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景致,怕是再也没有比那天更美好的了。萤火和星光交汇,一点一滴地闪烁着,如天成的流苏细密地编织在浩渺的夜空中。
她有些莫名地心慌――因面前这温润如玉的男子。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好就这样,静默地和他对视着。
一步,两步,三步……他缓缓地站定在她的身前,那如泉水般清明的声音说着:“阿哑,我陪你。”
犹如被摁下了开关,泪水顷刻间从她眼眶中涌出。眼前无数画面纷飞而过,让她的心狠狠地揪在了一起:
他别扭地被她牵着手,想挣开却又不忍。他固执地挡在她的身前,惹上无数麻烦却不肯让开。他千方百计地送来那瓶药,明明关心却又不愿表露。
她看见,他守在她的床前,他跪在她的身边,他牵着她的手向前飞奔,然后浅笑着,将她紧紧的拥入怀中。那怀抱是如此的温暖,温暖到――让她向贪恋一生。
再然后,是回到那漫天的萤光。他抬手,小心地将发簪插入她柔顺的发丝中,“阿哑,这是我母妃的簪子,是我送你的礼物。”
“阿哑,你一定要等着我。”
她猛然抬眸,却不见漠疏的身影。“阿疏!”她努力喊着,手足无措,跌跌撞撞地一步步向前走着,犹如刚学步的孩子,笨拙地向前。不知是不是到了尽头,她只看见了那片无垠的湖泊。
如轮回一般,她的眼睛被湖水上的字割的生疼,心也尽数裂开:“死劫,叶琉璃。”
究竟――谁是谁的劫啊?
所有的景象瞬间退散,之后,是一片无尽的黑暗。她认命般地闭上了眼,忽而一段熟悉的对话停在耳畔:
――“你来干什么?”
――“陪你。”
“陪你。”琉璃喃喃着,睁开双眼。“月色真美啊!”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这样感概一句。
如薄纱浮在窗棂之上,轻柔可触,却又仿佛很快就会消灭。“那夜的月光是否如同今日?”她心生出一种无力之感,丝毫不想起身,只想这样躺着,下一秒就可以轻松地坠入梦境。
那不知何时溢出的泪珠还挂在她细密的睫毛之上,而她的脸颊上,还印有两道清晰的泪痕。
梦境很纷乱,但那声“阿哑”却是无比的真实,以至于她在听到那声呼唤后,心都被一片一片地撕裂了。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这夜里不安地响着,却仍觉得自己只剩一具空壳,胸中跳动的已不知为何物。
“至少现在,我是叶琉璃。”她这样想着,却更像是对自己心绪的一种掩饰,一种拼命的暗示,“至少在没见到他之前,我还可以是……叶琉璃。”
……
琉璃无声地望着窗外,若是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会以为她是在盯着那片叶子何时落下。只是事实却是,她的思绪早已不知飘到了何处。
“咳,”云枫自认为很大声地咳嗽了一声。然而事实上是:他咳嗽之后,琉璃继续发呆,慕凌君只顾低头批阅奏折,万空半眯着眼不耐烦地瞥了他一下,然后接着悠闲地靠在椅背上假寐。
云枫顿觉欲哭无泪,很明显,这屋里的任何一个人他都惹不起。可偏偏倒霉的是,如果他不开口,这三个人就完全不会有要商议要事的意识,简直就是―――一个比一个幼稚。
他转身扶额,心里生出一种身为大家长的沧桑之感,顿时感觉这个御前侍卫如果再做下去,自己恐怕就真的要折寿了。他正盘算着要怎样开口,忽冷不防地听见一个淡漠的声音响起:
“没睡好?”云枫转过头,却看见慕凌君仍是头也不抬地盯着手中的奏折,就好像刚才的问话根本不是出自他口。再看他对面的琉璃,更是一脸微愣的神情,似是刚回过神来。
沉默了半晌,琉璃才意识到慕凌君问的兴许是自己,她犹疑地答道:“昨夜总是做梦,所以才没睡好。”
她这一接话,慕凌君倒是倏地抬头,径直看向琉璃,也不知是不是在打量她,脸上的表情却是有些阴晴不定,接着又凭空扔出来一句:“噩梦?”
琉璃不知道慕凌君为何忽然这样发问,只是他逼问的语气让琉璃很不舒服,她不自觉地轻声答道:“也不算噩梦吧。”这倒也是真的,对于她而言,那些记忆怎会是噩梦呢?
