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来,孤一直萎靡不振,又烦黎儿的哭闹声,一直没去凤栖宫探望他们“母子”,贾有容提心吊胆的,还得帮孤照顾黎儿,确实也是辛苦了。
“那便让他们再多折几枝,送去凤栖宫,告诉贵妃,孤去她那儿用晚膳。”
小黄门听了都高兴地去办差了,如今皇后疯癫,皇长子又殁了,后宫之中除了贾有容还有谁?大家都知道这是趟美差,贵妃一定有赏,因而都争着抢着要去。
孤抬头看了看还在飘雪的天,感慨了一句:“若是他还在,该多好啊!”
一路都是宫人,大家都只当孤说的“他”是指皇长子,杨子令当然心里明白,但他也没接什么话,陪着孤在雪地里慢慢走了一段。现在宫人们已经清楚孤和杨子令在一起的时候不喜有旁人在,都识趣地回避了。
杨子令这时候才上前来拉住孤的手:“不管这么样,眼前的困境暂时是解了。他的牺牲是值得的。”
“林鑫他们现在怎么样?”
“老实着。”杨子令长舒了一口气,“猪瘟一事比我们想象中更复杂,京中已经有人因食用了瘟猪肉而感染了,但一直压着没往上报。”
“经过这么多事,他们竟然还敢按下不报,想来没人在背后撑腰是不可能有这个胆子的。”孤眼前很自然地浮现出国舅的脸,“国舅一定猜想这次宫里出事,是孤亲自动的手,既然宫里孤出了面,林氏想怎么死,他一定会帮着推一把,人家天罗地网都布好了,那群不知死活的还一股脑儿地往里钻,哎。”孤真是想想都要叹气。
杨子令当然明白:“但国舅不知道,你并不想动林氏。”
“看在林丞和林清琼的分上,孤当然不愿意动他们。但孤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他们若是执意找死……孤也只能成全他们了。”
自己蠢也就罢了,还想拖着孤,拖着这大晋天下同他们一起,那就恕孤不能奉陪了。谁爱死谁死,反正孤不死。
杨子令陪着孤在御花园里转了一圈,最后贾有容派来的小黄门找到我们的时候孤也已经累了,等到了凤栖宫时,贾有容叫人备好的晚膳都传出了阵阵香气。
“你宫里的伙食倒比孤的还好啊,”孤搓了搓手,挺感兴趣地看了一眼菜色,很快贾有容就递上了手炉,孤挥挥手没接,“什么锅子?”
她也就把手炉递给宫女,在孤对面坐下来,答道:“羊肉锅子。”说完又调皮地一眨眼,念了一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孤被她逗乐:“今日确实得喝一杯。”
杨子令想拦,孤已经先他一步笑起来:“喝几杯暖暖身子,不多喝。”
他这才没说什么。
贾有容新烫了几壶酒来,闻着就香得很,孤喝了一小口,奇道:“这是梅花酒?孤进来时闻到,还只当是小黄门才送来的梅花香呢。”
“知道官家喜欢梅花,就试着酿了,今儿个才开坛,等着官家来尝鲜。”贾有容偏着头对已经把菜上全了的宫人们说,“你们下去吧。”
孤觉得口感实在不错,就又多喝了一杯,杨子令替孤夹了点菜:“别空腹喝酒,对身子不好。”
“自从生了黎儿之后,孤的贾贵妃又是这样盯着膳食,”孤笑了笑,“连来癸水都不那样疼了,放心吧。”
“说起来怎么不见黎儿?”杨子令四处看了看,目光最后落在贾有容身上。
贾有容神色如常:“奶娘带下去了,你不是最近也没好好替他熬糯米饭吗?我想着孩子还小,让奶娘再多喂段时日。”
杨子令摸了摸鼻子:“近来事情确实多……”
孤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心里当然清楚贾有容其实是知道孤现在看到黎儿总会克制不住地想到那个孩子,特意在孤来时让奶娘把他抱出去,只能举起酒杯朝她敬了敬,敬她一杯权当感激。
贾有容也神色如常地受了这一杯酒,杨子令只能又去摸鼻子了:“怎么感觉我挺多余的……”
“官家和贵妃用膳,你不过一个给事中,可不就是多余?”贾有容不屑地哼了一声,说完又看着孤,“说起来是不是得抬抬身份了?否则出去行走起来也不方便。”
孤点点头,随手夹了一筷子羊肉吃,现在也没有那么容易想吐了,咽下去之后才道:“林丞死后那尚书令的位置不一直空缺吗?”
