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和爷爷生活在一起。这种生活可以用两个字“奇怪”来形容。为了具体描述这种奇怪的生活,我不得不进行一些枯燥的叙述。
我和爷爷一起生活的时候已经八岁,刚好是入小学的年龄。我现在还记得父母亲送我去爷爷家的情景,从省城长沙出来,原后坐上公共汽车,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在老家附近的一个叫龙王岭的小站下车,又步行两、三个小时左右,才到了爷爷家。
父母生了我和我哥两人,母亲当时对把我送去和爷爷一起住所表现出的不情愿,现在想来还历历在目。但是,在我的印象中,母亲从来不敢和父亲唱反调,而且我父亲也是极有头脑的那种,做什么都果敢决断,毫不犹豫。
父亲又是一个极其孝顺之人。在爷爷面前一直是非常恭敬,唯唯若若。尽管我从出生后是第一次来老家(这一点我也非常奇怪),父母放下我后就立马返回了长沙,尽管分别是我妈妈眼泪婆娑,我却没有任何不舍,好像我天生就习惯了生活在这里一样,这一点直到很多年以后,就连我自己非常不解。
老家的房子是很大的四合院,雕梁画栋,这说明我的祖上在解放前也应该是豪富之家。
我和爷爷住在后进的一个联间里。所谓联间,就是一个门进去,有两个房间,爷爷睡在里边一间,我睡外边一间。里边那间房子很大,爷爷将它作为了自己的卧室兼书房,靠墙的一排排书架上摆满了书,大多是线装的,当然还有当时十分流行红宝书。尽管房子很大,但这个房子除了我和爷爷以外就是一只狗和一群鸡鸭。
我到了老家后不到两天,就进了我附近的农村小学。我的记忆中,爷爷是从来不关心我在学校的成绩的。每天吃完晚饭后,爷爷问得最多的一句就是:“作业做了吗?”
我答:“做完了。”
然后,爷爷就带着我和他的狗出去溜达半小时,再然后就是回家,爷爷开始给我上课。
爷爷在将近五、六年的时间里教我的都是当时被称为四旧的书。我记得爷爷最开始教我的是《周易》(我多年以后才知道《易》也称为《周易》)。当时,爷爷从他的房里拿出一本发黄的线装书,书的封皮只有一个字“易”。爷爷当时的教法也非常简单,翻开第一页,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画了六条线,在六条线下写了一串字:
乾:元、亨、利、贞。
初九:潜龙忽用
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九四:或跃于渊,无咎。
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上九:亢龙有悔。
用九:见群龙无首,吉。
然后,就是他读一句,我读一句。
“乾:元、亨、利、贞。”他读。
我读:“乾:元、亨、利、贞。”
“初九:潜龙忽用。”他读。
我读:“初九:潜龙忽用。”
……
我在跟着爷爷读的时候,会偷偷的去看爷爷的书,想看看上面到底写些什么,当我用眼角瞟到爷爷的书时,你可以想见我的神态,本来爷爷写的我都大部分不认识,那书上的就更加离谱,不但竖着写,那些字比爷爷写的令人更难明白,笔画多得我多直打哆嗦!
当时心中就想:“这不是折腾人嘛,老师给我们的书多好,一看就明白。爷爷书上的字这么多笔画,一定是哪个儿子写了专门来坑人的。”
当时我对所读东西的意思一点都不懂,于是就问爷爷:“爷爷,这是什么呀?六个’一’下面还搞出这么多字,有意思吗?”
爷爷答:“你别管,你照读!你明天就记住这六个一,这些话。”
我当时可能就有一种逆反心理,故意去刁难爷爷,问道:“那什么是‘潜龙忽用’啊?”
爷爷望了我一眼,道:“比如你,你现在有什么用?只能是吃饭、读书、睡觉,现在的你就好比是潜龙,干什么都是不成的,这就叫潜龙忽用;只有你把老师教的、我教的记好了,你就不是潜龙了,那以后才能有用啊!”接着又说:“你把我教你的好好记住,将来你会受益无穷的。”
我当时听后,也是一知半解,收起爷爷写了很多不明白意思的草稿纸,迷迷糊糊就去睡了。日子也就这样一天一天过着,近十年中,我学了《易》,又被爷爷逼着熟记了《彖传》、《大象》等,寒暑假时,爷爷还要加教我《论语》、《孟子》、《道德经》等,甚而至于《葬经》以及一些关于风水的书都被爷爷强行灌输到了我的头脑之中。
直到很多年后,我和我的那些兄弟在经历了九死一生后,才知道了这些生僻难懂知识的用处,也还是在那个时候,我也知道了在我们生活的这块古老土地下,隐藏着很多常人根本无法理解、也根本无法接受的事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