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琴雅筑。
林晚风站在小院中,静静地看着摇曳的紫竹,听着风过竹海时的婆娑声,轻嗅着清风送来的湿润泥土味,心情渐渐宁静,宁静……回想着太玄主峰广场上太玄弟子对战时的那些奇法妙术,像是一幕幕描绘在纸页上的图画,镂刻在心中。
万剑峰引剑诀,天符峰的灵符化甲术,焚云峰的控火法,羲易峰的玄门奇遁,凝香峰的九转仙音,太玄峰的三清忘尘道。
诸般奇法妙术都是以《太玄神法》为基,据传,玄七峰里许多妙法都是根根《太玄神法》创造而出。
“诸法基于太玄神法,依于太玄神法,始于太玄神法,出于太玄神法,那太玄神法是何法?”林晚风面露思索之色,低低自语,“太玄神法,清通始初,聚天地之精华,凝实气魄,集众生之供养,自在逍遥。法者,初心,初情,初性,初行,一切如初,自得法初之道尊……法者,法者,法者……”
万物俱静。
风过竹海,已悄然无声。依然看得到紫竹的摇晃,却听不到声音。甚至看得到风在竹叶上温柔缠绕,绕着绕着就将竹叶拽下枝头,和其一起在天地间密密纠缠。
“初心,初情,初性,初行,一切如初……”
万物俱止。
时间似乎凝滞在这一刻,小院之上,片片竹叶停滞在空中,再也不动。
林晚风走在竹叶之间,细细凝看,可看见竹叶之上青细的脉络。伸出手指,拔弄竹叶,所拔竹叶随指而动,指停而叶停。
林晚风轻轻微笑,身影疾动,如一条骄龙穿行在竹叶间,留下一路残影。
某一刻,残影消去,他的身影停留在小院中央。
数十竹叶风化的尘埃,蓦然在原处消失,整个院子上空的竹叶全然不见。
他微笑着,自身后伸出左手,手中赫然是那些已然消失的竹叶。几乎下意识地,他用右手拈起一片叶子,轻缓而仔细地贴在前方空中,然后又拈起一片再贴,再拈,再贴……
不大一会儿,一把竹叶已经贴完。
他微笑着看了过去,他怔住了。他居然用竹叶贴出了几个字:
“婉柔师姐……”
他怔怔地凝望着,脸上微笑缓缓消失,随之换上一副淡漠神色。似乎又想起了太玄广场荣光柱上她轻柔的笑,那笑容本是很美,可是那个时候,她不应该笑的,即便所有人都该笑,就是她不该!
右手手掌捂上胸口,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是不是太关心了,所以才会失落?是不是太在乎了,所以感到太过伤痛?
“不要想她,不要想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断地告诉着自己,“可是,不想她,又能想谁?”
这一次,他脑海里意外地出现了一副画面:
一个乖巧灵秀的小女孩在一个发着桔黄光亮的灯下,手捧一本古籍,仔细而轻声地阅读着:“人武总纲:自炼窍开始,聚周身元气,洗七经,扩八脉,锻骨炼皮,由内而外,换血肉,筑人武元胎……第一章,炼窍。窍者,即穴窍穴位也……”
林晚风猛然一震,“原来我所修炼的‘人武’缘自这里,只是,她又是谁?是我一个很重要的人么,为什么我一点都记不起?”
心绪一片凌乱。
仰望苍穹,一片湛然。
回神处,又看到摇曳的紫竹,听到竹海里传出的婆娑声。
那几个以竹叶贴出的字,在微风拂动下,散乱开来,化作片片飘飞的竹叶。
看着那些竹叶,他恍然失神:“是不是该斩断这一道情丝?”
一些竹叶归落于土地,又有一些竹叶自枝头落下,飘落不断,好似一场凄美的叶雨。
他转着身体,看着所有的竹叶,想寻找其中同他一般深心哭泣的那一片。
转动间,他却看到了这竹琴雅筑似乎多了一层。他曾清楚记得,这竹琴雅筑是没有第二层的,现在,他却看到了第二层竹楼。
他带着惊讶,走向竹楼,走向第二层。
“吱呀——”
推开竹门,一道书墨纸香味,迎面扑来。
他顿住了身体,惊讶看着前方,这间竹里,竟然有个人,是个书生。其身着一身白色儒衣,头带儒帽,此刻正坐在低矮的书案之后,手握书册,默读得非常认真,便是门口站了一个人,其似乎都不曾发现。
林晚风道:“打挠一下……”说道这里,他想起这竹琴雅筑是千机峰一脉的地方,他应该责问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书生是谁才对,怎么出口说的话倒像是自己贸然闯入了呢。
书生抬头看向了他,似乎并无多少惊讶,其微笑道:“你想听琴罢!”
