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握紧了手中的信,不,她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样的信,秦虞天一定是误会了她。
她要去找他,和他说清楚,她决不能让他误会她。
蓝玉往左右看了看,她本想叫秦虞天的手下将她送到城门前,但是不知为何,那些人看着她的眼神一个个锐利得像把尖刀,仿佛和她有仇一样。
蓝玉想,他们一定不会帮她,她无奈,只好紧紧抓住了身边那名小厮的手——很奇怪,那小厮不光相貌身形和秦虞天有三分相像,就连他的掌心,也是粗粝温暖,和秦虞天每次抱起蓝玉时,她所感受到的一样。
蓝玉急急摇晃着那个小厮:“我没有,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封信,你把我带到城门前头去,我要亲自和他解释清楚。”
不料那小厮只是一甩手,冷冷冰冰对蓝玉道:“将军已不在人世,你有什么话,自己到阴曹地府里去和他说。”
小厮的这番话让蓝玉彻底慌了神,不就是同京城守将聂周一战,为何秦虞天所有手下脸上的表情都好像秦虞天必定不会活着回来?
不就是一个区区聂周,秦虞天百战百胜,他才是大周的战神,不是吗?
见蓝玉急得手足无措,连眼泪都快掉了下来。这些人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是秦虞天的手下,明明应该比她更担心秦虞天,却一个个只冷眼看着她,纹丝不动。
蓝玉环视了一圈,她见所有人都无动于衷,再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她扑到了一匹战马跟前,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竟然硬生生将马背上的将士拽下了马来。
她策马扬鞭——蓝玉根本就不会骑马,可是她居然没从马背上摔下来。蓝玉拉紧了缰绳,娇斥一声,那匹通体雪白的小白龙仰天长啸,背负着白纱红绫,娇俏而又美艳的蓝玉,一时竟让三军将士齐齐侧目,望了过来。
蓝玉脚腕上的铃铛叮当作响,她一身红绫随风扬起,自后望去,宛若一朵怒放的红莲,自古女子从来上不得马背,骑不得战马,然而这相貌妩媚,身姿婀娜的蓝玉骑上了战马,竟然别有一番妖娆飒爽的英姿。
那小厮往四周看了看,所有的人都盯住了飞驰而去的蓝玉,他们一个个脸上都流露着艳慕而又向往的神色,那小厮提起了气,大喝了一声:“回军!”
三军将领齐齐一怔,这才依依不舍地转过身来,跟随着秦虞月——也就是一直守卫在蓝玉车前的小厮,秦虞天的弟弟开始往后撤。
蓝玉一路上都在不停地甩鞭子,她希望她□□的战马快一些,再快一些带她找到秦虞天,然而当她好不容易策马狂奔到城门之下,眼前的一幕却让她身体一软,眼泪扑簌簌地滑落下了眼眶。
这不可能,这怎么会?
谁来告诉她,城门前挂着的那具尸首,绝不会是秦虞天。
可那不是秦虞天,又会是谁?他虽然战死,手中依然紧紧握着那杆银白色的□□,他双目圆睁,当中淌满了鲜血和仇恨,他全身上下布满了伤口,他一定极不甘心,临死之前,曾经拼命挣扎过。
谁!到底是谁,杀了秦虞天,是谁!