琉璃的声音不大,但仍落在了慕凌君的耳中,他微微颔首,又低头审视起手中的奏折。云枫却是一头雾水地偷瞄着慕凌君。
话题到了现在,俨然已经变得有些奇怪。云枫完全不明白,本来是要商议要事,何以谈到谁睡的好不好?而下一秒,更令他想哭的是,慕凌君非常自然地又开口道:“既然女巫大人昨夜没有休息好,不如就先去休息吧,反正也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没有要紧的事?!”云枫听见自己的内心咆哮着,只是慕凌君冷冷的一瞥,让他顿时没骨气地收了声音。
还未等琉璃回话,在椅子上假寐的万空登时便睁开双眼,煞是欢喜地说道:“既然王上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带琉璃回去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又拿折扇指着琉璃,“琉璃,快跟为师我回去休息!”
“可是,我们不是来商议要事的吗?”琉璃莫名其妙地被万空一把拉了起来,对方接着不由分说地将她推搡出门,还吊儿郎当地说着:“有什么要事啊,王上都说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了,我跟你说,眼下,休息才是第一要紧的。”
云枫几乎是张着嘴巴,目送着琉璃和万空离开,“王上,咱们不是要讨论和谈一事吗?难道不需要和女巫大人商量吗?”
“啪”的一声,慕凌君将手中的奏折一下子合上,扔到了一边,他轻挑眉梢,沉声说道:“不需要和她商量。”
“啊?”云枫不禁惊呼出声,他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慕凌君,心中更是百般疑惑:王上不是不久前才交代过,要让女巫大人介入政事吗?怎么要紧的事情来了,却反而又不让她知道了?
慕凌君理会云枫那一声疑问,只是随手又拿过来一本奏折,有模有样地细细审阅着,漫不经心地说道:“与北漠和谈的事情你先安排下去,若能与他们达成协议,对南国也是一件好事。毕竟经过何元清一事,我们与铁勒的和亲定是会先被搁置了。而眼下,丞相新立,朝中势力又重新被瓜分,再加上戎羌最近势力大增,此时与北漠和谈无疑可以给我们更多的时间来稳定现在的局势,威慑戎羌。”
“哦。”云枫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好是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想着:王上这是在给自己分析局势吗?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有耐心了?
他还没想出什么门道,就听见慕凌君轻咳了一声,又说:“还有,最近管住嘴巴,北漠和谈,以及我和太后那边的事情你都暂时不要告诉琉璃。”
云枫木讷地又应了一声:“哦。”只是刚应完,他就心说不对。然后,他非常认真地盘算了一下究竟是哪里不对:北漠和谈的事情不告诉女巫大人,太后那边的事情也不告诉女巫大人――但是,太后那边有什么事情?
他正想着,却猛然间惊醒:对啊,最不对的事情是“琉璃”这个称呼。“琉璃,琉璃……”云枫在心里暗自念叨着,最后竟忍不住偷笑起来:真没想到,王上和女巫大人的关系是突飞猛进啊!
“笑什么?”慕凌君冷声说道,恶狠狠地扔给云枫一记眼刀。
云枫有意打趣,他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悠然地说:“没笑什么,就是觉得王上这几天的命令,似是都和琉璃有关啊。”说到这里,他还特意加重了“琉璃”两个字的读音。
又是响亮的“啪”的一声,慕凌君的手中的奏折被狠狠地掷于桌角上,不用他抬眸,云枫便已然感觉身上寒了几分,他自知是慕凌君被自己说中了心思,又悻悻地退后了几步。
慕凌君不想去理他,又抄起一本手边的奏折,怒气冲冲地假意看着。
“王上……”云枫忽又不怕死地开口。
“又怎么了?”慕凌君愤然抬眸,却看见云枫仍是抿着嘴的忍不住嘻笑。对方见他的视线移过来,只好勉强地直了直身子,一字一句地说:
“王上,微臣只是想告诉你,你手里的奏折拿倒了。”
……
“师父,你们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琉璃猛地停住脚步,扬起眉毛,对着身前的万空怒喝道。
“怎么会呢?我的好徒儿,你也看到了,我可是和你一起被下的逐客令啊!”万空缓缓转身,轻摇着折扇,一身白衣飘然翻飞,“这王上让你去休息,便一定是有他自己的用意,你就乖乖去休息就行了。”
琉璃撇撇嘴,也不想去听万空的那一套说辞。她可是知道,只要她这个师父无比亲昵的称呼她为“好徒儿”,那他接下来说的话便多半是打太极的虚招,其中能有一分可信就不错了。
她倒是不在意慕凌君让她回去休息的用意何在,只是最近值得思量的事情确实很多。除却她早就好奇的――慕凌君用何种方法赢得了太后的支持,还有这几天慕凌君忽又对她生出的些许排斥。仔细想想,自己最近已是安分许多,甚至都不怎么去他的书房,见面的次数也不比以前,她还真是摸不清自己又是如何惹慕凌君不满的。
想来想去,琉璃也是理不出头绪。她跟在万空身后,低头走着,却听见前面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声:“祭司大人,女巫大人,真是许久不见两位。”
她抬头,还未看清来人,便见万空停住脚步,恭敬地行礼道:“微臣参见萱妃娘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