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解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扔到了蓝玉身上:“披着,你穿得太少了。”然后又递给蓝玉一把钥匙:“这是库房的钥匙,想要什么,尽管去拿。我对你,没什么要求,也不需要你给我侍寝,只要你别给我丢脸就成。”
他说起丢脸两个字的时候,脸上又涌起了那抹戏谑的神情,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蓝玉先前被他扔在地上的衣物。
蓝玉拧了拧眉,内造坊的衣物算是丢脸吗?她身上每一件衣物都是裁缝花了半年以上的时间才缝制而成的,上面镶嵌了翡翠,珍珠,各种玉石,但比起他刚才扔到她身上的那件衣物——
那或许是逊色了点。蓝玉吃惊地看着秦虞天扔给她的外衣。那是件纯白色的皮衣,毛质光滑柔顺,顶上三横一竖一个王字,通体雪白,找不到一根杂毛,竟是一件上好的白虎皮裘衣。
蓝玉只听说过白虎,从来还没见过。虽然眼前这只是死的,还只是张皮,她还是好奇地把它拿起来,翻弄了一下。
就一下,“当”的一声,一个丝质的卷轴从皮衣里掉了出来。
蓝玉捡起了它,她并没有要打开它的意思,但它却自己散了开来。
那是一张画,上面画着一个女人,蓝玉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红,那个女人,就是她。
画上的女人,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裘衣,正是秦虞天方才扔给蓝玉的那一件,那女子柳眉,俏目,粉腮,朱唇,眉目如画,栩栩如生,竟比蓝玉平日在镜中看到的自己,还要娇艳三分。
秦虞天,他竟然随身带着她的画像。画这副画像的人,显然对蓝玉有着极深的感情,否则不可能把她画得宛若再生,入木三分。
蓝玉奇怪地看着秦虞天,莫非这画像是他画的?可他只见过她一次,而且那是在她十二岁的时候。而这画像上,却是她现在的样子。再说了,就那一次,他应该不至于对她思慕到这种地步。
那这画像,到底是谁画的?
蓝玉用手指轻轻抚弄着画像中的人,她真美,千娇百媚,婀娜多姿,像极了盛装时的她,简直跟她悉心打扮之后,一模一样。
蓝玉对着画像出了半天的神,她抬头之时,恰好与秦虞天四目相接,两两相望。
秦虞天低着头,神情似笑非笑,正望着她,确切地说,是她手中那幅画。
不,他不可能是画这幅画像的人,更不可能对画中的女子一往情深。蓝玉惊讶地发觉,秦虞天看着画像的眼神,阴郁之中,居然挟带着一丝厌恶。
他看着蓝玉,笑着对蓝玉道:“你的样子,真是丑。”
他毫不掩饰,森冷地看着那幅画,同样也阴鸷地看着蓝玉。
蓝玉识趣地低下了头。既然秦虞天讨厌她,他为何还要随身带着她的画像,又为何要娶她?
蓝玉不明白,但她唯一明白的是,不惹怒秦虞天,她才能保全自己。
于是她便收起了画像和钥匙,把虞天给她的衣服系在了身上,转身想找个虞天看不到的角落待着。
不料她刚一迈步,便听到虞天在背后冷冷冰冰地道:“站住,你去哪儿?”
蓝玉一听虞天的语气,便知不妙,她略一思索,斟酌着对他道:“去和姐妹们道个别,去收拾几样要紧的东西。”
她一边说,一边僵着身体,等着秦虞天的反应。
好半晌,她终于听到他在背后,声音极冷地对她道:“三日后,我要带你回南岭,这期间,你有什么想办的事,抓紧办了,办不成,我替你办。”
蓝玉顿了一下,她想办的事还真有,只可惜天底下没人能帮到她,秦虞天尤其不能。
她怎能告诉秦虞天,她最想办的事的就是躲开他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他?
蓝玉转过身去,冲秦虞天揖了个福:“妾身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她冲他甜甜一笑,转身就要走出房门。
可秦虞天却扣住了蓝玉的腰,他往后一拉,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蓝玉带入了怀中。
他低头看着蓝玉,他的眼眸黑冷静谧,当中没有任何的情绪。
他抚了一下蓝玉的脸颊,那里的肌肤柔嫩细腻,仿若初生的婴孩一般,白皙剔透。缓缓的,他将掌心整个贴上了蓝玉的脸颊。
蓝玉难受得拧起了眉,秦虞天的掌心太过粗糙,布满了厚厚的剑茧,还有大大小小,尖锐咯人的伤疤,蓝玉的肌肤多么娇嫩,从小就是泡在花瓣牛奶里养出来的,因此秦虞天只是轻轻抚了蓝玉一下,蓝玉的右脸竟然红了一大片,整个肿了起来。
蓝玉咬紧下唇,眼里泛起了点点水光。秦虞天僵了一下,他迅速把手从蓝玉脸上缩了回去。
“走。”他背过身去,冷冷斥道,他全身都绷得紧紧的。
用不着秦虞天说第二遍,蓝玉立即跌跌撞撞冲出了房门。她能感觉到,刚才秦虞天触碰她的时候,手心的温度极热,眼神也开始转深,如果她再不跑,难保他不会后悔,又想用她这个七八岁的女娃娃。
蓝玉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被秦虞天抱出朝堂之后,她就一直把脸埋在秦虞天的胸膛,未曾睁眼。现在她发现,她居然在后宫里。