蓝玉调转了马头,此刻她已完全忘记了自己手无束鸡之力,根本不会武,她拔出了马背上的长剑,双目鲜红地朝静立在城门之下,一脸惋惜地往上看着秦虞天尸首的男人砍了过去。
“还我夫君命来!”蓝玉娇斥一声,一刀已经砍向了那人的脖子,那人转过头来,他认出了蓝玉,他脸上的表情又是惊讶,又是不可思议,错愕之极。
他抬手,只用剑鞘便拦住了蓝玉这绵软无力的一刀,接着他一伸手,拉住蓝玉的胳膊,将她扯下了马背。
蓝玉跌在了地上,她娇嫩的皮肤触碰到坚硬的地面,顿时擦伤了一大片,红艳艳地流出血来。
然而她就像什么也没感觉到,她只是抬着头,流泪满面,痴痴地望着秦虞天的尸首。
怎么会,为什么会是这样?他不是百战百胜,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吗?为什么会败在一个小小的京城守将聂周手里?是因为她吗?她好恨!她已经什么都不剩,只有一个秦虞天。他对她虽然说不得温言软语,百依百顺,总算温柔体贴,呵护备至。
她都已经做好准备,同他回京救下父皇之后,如果事情实在没有寰转的余地,便跟着秦虞天一道回南岭,安安分分过一辈子,只要秦虞天愿意照顾她,愿意收留她的父皇。就算那里没有店铺,没有人家,只有风沙,只有牛羊,她也认了。
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就连一个秦虞天,上天也不给她留下?
蓝玉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她并没有哭,只一直盯着上面,目光呆滞地看着秦虞天的尸首。
没了,再也没有了,那个会彻夜守在她床前,只为不让她受到蚊虫的滋扰;那个会用内力为她取暖的人,那个甚至会为她洗脏了的衣裤的男人,再也没有了。
蓝玉一直盯着上面,她心碎已极,居然流不出眼泪,她只听得那个把她拉下战马的将领——便是聂周在一旁轻声对她道:“他确实是个汉子,我聂周征战一生,还从未遇到能和我交手三百回合的人。只可惜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他一听说你只身赶来,便乱了阵脚,被我寻机一□□在了心口……”
蓝玉攥紧了双拳,是吗?果然是这个聂周杀死了秦虞天。她一定要为秦虞天报仇,然而如何报法?
蓝玉斜着眼,冷冷扫了眼聂周。在将面容对准聂周的一刹那,她清清楚楚看到他眼中闪过了一抹惊艳。
此时此刻,一身白纱,红绫缠身,身形婀娜的蓝玉仿若是战场中盛开的一朵红莲,她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烈火,她的身下流淌着殷红的鲜血,她便似一只刚刚从地狱最底层爬出来,倾国倾城的艳鬼,能把遇见她的人一齐统统拖下阿鼻。
聂周往后退了一步,他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他几乎克制不住,就要上前触碰蓝玉。
然而蓝玉的眼神告诉他,如果他敢轻薄她,她一定会一头撞死在地上。
聂周无法,只能站得远远的,依依不舍地望着蓝玉。
不多久蓝容出现在了城头,他似乎很高兴见到蓝玉,他急匆匆地迎了下来。
然而蓝玉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她从蓝容身边走了过去,自行上了城楼,放下了秦虞天被挂在城门前的尸首。
蓝玉本来最怕血,不要说是死尸,便连一只死去的动物,哪怕是受伤染血的动物都不敢触碰。可她抱着秦虞天的尸首,却没有半点的惊惶。
她平日最爱干净,便是秦虞天坐到了她床上,她嘴上不说,却也要腹诽半日,可此时此刻,她抱着秦虞天伤痕累累,遍布鲜血的尸体,却一点没有嫌弃。
她非但没有嫌弃,还掏出了手绢,一点一点擦干净了秦虞天脸上的血迹。
蓝玉忍了许久,此刻终于再也忍不住,可她不想在这些人面前哭。她只能紧紧抱着秦虞天,无声地落泪。
她至今不知自己是否真心喜欢秦虞天,但她知道,这世上能像秦虞天那般待她好的人,只得一个,失去了这一个,便不会再有第二个。
她不会再有机会过回从前那样过回被人捧在手心,爱若珍宝的日子,再也不会。
蓝玉沉默地哭泣着,她的肩膀,她全身上下都在微微颤抖。聂周在一旁看了半日,终是不忍,伸手要将蓝玉扶起来。