林晚风怔了一下,走入了屋中,坐在书案前,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情结难解,此时甚想听一曲。”书生放下书卷,起身从窗前的琴架上取下一张古琴。
林晚风看着书生轻缓将古琴放在书案上后盘腿坐下,看其悠闲模样,似乎并不只一次为人弹琴,当即问道:“以前我怎么看见过这里?”
“因为你以前从不曾注意这里。”书生平静地说道,白皙的手指压到了琴弦上。
林晚风又道:“那现在呢?”
书生看了他一眼,轻轻地道:“现在你坐在这里。”轻轻的一句话,似乎异常玄妙,林晚风默然。
书生拔动琴弦,忧伤的曲调自琴弦里涌荡而出。
林晚风坐在案前,观琴弦弹动,听音中忧伤,心中情绪奔涌,却是渐渐地痴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琴声缓缓停止,却仍似拖着长长的叹息在他耳边回响。
“琴声似心。”他说道。
书生微微一笑,凝视着他放于案上的手指,道:“观你纤长手指,琴起间随声而颤,想必你也会琴。”
林晚风讶然失笑,道:“我会琴?我怎么不知道,你说笑了。”
书生道:“我没说笑,只是,你忘了。”
林晚风身体微微一震,喃喃地道:“我忘了?我真的忘了我会琴么?”
“过来,弹一曲罢。”书生道,说着便从矮案后走了出来,鼓励地看着他。
林晚风恍恍惚惚地就坐在了案后,双指压在了琴弦上,他皱了皱眉头,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做。
书生见状轻缓地打起了拍子,紧紧地盯着他,合拍而唱:“时光如牢,欺我年少。笔墨书香,不胜长久烦扰——”
林晚风神情一变,似是迷惑,似在追想,最终面带着异色接唱道:“黄昏偷闲,跑到山腰,放飞心情,聆听深山松涛。乐采山果,喜逐飞鸟,梧桐树下,细看叶随风摇……”
看着一边弄琴一边忘情而唱的林晚风,书生慢慢笑了。
林晚风弹着,脑海里似乎回忆起了些什么:
山崖,怪石,崖下大河……
他坐在山崖地面上,一把古琴放于腿上,他一边拔琴一边随声而唱:“时光如牢,欺我年少。笔墨书香,不胜长久烦扰。黄昏偷闲,跑到山腰。放飞心情,聆听深山松涛。乐采山果,喜逐飞鸟。梧桐树下,细看叶随风摇……”
蓦然,他似有所感,停止弄琴,凝眸细望。
山崖之下大河的对面,一个头带白帽,身着白衣,手拿一卷书册的人,正远远地望着他。
林晚风看着书生,道:“原来我见过你。”
书生点了点头,微笑道:“然后呢?”
“我不记得了。”林晚风苦笑了一下,然后神色一喜,道:“原来,我真的会弹琴。”
书生叹息了一声,道:“你不止会弹,而且弹的很好,我便是被你的琴声吸引而来,后来我发现了一件事。”
林晚风一怔,道:“什么事?”
“刚才那曲子和词,都是你谱写出来的。”书生看着他,目光有几分怪异。
林晚风露出思索之色,迟疑了一下,道:“好像真是我写的。”
“再后来,有个少女经常来听你的琴声,我就很少去了。”书生又说道。
“什么少女?”
书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人生之中,很多原本不在乎的事情都是后来才能看清楚,也有些本不太在意的人也是失去后才去想念。”
林晚风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已有些嘶哑,“那个少女是谁,和我什么关系?我已经失去她了么?”
书生面有难色,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林晚风微急,他欲伸出手去抓书生,只是眼前景物忽然变了变。
他站在小院之中,环顾四望,竹琴雅筑如本来模样,哪有什么第二层?他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
眼前满天落叶纷飞,一些竹叶归落于土地,又有一些竹叶自枝头落下,飘落不断,好似一场凄美的叶雨。
茫然,叹息。
不经意一低头,看到手心之中竟多了一片竹叶。
一滴水珠,蓦然从竹叶上滴落。摔落在小院地上,破碎支离。
他不由一怔,这是一片心若哭泣的竹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