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块桃花酥似是还未完全咽下,几点碎渣尚沾在嘴边,使得无念像极了一个在偷嘴吃的孩子。
只是刚才那一句“哪个我都想”却是真真切切的。琉璃忽又想起,万空以前和她说过,她的娘亲曾经在他师父门下学艺过,也算是半个弟子。那么,这句缅怀中,是否也包含着对她的娘亲的那一份呢?
“等那边的事情忙完了,我就让叶岚回来。反正就算是把他留在谷里,他也放心不下这儿。”缓缓站起身,老者忽然又猛拍了一下桌子,对万空喝道,“你小子先给我把酒壶找回来,再说别的事!”
“老者,酒壶在这里。”慕凌君拿着酒壶,稳步走了进来,嘴角还牵着淡然的笑意,“老者救我一命,那我就拿这美酒算作微薄的报答。”
无念上前接过酒壶,仰头便将美酒倒入嘴中。饮完之后,便是胡乱地在嘴边一抹,咂着嘴感叹道:“到底是皇家的东西,真是好酒!也算是不枉我把谷中最有名的药拿出来给你救命。”
说罢,他提起酒壶又饮了一口,然后带着几分醉意地接着说道:“既然酒壶回来了,我也就不在这里麻烦你们,还是尽快回谷中过我的逍遥日子吧!”
“怎么,您这就要走了吗?”琉璃起身问道。
“想救的救了,想见的也见了,我还赖在这里干什么?”无念将酒壶别在腰间,理了理身上那依旧破烂的衣服,又向万空招手道,“还不快送送你师父我!”
“您老人家要是哪天真把我逐出师门,我才是省心了呢?”嘴上抱怨着,万空却还是跟在无念的身后,依旧是一番吵吵嚷嚷地走出了栖梧阁。
“我也是第一次见万空的师父,”看着那两人的身影渐远,慕凌君忽然笑道,“还真是有些意外。”
琉璃轻轻颔首,“我也很意外,没想到念胥谷的无念老者会是这样一个可爱的老人。”她微微垂眸,接着说道,“听说我的娘亲也曾做过他的弟子,刚刚倒是应该问上一问。”
“没事,以后有的是机会。”慕凌君口头上应着,眼角的余光却在悄无声息地窥视着琉璃,扫过她微垂的眼眸,颤动的睫毛,还有那恬静的神情。他似乎还是第一次这样认真的看着这个女子,虽然有种做贼的感觉,但心中却是不可抑制的满足。
慕凌君忽然从心底生出一种贪婪,想要再多看这个女子一眼的贪婪,或者还有,想要索取更多的贪婪。那时候,他还不太能明白为什么自己有着令人艳羡的后宫佳丽,却仍在心底渴求:那份恬静的神情,那一抹淡然的笑容,甚至是一个不经意的回眸。
而后来,当他站于城墙上,俯瞰独属自己的天下之时,才发觉,原来最初的那份渴求,不过是对那一人的钟情与偏爱,让他近乎疯狂地去执着。
似是感觉到了对方的注视,琉璃忽然抬眸。慕凌君心虚地错开了自己的目光,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心中暗自责骂着自己:平日里都是相处自然,怎么今天连对视都感到别扭?
没太在意到慕凌君的不自然,琉璃开口问道:“依云那怎么样了?”
“你是说那个铁勒公主?”看到琉璃点点头,慕凌君接着沉声回道,“放心吧,那箭上涂的是*,不会有危险的。伤口我也叫太医给她处理了,应该过一会儿就能苏醒了。”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铁勒使臣?”有些小心地打量着慕凌君的神情,琉璃轻声问道。
看着琉璃欲言又止的神情,慕凌君鬼使神差般地伸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回道:“放心吧,我会送他们回去的,毕竟南国现在还不想和铁勒交恶。而且……”话还未说完,他就看到琉璃微愣的表情,才发觉自己的手还停在琉璃的额前,而刚才那不自觉的动作却甚是亲密。
自认为一向是坐拥美人在怀,习惯于对各种“打情骂俏”应付自如的慕凌君,竟然面对自己主动做出的亲昵举动,会突然间不知所措。
只好又是尴尬地咳嗽一声,算作是最低劣的掩饰,慕凌君装作若无其事地把话说完:“而且依云那是铁勒公主,我总不能把她一直扣在南国。至于耶莫,我没有权力杀他或留他,让铁勒可汗自己决定吧。”
他的神情逐渐严肃起来,轻缓的话语中却有着不可侵犯的威严,“无论他们是求和,还是为敌,我南国都奉陪到底。”
虽然是如此正经的话语,和严肃的神情,但是琉璃却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她拍拍慕凌君的肩膀,如同长辈一般说道:“嗯,既然你这样硕,看来我是可以放心地把王位还给你了。”
也许“患难”其实是个很好的词汇,因为这些日子的“共苦”,她也开始习惯了这样和慕凌君如朋友般轻松的对话,而在不久前,他们还彼此猜忌,各怀疑心。
慕凌君的唇边也勾起一点弧度,兴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这再自然不过的笑容。他瞬间腼腆的像个终于获得肯定,在心中暗自欣喜的孩子。
像着魔了一般,他的手逐渐抬起,几乎要触到琉璃的脸颊:“琉璃,你……”
“王上,我一路是风雨兼程,披星戴月,快马加鞭,甚至还跑死了三匹马,你不该给我加个官,封个爵什么的吗?”万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然后就怔住了,因为:他尊敬的王上,正满眼深情地凝视着他那个只顾着笑的傻徒弟,而且那只很不安分的手似乎正要……
气氛很不对劲,特别是在他的傻徒弟喊了声“师父”,又欢欢喜喜地朝他跑了过来,然后慕凌君果断地脸色由晴转阴,且有更黑的趋势。
万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情不自禁地说道:王上,路费还有那马我都自己报销了,加官晋爵我也不要了,你饶我不死,行吗?
