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黑面，见过贪睡的，没见过比你贪睡的。你到底要睡到何时才肯醒来？”
“死黑面，外面的天都暖了，太阳也灿烂得紧，你要不要起来去晒晒阳光？”
“薄欢，你已经睡两个月了，像个死人一般，我不喜欢看到这样的你。你醒过来好不好？哪怕是骂我，恨我，都是可以的，你睁开眼好不好？”
“三个月了……阿欢，你知道你现在有多瘦吗？身上只剩下一把骨头了，找不到一点点的肉，别说多丑了，你要是现在醒来，看镜子一定会被自己的脸给吓哭的。”
“阿欢，这四个月来，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在自言自语，有时候觉得挺没意思的。原来，就算有你在身边，也还是会觉得没意思……要不我答应你，只要你肯醒来，我就放你走，这辈子都不再缠着你，不再出现在你的面前，好不好？”
“阿欢，半年了……你对我的恨真的有这么深吗？恨到，连看我一眼都觉得恶心吗？”
楚桓蹲坐在床头的地上，手里握着榻上女子瘦骨嶙峋的手掌，眼泪自眼眶夺眶而出，他哭得像个孩子，“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若是知道会将你逼到现在这个地步，我绝对不会再像个疯子一样缠着你不放。我只是……只是太害怕失去了，我什么都没有，能抓住的，只有你，只能凭着本能去紧紧把你抓住。却没想到，会将你伤害至此……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你醒来骂我，打我好不好？如果你不肯原谅我，想要杀了我为你弟弟报仇，我也绝不还手……只要你肯醒来，只要你肯睁开眼，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包括我的命……”
他将脸埋在她的手掌上，低低地哭着，像个孤寂的飘荡魂魄，抓到的唯一一丝温暖，紧紧挨着悲伤痛泣。
突然，被他紧紧握着的手，微微地颤了一下……
楚桓一震，猛地抬起头来，也顾不上擦干脸上的泪水，便扑上床去，握住女子的肩，“阿欢？阿欢？你醒了对不对？阿欢？御医！来人，传御医！快传御医！”
薄欢睁眼醒来，已是三日后了。
眼睛太久没见过光线，猛地睁开，便因为刺痛而阖上，许久，才再次缓缓睁开，对上床头那张满脸胡渣却又充满了狂喜的脸。
“你醒了，阿欢，你真的醒了！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楚桓激动不已，紧紧握住她的手。
薄欢没有力气将手抽回，眸光淡淡地看着他，沉默许久，才微微张开苍白的唇，声音沙哑，却，残忍，“我那日听到你的允诺了……你……可会说话算数？”
楚桓浑身一僵，笑容僵在脸上，半晌，眸底闪过一抹深至极致的痛楚，轻轻扬了扬唇角，“自然说话算话……我那日答应你，只要你肯醒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包括我的命。”
“嗯。”薄欢极轻极淡地应了一声，继而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轻闭上眼眸。
楚桓凝望着她瘦削而清冷的背影，唇角还挂着笑，只是心却像是灌了数十万黄连一般，那么的苦，那么的涩。
……
薄欢积极配合御医的医治，被虚耗了半年的身体，很快就恢复不少了。
近半个月，她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一个月后，她的脸上恢复了血色，行动也日渐灵便，几乎与往昔无甚差别了。
楚桓看到她好得快，很是高兴，只是每次笑着笑着，笑容却带上了涩意与隐晦的不舍。
怎么办，她这般灵活灵动的样子，他怎么也看不够，要舍下，更是觉得心如刀剜。
但是不管他如何逃避，那一日，终究还是会到来。
“阿欢，宫里的那片花海，花又开了，听说很美很美。我带你去看一看，好不好？”
这一次，薄欢没有拒绝。
真不愧是花海，举目望去，满目都是斗芳夺艳的花，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薄欢随着楚桓在花海中行走，他随手摘了十几种花，编织成一个花圈，待在她的头上，往后退了两步，盯着她看了片刻，勾唇赞道：“真美。”
薄欢微微扬唇，很淡地笑了。
“阿欢，你随我来。”楚桓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向花海更深的中央走去，等到了那里，薄欢才发现在中间有一块巨大的岩石，不高，仅及膝盖，颜色是纯白的，好像纯净无暇的羊脂玉。
“这块就是许愿石了，自东月国开国以来，这块石头就在这儿了。听说只要在这块石头跟前许愿，并将愿望刻在石头上，就会愿望成真了。”楚桓抬头，对她笑眯眯问道：“阿欢，你有什么愿望吗？”
薄欢回头望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哦，我忘了，你现在的愿望，应该是……看来你不用许愿了，因为你很快就可以愿望成真了。”楚桓笑了笑，垂眸，怔怔地凝着那许愿石，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复而勾唇，双掌并合于胸前，闭上眼睛，虔诚地许起愿来。
许完愿，他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蹲下来就在许愿石上刻画起来。
薄欢盯着那一个个字在他的手下出现，莫名觉得眼睛刺痛，移开了视线……
第一愿，愿薄欢一生尽欢；
第二愿，愿阿桓来生不再孤单彷徨。
……
“阿欢，你真的一定要杀我吗？”楚桓与薄欢并列坐在许愿石上，他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凝望着面前的一片浩瀚花海，轻声问。
薄欢垂下眸，轻轻地应：“嗯。”
“哦……”楚桓默了默，突然笑了笑，眸底带上了一层向往的朦胧，“突然好怀念我们在那艘船上的日子……那是我这辈子最开心快乐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你，虽然脸上总是冷冰冰的，但是，我却觉得你好温暖，总是不自觉地去挨近你。所以等你每次出门，我就偷偷爬上你的床，就是为了汲取你残余在被褥上的温暖。”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好事？每次都将我的被褥弄得又乱又脏……怎么说都不听，就爱跟我唱反调，真是个别扭的死小孩。”薄欢也笑，心脏却是一阵阵的颤痛，“我那个时候，是真的把你当做自己的亲人的。”
“那现在呢？”
“现在也是……阿桓，你永远是我的亲人，永远在我的心中。”
“够了，这就足够了……”楚桓笑着，伸出手臂去揽着她的肩，挨着她的颈项蹭着，仿佛在贪恋最后的独属于她的温暖，“这辈子，我就退一步，只当你的亲人吧。下辈子，我就不止要这么多了……我不想再孤单了。”
他紧紧地抱着她，将脸埋在她的颈上，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颈往下滑落。
殷红的液体，从他的嘴角溢出，一点点地染红了她的衣襟。
他终究舍不得，舍不得让她亲自动手。这于他，于她，都是无比残忍的。
薄欢可以感觉到靠在身上的身体越来越沉重，身上粘稠的血液越来越多，泪水夺眶而出，在脸上无声地流淌……
许久许久，薄欢从花海中央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身后雪白的许愿石上，清俊得无以伦比的少年平躺在上面，神情平和祥宁，仿佛睡着一般。
微风拂动，各花飘荡，落英缤纷，绝美绝伦。
薄欢从花海中走出，慢慢地停住了脚步。
一棵梧桐树下，高大秀颀的男子站在那里，形容高贵，面容华美。
他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孩，一动不动站在那里，黑眸凝望着她，嘴角噙着微笑，温和而热切，爱入骨髓的宠溺和思念。
那是她的儿，那是她的夫。
薄欢站在那里，慢慢地勾起唇角笑了，泪水自眼角无声地滑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