她不可思议地往后望了望,没错,秦虞天居然把她抱进了八妹的寝宫。
蓝玉微微拧起了眉,她虽然很怕秦虞天,很讨厌他。可他这些年来实在威名太盛。她就算是在后宫里,也时常会听到自己的姐妹,或是父皇提起他。
蓝玉的姐妹提起秦虞天,多半是带着爱慕、憧憬的神色。可父皇提起秦虞天,却时常长吁短叹,愁容满面。
父皇曾经和她说过,秦虞天功高盖主,入朝不拜,必有异心。
他是不是有异心,蓝玉不知道,可他一个镇守边疆的外将,竟然仗着自己兵多将广,堂而皇之地住进了后宫,还占了一个未出阁的公主的寝宫,他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蓝玉虽然心中不忿,但就凭她,一个无权无势的深宫公主,又能对秦虞天做些什么?她只能怏怏不快地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她万没料到自己刚刚步入寝宫,她那被秦虞天雀占鸠巢,前些天还红光满面地在她面前嚷嚷着,要父皇把她赐婚给秦虞天的八妹居然红着眼眶,梨花带泪地迎了出来。
蓝玉的第一反应是想回避,就像她十万分不情愿嫁给秦虞天,她这个比她小一岁,从小就被父皇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八妹却十二万分想嫁给秦虞天。
她定是来找她抱怨的。其实这整件事情真的与她无关,如果可以,蓝玉宁死也不要嫁给秦虞天,她早已有了……
蓝玉正在步步后退,蓝馨,她最小的妹妹却往前一步牢牢攥住了她。
“姐姐。”她沙哑着嗓音呼唤蓝玉,她双眼红肿,毫不夸张地说,简直肿成了两个小桃子,她的泪水更是沾湿了整个衣襟,就连她伸手抓蓝玉的时候,蓝玉的衣袖都被她染湿了一大块。
当真是造化弄人,天命无常。蓝玉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有人会因为嫁不成那个冷酷无情的野蛮人而伤心成这样。
蓝玉僵住了身形,既然她已经逃不掉,那她这个做姐姐的,不能不安慰一下自己伤心欲绝的妹妹。
“好了,别哭了。”蓝玉抚了抚蓝馨的发心,她柔声道:“姐姐也不想这样,如果可以,姐姐宁可把他让给你。”
她本是无心之言,谁都知道她和秦虞天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断不能更改的。岂料蓝馨听了蓝玉的话,突然抬起头来,本是哀伤欲绝的一张俏脸顿时变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你行的,姐姐。”蓝馨紧紧攥住了蓝玉的衣袖,她语无伦次地喊道:“可以的,姐姐,你只消把我假扮成你。咱们本来就是姐妹,本就有几分相像。等我跟他回到了南岭,等他和我生米煮成了熟饭,他就是想后悔,也不成了!”
蓝玉心里惊了一下,她没料到蓝馨会迸发出这样疯狂的念头,她想劝说蓝馨,秦虞天是何等冷酷无情的人?他岂会因为娶错了夫人就隐忍不发,忍气吞声?到那时只怕不只是她,蓝馨和父皇都不会有好下场。
可蓝馨哪里听得进去?蓝玉越是劝,蓝馨反而哭闹得越厉害。
最后,蓝馨竟然一把拔下了自己发间的银簪,将那尖端抵在了脖子:“姐姐,你还是不是我的姐姐?你到底帮不帮我!?”
蓝玉无法,她吓得手指都冰凉了,她赶忙退后,好言劝慰蓝馨:“好好,姐姐帮你,姐姐怎么会不帮你?姐姐帮你就是,蓝馨,快把簪子放下来。”
听了蓝玉的话,蓝馨立时破涕为笑,她扔了银簪,紧紧抱住了蓝玉:“姐姐,我就知道,在这整个宫里,只有你,才是真心待我好。你比我母妃还好,你是最亲的好姐姐。”
蓝馨的话让蓝玉又是无奈,又是感动。
是的,蓝玉自幼丧母,若不是蓝馨时常帮衬,维护着她,她能不能活到今天,都未可知。
说到真心待对方好,蓝馨才是真的待她好。她虽然时常骄横,时常胡乱发脾气,但蓝玉知道,她只是小孩儿心性,她的心,却是比宫里许多人都澄净,更善良的。
事已至此,蓝玉也是别无他法,她只恨自己嘴快,为什么要和蓝馨提起这些。
但蓝馨确实和她有些像,毕竟她们有着同一个父亲。倘若她给蓝馨稍稍易下容,说不定她真能蒙混过去。
即便真的给秦虞天发现了,大不了,她和蓝馨二女共事一夫,一同嫁了过去便了。
蓝玉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她先绞了块帕子细细给蓝馨擦了脸,跟着便把蓝馨推到梳妆镜前面,拿出一直被她藏在箱底,平时闲着无聊易容时用的面粉,牛皮,仔仔细细为蓝馨易起了容。
半个时辰之后,再看蓝馨,简直活脱脱就是蓝玉在镜子里的倒影。
蓝玉欣慰地笑了笑,她用丝帕拭去了自己额头细密的汗珠,蓝馨早已兴奋得满面红晕,她抱着蓝玉一口一个好姐姐,她看着镜子,眼里净是异样的神彩。
“他就在你的寝宫里,你去便是。”蓝玉往后指了指,她当然不指望能长时间瞒着秦虞天。但秦虞天刚才的样子,分明就是动了情。
如果蓝馨趁这机会把身子给了秦虞天,那秦虞天就是再不愿意,也得娶蓝馨。
至于她嫁不嫁,嫁过去是当大房还是二房,蓝玉根本就无所谓。
蓝馨在蓝玉面上亲了一下,兴冲冲地出了宫,蓝玉则因为刚才忙活了半个时辰,趴在梳妆台上,疲惫地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