后来,当慕凌君再问起万空对这个画面的印象时,万空沉思了片刻,回答道:是一个富家公子在调戏一个良家妇女。然后在慕凌君杀人般的目光注视下,万空很没骨气的改口道:是一个纯情的男子在勾搭一个更单纯的傻丫头。
听了这个描述,慕凌君却破天荒的没有生气,他只是闭上了眼睛,轻呵一声,说道:“原来你觉得她那时候很傻啊!”沉默了许久,他忽而又接了一句,“可是,我怎么觉得,比较傻的那个人是我呢?”
万空没有回应他的话,他其实很想告诉慕凌君,他也这样傻过,而且傻了很久,甚至是即使到了现在,他也仍没有多聪明几分。
他更想说的是,爱上一个人,就会让自己不知不觉地变成傻子。爱得越深,就会忽略的越多,哪怕那个人逐渐走远、消失,你也依然会做着无穷无尽的傻事。
不过,想起之前所有的因和果,那些他经历的,或见证的爱与殇,万空忽然觉得:慕凌君似乎真的要比自己傻得多
……
“吏部尚书沈平私收贿赂,勾结逆党,收押天牢,秋后问斩。”
“户部尚书房世儒强占土地,鱼肉百姓,判其流放延岭。”
“监察御史王奚品性纯良,进言有功,特任其为当朝丞相……”
……
纷乱,这是一场北漠的纷乱。只是,纷乱揭开以后,有人期待着平定的局面,有人却期望着――一场更大的纷乱。
所以,在每个深夜,漠疏都会不停的回想,然后问着:自己引起的这场纷乱,究竟是对还是错?他揭开的是一个太平盛世,还是一个动荡北漠?
他入住东宫,监国半月,北漠的朝局便似换了个模样。那一个个沾墨书写的名字,是符号,也是血淋淋的人命。当沈平在大殿之上被人拖走,他拼命的挥舞着双手,双目赤红,如一只垂死的野兽,他吼着:
“漠疏,你待人如此苛酷,出手皆置人于死地,这朝中的一潭水,皆因你而搅混。等到来日,你必会后悔的!你必会后悔的!”
我会后悔吗?搁下手中的笔,漠疏长出一口气:那么,他倒是想知道,究竟要做到怎样,才会无悔。或者说,这世上究竟有什么人可以无悔?
“皇兄,怎么一整天就只见你愁眉苦脸的?”轻笑着,漠怜一身红裙,缓步进来。脱下戎装,她果然还是最偏爱红色,如她那刚烈的性子。
“你不在你的凤焰公主府待着,怎么有闲心到我这里了?”漠疏从椅子上起身,沉声问道。
迟疑了片刻,漠怜才接着说:“皇兄,明天……是花灯节了。”
这一句话,仿佛唤醒了某个藏在漠疏心底的记忆,只是那声重重的敲击,只有他自己才能听闻。垂下眼眸,他缓缓地说道:“这么快,就是花灯节了。”
也就是说,快半年了――阿哑离开北漠。他在找,也在等,有很多他知道,却不愿去证实的事情逐渐涌现在他眼前,让他乱了分寸,让他望而却步,让他最后依然选择了等待。
注视着漠疏沉思的神情,漠怜轻声开口道:“最近发生这么多事情,也是该休息一下了。我们好像很久都没在一起放河灯了,还有小非,”她停顿了一下,犹豫着接着说道,“我很担心他……”
很多画面交织在一起,涌入漠疏的脑海中,“那就去吧,”他笑道,“一起去放河灯。”
就像是那时候,他固执地将自己锁在母妃的房间中,不愿出去。那个少女却是一样固执的坐在门外,一遍遍说道:“阿疏,我们一起去放河灯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