”。
宁馥真就去了,一秒钟也没耽误。
杜鹃等人都没来及拉她。
“陈芸,你这样就过分了!”杜鹃冲进寝室,声道。
然陈芸根本不理她。
她不喜欢对任何人解释她自。
对宁馥倒的确是个例外。
天才就应该是曲高和寡的,天才就注定要忍受孤独,她不能理解宁馥为什么要和一堆平庸之辈混在一起,好显她鹤立鸡群吗?
即使天才要朋友,也应该是另一个天才。
不是些连反三角函数都不知道怎么算的人!
她想让所人都喜欢她,不是虚伪是什么?!
不过这道题……确实难解,她只个模糊的想法,却不知该怎样推进下去了,或许该试试这样……嗯……
403宿舍的其三人瞠目结舌地看着陈芸埋头草稿纸——
不像你啊陈芸,你真的不再多拿乔一会吗?!
与此同时。
朱培青的办公室,本该“在外差”的老教授,正慢悠悠地喝着茶。
系主任忧心忡忡地坐在一边,“您为什么要这样考她?”
朱培青放下杯,“她是金矿,是璞玉,这我们都知道——”
系主任下意识地点头。
朱培青继续道:“天才总些通病,高考的时候,她因为不想打扰别人,竟然放弃检查。”
系主任露惊讶的神色。
“当然,最后她考了满分。但并不是所问题都在她的能范围之内,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她会被这种狂妄摧毁。”
系主任忍不住为宁馥辩解道:“您每次让我她卷上的附加题换更难更深的题目,她已经感到压了,并且在压下长很快!”
朱培青道:“是第一关。时常面临困难,永远向上攀登,她要不馁。”
“但科研并不是一个人的工作,她需要放下骄傲,放下个人的情绪和意见,哪怕是去请教她最不想请教的人。这是第关,不骄。”
系主任一脸复杂,“您真是费心了,还特意嘱咐我跟所数学系的教师打招呼,不许给她讲思路……”
数学系的学生里,只一个陈芸能这个资质了。
朱培青抚掌一笑,“你啊,还是不够了解她。她却已经能猜到我的想法了。”像说绕口令一样说完这句话,俏皮地一眨眼。
“你见她问数学系的老师了吗?”
天才各各的惊艳之处,但却很容易一个共同的毛病——们对自的同类,往往要求更高。
让一直考第一的宁馥去向陈芸请教,不仅是让她放下第一的骄傲,更是放下这个学科的身段。
海纳百川,才能容。
容,从能贯通。
又过了三天,宁馥带着答案来了。
朱培青要她讲一遍,宁馥依言照做。
其中很多思路跳了学常规的逻辑,寻求了最优解。
朱培青听完,问她:“学懂了?”
不就是放下身段打开思路么,她懂了!
但宁馥还是点不满,于是加一句:“不管猫放屁多臭,能抓住老鼠就要养。”
陈芸个脾气实在臭,比徐翠翠都差远了!
朱培青笑,笑到一半赶紧扯纸递给宁馥,“怎么流鼻血了?”
宁馥堵住鼻,瓮声道:“上火了。”
其实是她一点小小的后遗症,精透支太多就会流鼻血,这是第回,她已经能把握好度了。
朱培青打量一遍她的小身板,“你还是太单薄。”
“明天开始跑步吧。”
老教授手一挥,“早晚去锻炼,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科学家又不是天只呆在实验室燃烧脑。特别是们这一行,到时候上实验基地吃沙搞定位和制导,没体是万万不行的。
朱培青年轻时在外留学,就是网球高手,归国后没条件,也坚持打乒乓和游泳。
的要求看起来都没什么深意,却是冲着璞玉打磨金刚石去的。
她必须是一个不馁,不骄,不懈的天才。她必须比普通人能钻研,比普通人能包容,比普通人能坚持,才对起她的才华。
这是朱培青给宁馥的第三题。
——不就是锻炼身体么!她可以!
宁馥一口答应,也真的照做了。
体一直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短板,眼下没任何金手指,仅靠[草原巾帼]的体加是不够的。
每天早上五点,晚上熄灯前,操场上多了一个实验班的女生,从每次跑一圈,慢慢升级到每次跑十来圈。不论寒暑,从无间断。
宁馥腿上肌肉都跑来了。
也再没流过鼻血。
她的基础体值已经从80增加到了100。
肌肉的快乐啊宝贝们!肌肉的快乐就是在图书馆肝题通宵起身不头晕;就是在金工实习单手拿模具;就是全天24小时脑无休啊!
精充沛的宁馥觉她可以靠一身肌肉勇攀科学高峰了!
——当然,作为言情部女配分部的王牌快穿员,仅仅跑步不足以让她的外形变金刚芭比。
只是看起来不么柔弱消瘦一根指头就戳倒了。
宁馥天天泡图书馆的事在同学之间根本不是秘密,但她天天跑步锻炼身体的事家却并不清楚,也只天天寝食同步的几个舍友了解。
宁馥:我要悄悄努,然后惊艳所人!
——她报名全校学生运动会。
飞行器设计制造与动工程班只四个女生,在校运会的女生单项上很吃亏。
她们这四个女孩也被系里同学戏称为“四朵金花”,是男生们的重点保护对象,家都不强求她们参加太多项目,些实在报不上人的,打算就放弃算了。
万万没想到报名名单一来,伙就在各种跑步项目上看到了一连串宁馥的名字。
她一个人就报了三项,400米,800米,还个5000米长跑。
——体育系的路,让体育系无路可!
“重在参与,重在参与,”班长给宁馥发参赛的号码牌,提前安慰她:“你能这份给集体争光的心,就是咱们伙的骄傲!”
谁能想到她居然能跑进前五呢?
哨声一响,体育系的女生们人高马腿长,宁馥居然也死死咬住了!
虽然最后没拼过专业同学,但也创造了整个飞行器学院女同学在校运会上取的最好绩了!
经此“一役”,宁馥在同学间了个外号,叫“小核|弹头”。
耐,!
体,!
意志,!
爆发,也!
人中核|弹!
这个外号一直流传到日后的酒泉基地。
第一次被当着宁馥的面提起,却是在两个月后的一场重要会议上。
——重回国|防|部五院的朱培青竟然带学生参加了。
并且这样介绍了日后最意的门生——
“来来,认识认识,这是以后要和你们做同事的,我们航空学飞行器学院的小he|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