林丞生前的官衔是权判尚书都省事,也就是俗称的尚书令,这个位置虽说不能和国舅的执宰相提并论,但也算位高权重了。
孤的话一说完,贾有容和杨子令就同时放下了筷子。
杨子令先开口:“恐怕不妥。”
贾有容也有相同的担忧:“林氏一族本就虎视眈眈,最近好不容易才老实了些,若是这时候直接升一个给事中为尚书令,怕是会引起不忿。”
“不忿就让他们不忿,难不成孤还怕他们?”孤眼皮都没抬,该喝酒喝酒,该吃肉吃肉,“正因为孤连日来一直忍让,他们才以为孤怕了他们,也是时候让他们认清形势了。”
杨子令还是担心:“即便林氏一族可以忽略,还有国舅在,他是执宰,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他若是不答应……”
孤自嘲地冷笑了一声:“一人之下?你说得可真客气,他连孤的主都能做,还是什么一人之下?”
“子令说得对,此时若是冒进……”
孤打断贾有容的话:“只要国舅在一日,时机永远不对,做任何事都是冒进。孤也不小了,说句实话,孤在等,国舅也同样在等,谁都不肯先迈出这一步,什么时候是个头?”
贾有容还在犹豫,但杨子令已经点头:“说得对,国舅这些年已经暗中做了不少动作,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孤看着他:“你可想好了,孤这招可是一步险棋,一旦真的将你提到尚书令这个位置,你可就是靶子了,无论是国舅还是林氏,都会将矛头对准了你。”
“我心里有数。”杨子令并不太在意,“我若是尚书令,林氏不敢动我,也动不了我,若是能激得国舅对我动手,也值了。”
孤拍了拍他的肩,与他相视一笑。
可贾有容明显没有我们乐观:“可如今我们手上要兵没兵,要权没权,真动起手来,怕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不要这么悲观嘛,”孤冲她笑了笑,“国舅手里虽然有兵有权,可他师出无名。当年高祖能从他哥舒氏手中夺下江山,就是因为哥舒氏暴政。如今孤即便看上去再怎么昏庸,总不至于苛待了孤的百姓吧?”
贾有容还是忧心忡忡的,孤亲自替她盛了碗汤,笑着恐吓她:“孤的贾贵妃,你还是多吃点儿吧,夜里黎儿闹起来才有精神啊,朝政上的事管多了就是干政了哦!”
她翻了个白眼,接着说起了旁的事:“对了,那个潮哥儿是怎么回事?”
潮哥儿?孤一边使眼色让杨子令给孤倒酒一边问:“潮哥儿怎么了?她不是不在宫里了吗?这样还能惹着你?”
“可不是惹着我了,”贾有容瞥向杨子令,“杨大人怎么舍得让这个好帮手去伺候我大哥?”
孤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什……什么情况?潮哥儿,伺候贾有才?!
但杨子令非常淡定地纠正道:“我只是让潮哥儿去看着贵妃的大哥。”
意思就是你大哥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没吃药就放出去我不得给他找个看护吗?我都做出这么大牺牲了你还想说什么?
可贾有容“呵”了一声:“若只是让她去看着我大哥,那我大哥为什么跑到我宫里来闹着要娶她?”
孤这次是真的被酒呛住了,杨子令过来替孤轻轻拍背顺气:“慢点儿,没人跟你抢。”
“咳咳……等会儿!”孤抓住他的手腕,“贵妃的话是什么意思?贾有才欺负潮哥儿了?看孤不揭了他的皮!”
