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蓝玉是被一股浓郁的肉香熏醒的, 她揉了揉眼睛,睁眼时恰好看到秦虞天正拿着一把楠木的梳子在给她梳头。
他一点也不会给人梳头, 扯一下,蓝玉的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 蓝玉本来还蜷缩在秦虞天怀里静静地等他给她梳头,哪知秦虞天又扯一下,她的几根乌丝竟然从木梳上掉了下来,秦虞天望住了木梳上的几根断发,他定住了,不再动弹。
秦虞天静了半晌,起身把蓝玉放在了地上, 他招呼依然蜷在角落的樵夫:“你起来, 给她梳头。”
他把梳子丢到樵夫怀里,拧了条热毛巾,给蓝玉擦了脸,然后便坐到了火堆前面, 拿着勺子搅篝火上面那锅热气腾腾的肉粥。
蓝玉静静地望着秦虞天, 他发丝凌乱,当中还夹杂着几片枯叶,他的衣服上沾满了落叶,枯枝,泥,各种各样的污渍,他的下巴上又长出了茸茸的胡渣。
反观蓝玉, 全身上下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衣服早已被换上了一身新的——秦虞天的包袱里,别的东西没有,都是些给蓝玉替换的衣物,首饰,胭脂。
樵夫拿着梳子小心翼翼给蓝玉梳着头,蓝玉的脸早已被秦虞天细细擦过,就连她十指上稍尖的指甲都已经被秦虞天用刀修过。
这些事情,平日在宫里,都是只有婢女才会为蓝玉做的。
蓝玉想起她母妃刚过世的那些日子,甚至没有婢女愿意来服侍她,梳妆,打扮,修理指甲,哪一样不是她自己亲自动手做的?
谁肯来伺候她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如今跟了秦虞天,这些事情却全都被他包下了。
是的,只有秦虞天,这世间断不会出现第二个人,肯这样悉心地照顾不是那么聪明,如今一点也不貌美,甚至有些愚笨的她。
蓝玉推开了身边的樵夫,她往前软软地依偎进了秦虞天温暖的胸膛。
她抓住秦虞天的衣襟,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告诉他:“我喜欢你。”
她听到秦虞天在她的头顶低低地笑:“哦。”她看到他脸上的细纹一圈圈漾开,就好像湖面上泛起了淡淡的涟漪。
她愿意用她的生命去交换,每一日都看见他微笑开怀的样子,独独只为他。
用完了早膳,秦虞天便带着蓝玉还有那个小樵夫上了路。山间积雪颇深,山路难走,习惯上山采药的樵夫尚且走几步跌一跤,挣扎着要下来自己的走的蓝玉被秦虞天扶上了肩头,牢牢按住。
“我可以走的,我可以走。”蓝玉坐在秦虞天肩头轻微地哽咽,都怪她,那样没用,什么也不会,伤了脸,还要他来治。秦虞天看到那小樵夫走几步便要跌跤,实在太慢,居然把他也拦腰抱起,提在了手上。
他每一步都深深陷进雪里,提起的时候,脚上的冰块都碎了一地。
冰雪融化,渗进了秦虞天的鞋里,也渗进了蓝玉的心头,她抱住秦虞天的脑袋,泪水静静的流淌下了眼眶。
“你有没有觉得,我很麻烦?我什么都要你照顾,我害得你的脚这样冷。”蓝玉抱着秦虞天的头,一边哽咽,一边用手来回抚摸秦虞天冰冷的脸颊。
她知道他必不会说嫌她麻烦,果然他沉默了半晌,只静静抛给她一句:“我早已习惯了。”
下到山脚,樵夫的木屋就在山脚下的树林里,樵夫带着秦虞天走进了树林,蓝玉则紧紧抱着秦虞天的脸,一下一下不停地亲。
她喜欢这样腻着他,他是这样的温暖,就好像是她的太阳。
只为她放出温暖,只笼罩着她一个人的暖日。
樵夫进屋拾掇了一下,他飞快地整理出一个木桶,几包药泥,一包银针,然后又把炉灶升起火,他小心翼翼地问秦虞天:“今儿就开始吗?”
他语气急促,目光期盼,显然是恨不得秦虞天立刻就为蓝玉蒸药,他好尽早摆脱这个武艺高强,一身杀气的煞星。
“不!”蓝玉赶着急急回答了那名樵夫:“他要歇会,他累了,他刚刚才带你下了山!”
