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荷似笑非笑看着钱易。
太后办的这场宴会, 虽然名义上打着是给皇帝选妃, 但是实际上有几个意思……那就不好说了。
先看她请的男宾, 一共就五个。
除了皇帝就是世子,下来是贤郡王,也就是当年为了争皇位杀了睿王妃, 害得睿王府骨肉分离的那个贤王爷之子, 贤王死了之后,他儿子继承王位, 降了一等变成贤郡王。他比卓长东小三岁,今年正好十八。
最后一位便是跟着皇帝一起进来的廖纪安。
这里头除了世子已经成亲,剩下的都还没动静。
至于女孩子那便多了去了, 放眼望去, 一屋子莺莺燕燕的, 怎么也有二三十人了。
不过皇后是肯定不会从这里头选出来的。
首先这里头都是功勋人家的女孩子, 从钱太后一家这些年的发迹就能看出来,当皇后的女子至少家室上不能显赫, 虽然不至于到不学无术的地步,但是第一不能是高官。第二就算是功勋人家,也得是个“破落户”, 总之要完全杜绝后宫干政、外戚专权的可能性。
再次皇后是什么?母仪天下, 德才兼备, 妇德妇功都要出类拔萃才行,肯这个时候进宫的……心思肯定都不那么单纯,至少“德”这一条便落了下乘。
说起来这天下能有几个人不想当皇后?那些自诩能争一争皇后位子的人家, 自然是要越发的矜持,才能显得自家女儿珍贵。
太后请了这些人来……心思真是不单纯。
钱易看见玖荷只是看着他笑不说话,骨头都要酥了,要说屋里这些女子,玖荷跟其他人的气质完全不同,其他人或温柔婉约,又或者活泼可爱,但是玖荷连腰都比别人挺的直些……只要一想起来她那个勇往直前的冲劲儿,钱易就觉得撒不开手了。
还有一条是最重要的,皇帝喜欢她,这恩宠几乎都要把天戳破了。
御史们这些日子不住的上书弹劾,连卓长东都停不住压力请辞了,她还好好站在这儿,而且还是这么的容光焕发。
要说卓长东请辞,事先没跟皇帝商量,钱易是不相信的。所以事实就是皇帝宁可放弃一个保护皇宫安危的羽林卫大将军,都不肯把这个姐姐撒手。
钱易隐晦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庶妹,她们能不能得皇帝的喜欢不过是五五之数,再说进了后宫就能一路顺顺利利的往上爬了?要知道至少也要是个妃,才能有点用。
况且她们就算当了妃子,难道就生下儿子,就算生下儿子,难道就能当了太子?
从古至今又有几个太子能当得了皇帝的?
这中间种种的不确定,要钱易说,那基本就是不可能了!
所以与其指望那两个什么都差强人意的庶妹,还不如扒着郡主呢,好歹这份恩宠是实打实的,有了她可不就什么都有了?
再说这位郡主除了身价,样貌上佳,性子他也喜欢,若是真的娶了她进门……冲着皇帝对她那个爱护劲儿,说不定随便就能送个人进后宫呢。
等她们将来有了皇子,郡主再出手回护一二,那才是正途!
钱易看着玖荷越发的满意了。
还有她身上这条隐隐约约透出光来的裙子,真是宛若仙境。“御花园我常来,”钱易故作潇洒打开了他的象牙折扇,装模作样扇了两下,道:“前头有一处假山,有山有水,景色优美,我带郡主去看看?”
玖荷笑得越发开心了。
这下不仅是骨头酥了,连腿都软了。
“你小子!”廖纪安一巴掌拍在了他肩上,猝不及防下,钱易手里的折扇被他拍在了地上,这下没话说也有话了。
“手不稳啊。”廖纪安若无其事的弯下腰给他捡了扇子,不过稍稍用了些劲儿。
玖荷只听见吧嗒一声脆响,那象牙做的扇子就断成了两节。真是糟蹋好东西。
“扇子也不很结实啊。”廖纪安把扇子递给钱易,“回头我教你两手?”
又对玖荷点点头,“郡主。”
玖荷叫了声将军,还不由自主稍稍偏了偏头。
钱易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廖将军过来干嘛?总不会是为了他钱易吧……他把自己扇子捏断了,也肯定不会是要制造机会跟他钱易往来吧……
那廖将军的目的就显而易见了。钱易又去看玖荷,这么一看他总算是明白了,廖将军方才过来的那个方向……郡主那个叫人骨头都酥了的笑容,那是笑给廖将军看的!