可他才刚刚伸手,手腕却已被人牢牢扣住。他抬起头来,顿时吃了一惊,那一瞬间,他还以为死去的秦虞天复生,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然而他定睛一看,又松了一口气。那人不是秦虞天,而是秦虞天的弟弟,秦虞月。秦虞天有个小他两岁的弟弟,他天资秉弱,不能习武,却绝顶聪明,很多场恶战中,都是他为秦虞天出谋划策,终获全胜。
他虽然亦是大患,但太医说过,他活不过三十岁,因此董辛等人从未将他放在心上,如今秦虞天已死,聂周虽然不舍蓝玉,但他得赶紧回去复命,他依依不舍地看了蓝玉一眼,犹豫不决地转过了身。
蓝玉全未觉察她身边的人在做什么。她只是拿着手绢,仔仔细细地为秦虞天擦拭着脸上的血污。
静静地,她听到背后那人对她道:“他活着的时候,不见你对他有多好,死了,你又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起来吧,我哥让我替他好好照顾你,若他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在天之灵,也不会得到安息。”
蓝玉却只抱着秦虞天,只字未发。
秦虞天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这些她都知道。她就是哭瞎了眼睛,在这里跪到第二天,他都不可能活过来。她明白。
她并不打算在这里哭丧,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既然她已经知道了谁是她的仇人,那么,无论如何她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聂周,还有董辛,他们应该付出代价。
蓝玉摇摇晃晃起了身,她扛起了秦虞天的尸首,秦虞月上来扶住了她。
他们一同将秦虞天的尸体拖进了官道旁的一片草地,蓝玉没有让秦虞月帮忙,她自己用秦虞天的佩剑挖出了一个浅坑。
她一辈子也没干过这么重的粗活,先前在皇宫,有无数的婢女和侍从在伺候她,出宫之后则是秦虞天在照顾她,蓝玉的双手不一会儿就磨出了好几个的血泡。
然而她紧咬着牙关,一刻也未曾停歇。她将秦虞天拖入浅坑,用手绢最后擦拭了一下他脸上的污泥,她狠狠心将四周的泥土朝秦虞天身上推下。
蓝玉呆呆怔怔地在秦虞天坟头跪了半日,夕阳西下,薄暮微降,几只寒鸦飞上了树梢,喳喳叫着,好不凄凉。
蓝玉站起了身来,准备回宫,她的性子素来如此,虽然平日柔弱,有时又有些骄纵,然而一遇到大事,譬如她的母妃过世、蓝馨死在她面前,又或是这一次秦虞天被董辛蓝容联手害死,她却总是能极快地恢复冷静。
哭不能解决任何事,自幼生活在宫中,惟独这点,蓝玉有着最深切的体会。
秦虞月一直站在蓝玉身后静静地看着她,在蓝玉埋葬秦虞天的时候,他并未插手帮她,蓝玉跪在秦虞天坟头的那半日,他更是始终未曾出声。
蓝玉起了身,他却笑出了声来:“你要走了,是吗?”他轻声笑着问蓝玉:“在你心里,他不过半日的分量,是吗?”
蓝玉回过头来,疑惑不解地望着着秦虞月,为何他如此古怪?他看到自己亲哥哥死了,非但不伤心,反而笑出了声来。
不,他虽然在笑,声音之中,却毫无笑意。这冰冷的笑声回荡在四周的老树昏鸦之间,阴森鬼魅,倒有几分}人。
蓝玉望着着秦虞月,她犹豫了半晌,轻声对他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
秦虞月却笑得更大声了:“我何哀之有 ?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才觉得好笑。”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神情戏谑地望住了蓝玉。
“我在想……”秦虞月压低了声音,悠悠道:“若是你死了,我哥会怎么样。”
他说到这里,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更好笑的时候,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蓝玉不知秦虞月这是怎么了,她回过了身,不再理会秦虞月,他诡异的笑声让她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凉。
当蓝玉走进城门的时候,她只听秦虞月在她背后低低道:“若你死了,我想,他定会不分青红皂白,杀了这世上所有人来为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