杨子令觉得好笑:“潮哥儿那脾气……能让贾有才讨着什么便宜?更不用说被欺负了。”
啊……原来是这样。这么说孤就明白了,转头去问贾有容:“你大哥看上潮哥儿了?想要回去做伺候丫头?”
“伺候丫头哪儿够表达他的真心啊,在府里同我爹闹了好几日了,没办法了才闹到我宫里来,”贾有容神色如常地吃菜,“偏房都不肯,非要八抬大轿把她娶回府里去做正房夫人。”
那就怪不得贾叙之不同意了,照他的性子,恐怕连当伺候丫头都不会答应,潮哥儿当初是被孤闹了那么大阵仗带进宫的,刚立皇后没多久就封她为承御,这承御的名头现在都还在呢,他一个女儿嫁人后被强掳进宫不说,现在连儿子都想明媒正娶被孤宠幸过的一个承御……
孤有时候不得不佩服贾叙之的承受能力,现在还没被孤和他那几个儿女气死,真是很难得了。
“你怎么看?”孤看向杨子令。
“我可做不了潮承御的主。”杨子令并不表态,“官家的人,自然是官家说了算。”
孤想了想,觉得贾有才虽然要才没才……但至少有那么大块头,当他的夫人总归还是有安全感的,更何况他身后还有贾叙之这个父亲和贾有容这个贵妃妹妹,这桩婚事若是能成,潮哥儿嫁进贾府也不算太委屈。
但现在的问题在于:“潮哥儿自己愿意吗?”
孤和贾有容一起望向杨子令,杨子令依然气定神闲:“臣是外臣,自然不敢随意过问承御之事。”
孤:“……说话能别这么欠揍吗?”
杨子令这才说:“明日一早让她入宫来,有什么话,你问比我问方便。”
这样也好。
一顿饭吃完,贾有容想黎儿了,心里急着让奶娘把孩子抱过来,就来赶孤:“如今天冷,夜里雪地难行,官家就早些回寝殿罢。”
正好杨子令也说了今夜要宿在宫中,孤就带着他往自己寝殿走了。
算起来,杨子令已经许久不曾在宫里留宿了,先前因为忙,之后可能会更忙,因此今夜真是夹缝中求来的,十分难得。
杨子令亲自伺候孤洗脚,擦水的时候还笑了一声:“就你这小脚,若让人见着了,不用查都知道是个小娘子了。”
孤被他擦得有些痒,双腿蜷起来窝在榻上。杨子令就着孤洗过的水洗了洗就跟着爬上来,孤靠进他怀里问:“潮哥儿真没露点口风?”
杨子令道:“我瞧着应该是愿意的。”
“真是没想到啊……”孤感慨道,“贾有才还真有心,就是怕潮哥儿当真进了门,贾叙之会被气死。”
“那真是可惜国舅膝下无儿,否则送潮哥儿进国舅府,直接气死他得了。”杨子令还有心情同孤开玩笑,被孤敲了一下才老实。
杨子令告诉孤,他和贾有才查出猪瘟肉之所以还能在市面上流通,是因为猪肉源背后有户部的人。说起来贾叙之一早就想将贾有才塞进户部,那里可都是肥缺,孤记得最后应该是国舅反对才没进成的。
这次查瘟猪肉一事,竟然还查到了户部头上,真是新仇旧恨要一起算了。贾有才功夫好,他直接潜进了户部偷偷看了许多资料,但这些资料根本没什么用,而且他那性子,看到文书就头疼,也没看出些什么异常来。
杨子令觉得再由着贾有才去查,查多久都查不出什么来,于是特意来向孤请旨,要亲自追查。事确实还是他亲自去办孤更放心,只是这样一来,暂时就不能封他为尚书令了,顶着这么高的官衔,办起事来太不方便。
杨子令只是一笑道:“先留着,我不急。”
也是,他有什么好急的?待孤百年之后,这大晋江山都是他儿子的,还有什么值得介意?现在做这么多事来清君侧,既是为孤,也是为黎儿。
第二日一大早,潮哥儿便进宫来了,连孤早起洗漱都是她伺候的。孤问起贾有才之事,她倒也坦荡:“公子并不反对,我想了想,贾府也是个好去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