钱易不由得有点心酸,要说在场这五个男子,三个都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皇帝是……他就算现在投胎也赶不上。睿王世子,就是他现在只有一个睿王世子的头衔,凭着皇帝一母同胞亲哥哥这个身份,将来的职位也肯定不低。
就是贤郡王这些年没什么建树,一直默默无闻的,也不是他这个太后侄儿能比的。毕竟一个是领着俸禄的郡王,一个……自己捐了官,自己奔前程。
唯一一个廖将军……手上还捏着他的把柄,钱易神色一黯,可是又想若是能跟娶了郡主——那这把柄就跟没有一样了。
想到这儿,钱易挤出个自以为潇洒的笑容,对廖纪安道:“多谢将军指点。”
廖纪安眼睛一瞪,他这是自己找死啊!
钱易觉得有点冷,立即便转头对玖荷道:“这儿正好是门口,怕是穿堂风不断,郡主小心莫要着了风。”
“咱们去花园逛逛?”廖纪安索性不去看钱易了,警告也警告过了,自己找死谁也拦不住,况且要是再针对他……显得他多么是个人物一样。
玖荷环绕一圈,皇帝身边围着大约七八个人,为首的就是太后两个侄女儿,卓长东还有贤郡王身边也有那么四五个人,剩下还有几人是单独站在一边的,比方才来京城的诗筠,还有也算是皇亲国戚喜鹊儿。
玖荷见诗筠倒是没什么局促的表情,便对廖纪安道:“走吧。”
不远处站着的喜鹊儿看见这一幕气得眼圈都红了。
廖将军怎么能!他——怎么能就奔着玖荷去了?她究竟是哪点好?走路一点都不温婉可人,说话也不像个大家闺秀,性子更是跟野的跟市井小民一样!长相……若是她有了那条裙子,她能比她更好看!
只是不管喜鹊儿再怎么怨恨,廖纪安就是站在玖荷身边不带动的,喜鹊儿咬着牙握着拳,两步冲了上去,怎么也不能叫廖将军被人骗了!
然而她刚抬脚,那边玖荷跟廖纪安已经走了。
玖荷的步子比一般养在深闺的女子都要大也要快,廖纪安不用说,整个大周比他还要魁梧的人也不知道有没有,所以这两人一旦走了开来,就算廖纪安照顾玖荷的步子专门走慢了,能跟上他们的真还没有几个人,至少喜鹊儿肯定不在此列。
所以等她赶过去的时候,就只剩下还在犹豫要不要一直跟着的钱易了。
看见喜鹊儿过来,钱易冲她笑笑,叫了声“卓二姑娘”。
哪知道喜鹊儿狠狠瞪了他一眼,虽然没说话来,不过那个嘴型,明显是个滚,钱易生出来的时候,太后都已经是皇后了,他也从小是纨绔子弟长大的,又是男丁,还是钱家少有的有出息的男丁,要说脾气,比喜鹊儿要大的多,当下他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喜鹊儿?麻雀儿还差不多吧,飞上枝头也当不了凤凰!”
喜鹊儿气得胸口都闷了,她愤愤然转身,立即跟端着茶壶从她身边过的宫女碰上了,宫女吓得立即停住了,喜鹊儿一巴掌扇了上去,“没长眼睛!”
宫女立即跪了下来。
这一闹动静就有点大了,更何况出了花厅往御花园去的人也不过才三五个,所以剩下所有人都看见喜鹊儿扇宫女巴掌了。
这脾气也太大了些,还是当着太后的面,扇太后的宫女……
喜鹊儿看见一屋子人或是好奇,或是鄙视,又或是幸灾乐祸的眼神,尤其是卓长东还有皇帝那个了然中带着有点果然如此的眼神,脚一跺,嘴里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立即便冲了出去!
不多时屋里众人都往花园去了,当然皇帝这一波人是最多的,除了这些动机不明的大家闺秀们,还有太监,宫女,后头跟了一长串。
玖荷跟廖纪安两个已经绕了小路走了一段了,不过隔着花草树木,听见那边的声音,还有后头那一堆的人,玖荷笑了笑,“还真是热闹。”
廖纪安道:“咱们寻个僻静地方?”