她语气焦躁,满是责备,她在怪樵夫,为何明明看到秦虞天肩头发梢覆满了冰雪,双脚也被冻得结了冰,还要让他现在就陪她上药。
若樵夫开始给她上药,秦虞天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歇息,不管他有多累,被冻得有多难受。
果然秦虞天毫不犹豫地应了樵夫:“现在,立刻开始。”
“别了。”蓝玉牢牢攥着秦虞天的衣袖,她抬着脸,可怜兮兮地求他:“歇会,吃点东西成不?”她从怀里掏出了酥糖和蜜饯,企图把它们塞进秦虞天嘴里。
却被秦虞天抬手拍开:“太甜了。”
秦虞天说完这句,便在木桶前盘膝坐下,樵夫将热水,药泥灌进了木桶,把银针一字排开,放在了桌上。
蓝玉看着这一桌子,足足几十根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银针,她的头皮一阵发麻,她明知樵夫是要给她疗伤,可她看到这些银针就疼,她的小孩子脾气又发作了起来,她用手牢牢攥住了秦虞天的衣袖:“你别叫他用针扎我,会很疼的。”
她说着,眼泪也流了下来,一边怯怯懦懦看着樵夫摆了一桌子的银针。
秦虞天却丝毫也不会理会蓝玉,他把蓝玉拽在他衣袖上的双手硬掰下来,脱下了蓝玉的衣物,把她浸到了药桶里:“进去待着,别动!”
蓝玉虽然人进了药桶里,手又从里面不依不饶伸了出来,牢牢攥住了秦虞天的衣袖,当樵夫把第一根银针插到了她的发心,她立时“啊”的一声叫了起来,眼泪扑簌簌地滚下了药桶。
“他扎得我好疼。”她呜呜咽咽地冲秦虞天抱怨,她从前其实并不是那么爱哭,因为她哭,也不会有人来搭理她,更多的时候,她在宫里受了委屈,都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然而遇到了秦虞天,不知为何,她却愈发爱哭了。
她知道她哭的时候必会有人来安抚她,呵护她,或许没有甜言蜜语,但必会轻怜□□地抚摸她。
果然秦虞天的一只手搭上了蓝玉哭得泪流满面的脸颊,他的另一只手贴在了药桶边缘,不知在干什么,蓝玉有些奇怪,他是在给她加热药桶里的水吗?可樵夫在炉灶上煮了热水,根本不需要秦虞天来给她热水。
桶里的水渐渐由温热变得燥热,最后竟然变得和滚水一样发烫。
“很疼!”蓝玉浸在桶里不住地抱怨,若不是秦虞天一直用手压着她,樵夫一直在往她身上使针,桶里的水越来越热,她早从桶里逃出来了。
秦虞天一直用手来回轻抚着蓝玉的面颊,他并未说话,只静静地看着蓝玉,她每次喊疼,他黑深犹如两汪幽潭的眼眸就会微微晃动。
“这么吧。”秦虞天笑了一下,他用指腹轻轻擦了擦蓝玉通红的眼眶:“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个农夫……”
秦虞天话音未落,已经被蓝玉哭着打断:“我不要听你的故事!你又不会讲故事!你放我从桶里出来,我又热,又疼,我不治了!”
蓝玉哭哭啼啼,闹个不休,她使劲要从浴桶里站起来,秦虞天却用力压着她,不让她起来,她恼了,张嘴去咬秦虞天,秦虞天却伸手点了她的穴。
蓝玉无法,她只得一边哭,一边闹,一边无可奈何地继续泡在药桶里。
秦虞天的故事仍然在继续,现在已经不是讲到农夫,而成了森林里的两只兔子。蓝玉什么也没听进去,她只觉得身上又热,又疼,她只是不停地哭。
到了半夜里,蓝玉这才发现了秦虞天的不对劲,他一整天都没动了,也没吃东西,他一直都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另一只手撑着药桶,豆大的汗水从他的脸颊滚滚而落,如烟的雾气从他的手掌氤氲而出,他的嘴唇依然不住蠕动着,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轻,他依然在给她讲着故事,只是已经不是兔子,而成了三只小猪。
“你怎么了?怎么了?”蓝玉隐隐意识到了秦虞天的不对劲,她抓住秦虞天的肩膀,使劲地摇,她回过头去,哭着冲樵夫喊:“我不治了,你叫他停下来,他在做什么?”
却被那樵夫厉声喝断:“你别再叫了!他在用内力给你蒸药!十天十夜,不眠不休,也没办法吃东西。你若是真的为他好,就把这碗肉粥嚼碎了喂他吃下去!”
樵夫眼里竟然隐隐泛着泪光,秦虞天的嘴唇仍然在嗫嚅着,然而蓝玉早已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泪水似决堤一般涌出了她的眼眶,她颤颤巍巍捧起了那碗肉粥。
“为何又哭了?”蓝玉听到秦虞天含糊不清地问了她一句,他温热的指腹再一次缓缓在她眼角擦动,水里冒起了几个气泡,他贴在药桶上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我没有哭。”蓝玉赶忙擦掉了眼角的泪,她把秦虞天手紧紧捂在自己脸上,她舀了勺肉粥,送进嘴里,嚼碎了,一口一口喂给了秦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