玖荷呼吸一顿,睨了他一眼,“你想找个多僻静的地方?”
这眼神,廖纪安觉得自己心口都扑扑扑跳了起来,他装作思索的样子,道:“没别人的僻静地方。”
声音听着有点低沉,玖荷一下子后退了两步。
廖纪安只觉得一阵的懊恼,心想自己莫不是太实在了,便道:“我规规矩矩的什么都不做。”
哪知道没等到玖荷的回答,他反而又听见了钱易的声音,“郡主走得好快,叫我一路好找!”
廖纪安脸色阴沉下来,玖荷却笑了,道:“方才你说的菊花,带我去看看?”
钱易得意的看了廖纪安一样,心想他一个莽汉,又在边关打了许多年的仗,他哪里知道姑娘家喜欢什么?
“郡主这边请。”
钱易带着她又往大道上走,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菊花摆在了路两边,有的还摆了造型出来,当然选这条路的人不少。
除了皇帝是怎么高兴怎么来,剩下卓长东还有贤郡王两个都在此处。
贤郡王是还没成亲的,再说成亲还有一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爹都不在了,睿王爷眼睛长在天上,对他们一直都是爱答不理的,连带皇帝都忘记了他这个原本应该亲近的堂哥,所以这些年贤郡王府的日子……当然比起一般人那还是好的,若是跟睿王府比,那是样样都不如了。
所以太后的请柬一发过来,他便决定参加,若是他的婚事能叫太后料理了,那便是天大的荣耀,也能得些实惠,好叫他们看看,贤王一脉还没破落。
至于卓长东,他现在是一点没动心思。本来就是要花大力气,还要较为秘密的组建锦衣卫的时候,一点闲心都分不出来,再者他才没了一个孩子,世子妃又是这么的……满打满算还没三年的,就像是换了个人似得,要说他心里其实也是有点不太自在的,便越发的不会捡着这个时候挑人了。
可是今天来,就是打着稍稍转移那些御史注意力的念头,而且他没了孩子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正好叫他们以为自己动了再纳一两个的主意,因此卓长东……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虚与委蛇了,甚至还有点忍辱负重,玖荷能看出来,廖纪安自然也能看出来。
几人擦肩而过,玖荷便对哥哥笑笑,卓长东便问道:“累不累,渴不渴?”
玖荷摇了摇头,卓长东身边那一群莺莺燕燕中间便有一人道:“这便是庄仪郡主了?果然好样貌!”
卓长东脸色便沉了沉,只是玖荷却像是没什么反应似得。
这个时候夸人好样貌可真不是什么好心,女子四德:德言容功,指的分别是德行、辞令、仪态、还有手艺,可没有一条是样貌!
果然是外头养起来的,骂人都听不懂!那女子得意一笑。
哪知道她刚得意不过一两息,卓长东面色冷了下来,“天气寒冷,姑娘还是回屋里坐着的好。”
那女子一愣,脸上慢慢的变红了,不可置信的看着玖荷,又去看卓长东,终究还是冷哼一声,扭头便走了。
这时候跟刚开国那会儿不太一样,刚开国的时候经历了几年的战乱,人口少了很多,又因为战场惨烈,还多出许多寡妇来,所以那一段时间,朝廷是鼓励寡妇再嫁的,多多生育好充实人口。
可是几代之后,社会安定,这导向就不太一样了,比方那些没事干的翰林院大儒们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三从四德,更可恨的是,这里头推波助澜最厉害的,反倒是那些女子,恨不得一个个都贤良淑德连门都不出了,一天到晚读着女四书,挂在口边的都是女子四德。
玖荷看着她的背影,亏得是走了,若是被她再刺两句,她指不定还要说出来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看了一眼廖纪安,他又会怎么想呢?
谁知廖纪安拉了一边的小太监不知道在说什么,玖荷不由自主听了两耳朵,“回侯爷,是孟国侯刘家的小女儿。”
眉头一皱,玖荷又走了,钱易急忙跟上,廖纪安问完话也追了上去。
玖荷从这头进来,自然不会再走回头路,于是从另一边出去,这一来便跟贤郡王打了个照面。
贤郡王跟卓长东没什么可说的,一来卓长东看他总是不顺眼,二来……贤郡王觉得自己都是郡王了,卓长东头上还顶着个世子的头衔,他又有什么可看不起自己的呢?
所以玖荷进来的时候,两人是分庭而立,各占一边。
等到玖荷从他身边过的时候,贤郡王下意识便叫了一声堂妹。
虽然贤郡王能清醒地意识到睿王一系对他有敌意,但是潜意识里也知道睿王爷这一脉比他强了不少,再加上睿王爷还是宗人令……所以不管心里怎么腹诽,面子上还是很恭敬的。
“庄仪郡主。”玖荷只回了他这四个字,脚下停也没停便走了。
贤郡王无话可说,她实在是太嚣张了!可是他心里不由得又生出来一丝羡慕,这才是皇亲国戚该有的态度,哪儿用像他这样卑躬屈膝的讨生活?
看见两人是这么个相处,贤郡王身边的女子说话就没什么顾忌了,语气甚至还有点酸,“她身边可是跟了两个男子,除了跟她一个姓的,剩下全围着她去了,也不知道她——”
除了嫉妒,还是嫉妒。
不过能这个时候进宫博前程的,自然都不是心思单纯之辈,甚至那方才出言嘲讽她的女子这会儿也回过味来,这人要是能娶回家……莫大的恩宠啊!以后她们家里就可以横着走了!
加上前些日子陛下说过要封她做公主的话来……说不定真能行!驸马是个什么地位?连带家里所有人都有封赏的!
这么一来,这一片十几个女子看着玖荷的眼神就跟看见唐僧肉一般,恨不得追着过去替自家哥哥好好说一说了。
那边玖荷快步离开,虽然这一处是赏菊的主要地方,至少一半多的菊花都在这一处摆着,不过路两边也星星点点有几盆点缀,看着倒是比都聚在一处的雅致些。
玖荷放慢了脚步,也听钱易解说两句。
要说他的确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在玩乐上的造诣很高,对这菊花……要么是真心喜欢,要么是临行前下了功夫研究过,说的是头头是道。
“这边是十丈垂帘,一朵菊花上长了三种不同的花瓣,据说上好的十丈垂帘最外层的花瓣能垂在地上,可惜我也没见过。”钱易有点遗憾的摇了摇头。
廖纪安的脸色越发的不好了。
“这一株没养好,”钱易评价道:“我曾见过花茎十寸有余的,这一株怕是只有七八寸的样子。”
“这一株是瑶台玉凤,花瓣层层叠叠,相传是瑶池仙子下凡之时带下来的菊花。”说着便又去看了看玖荷的裙子,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有点猥琐。
玖荷眉头一皱,觉得这人装不过三炷香的功夫,骨子里还是太过轻浮,怪不得当时去边关都能赌上一路。
“你吃过炸菊花吗?”玖荷忽然问道。
钱易一副见了龟的样子,玖荷心满意足的笑了,又道:“炸菊花,裹了薄薄一层鸡蛋跟生粉,下锅炸了,手艺好的,菊花上桌还能保持盛放的样子,手艺不好的,要么炸的不够,吃在嘴里有生味儿,若是炸过了这菊花就趴了。不知道宫里的御厨手艺怎么样,炸出来菊花会不会散。”
“这是瑶台玉凤。”钱易下意识道。
“嗯,”玖荷点了点头,“我觉得那十丈垂帘更考验手艺,也不知道这名贵的菊花炸出来跟普通的菊花有没有什么区别。”
钱易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廖纪安大笑起来,“一朵怕是吃不饱啊。”
玖荷笑着瞪了他一眼,“你只叫我吃菊花不成?”
钱易只在一边喃喃自语,“这是十丈垂帘……”他竟然有点希望郡主看上的是那瑶台玉凤了。
不过廖纪安这笑声有点大,把皇帝给招来了。小皇帝看见他站在自家姐姐身边,这脸色就不太好了,不过一看旁边还有钱易,似乎这廖将军也就没那么不顺眼了。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玖荷便一指那十丈垂帘,“正说这名贵的菊花炸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皇帝也笑了两声,转身便对身边的小太监道:“赶紧着,送去御膳房。”
小太监捧着菊花走了,又有太后的宫女来请,“陛下,宴席准备好了。”
皇帝便冲着玖荷笑笑,道:“咱们一起过去?”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她都能跟皇帝是咱们了,在一干女子嫉妒的眼神里,玖荷走在皇帝身边,一起到了这次宴席的水榭华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