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今夜星光略暗。
议会大楼寂静声, 星海议会灯却与黯淡星光成为鲜明对比,长亮不歇。
“会议仍然没有出结果吗?”来往侍从少有到议会如此长久焦灼的时候, 碰面时难免互相询问。
“这可真是奇怪,自这一代的楚侯成为议长以来,星海议会从未耗费像今日这般长的时间,也未能得出答案。”有侍女端着食物的残羹冷盘出来,与同伴细声交流,“即便是当初确定赋予赵里殿下继承权,都没有像今天这样, 难以得出结论呢。”
年轻侍女们窃窃私语被年长的管理者听闻, 年长者皱起眉大步前来呵斥道:“议会机密是你们能够探听的吗?如果不想被冠上‘间谍罪’, 就安静地做事, 关上自己耳朵,闭上自己嘴巴。”
“多闻不幸!你们培训官没有同你们说过吗?”
侍女们闻声吓了一跳,连声告罪。
好在管理者也只是善意提醒,她们知错惶恐, 也便轻轻放过。
侍女告退, 星海议会灯火仍然明亮,他眼中隐有忧色,而后怀着这抹忧色汇报了皇帝。
自从确立了继承者,皇帝已淡出中枢许久。
皇帝与吴秦楚檀一同长大,有这两人作为参照组,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并不是能力合格的统治者。所以,当你拥有了一个人人称赞、十分优异儿子时, 作为疼爱他、且并不在意权位父亲,你很难不为他提供一处能尽情施展干的场所。
皇帝是非常看中长子,他相信赵锡能够给这个国家带来更好未来, 至少在今天之前,他都是这么认为。
听完管理者汇报,皇帝忍不住蹙眉:“仍然没有结果?”
管理者欠身汇报着:“是的,星海议会门扉紧闭,显然议事仍然没有结束。”
皇帝浅褐色的眼中浮出淡淡的怒火。
他说道:“不过只是出兵的小事,一天一夜都没有结果,星海议会是打算置皇室安危而不顾了吗!?”
“赵锡呢,他就这么看着议会拖延,让他妹妹一步步深陷危险?”
眼见皇帝确实有所动怒,议会管理者连忙解释:“并非如此陛下。事关皇室,楚议长一早便以动用议会军权命令第六军区援救,以莱特上尉报来的信息看,第六军区已然救出皇女,确保了皇女的安全。”
皇帝听到这话,这些时日来的怒火方才散去。
既然议会对于第七星域情况早有了判断,那又为什么仍在讨论?
皇帝眼中浮出了困惑。
自他议会权柄交给了赵锡后,依然许久未曾看过议会议题。作为帝国的皇帝,他虽退出了议会,可查阅议会纪要权利仍在,他从管理者手中查阅了今日赵锡召开星海议会议题,随后那点散去愤怒又成了盛怒。
他摔下终端,在管理者毕恭毕敬地欠身中怒道:“胡闹!!”
“难怪星海议会得不出结论!”
“我就说,即便赵锡做不到,有楚檀在,什么问题不能在几小时内解决!?”
盛怒皇帝要踏出殿去:“亲妹妹遗落在外,我们的太子殿下倒好,不着急把找回来,倒是着急命令所有军区搜寻联邦的人鱼!”
听到这样的称呼,管理者便知道脾气甚好的皇帝这次是真正发了火。
重视感情皇帝对于赵真是有感情,正是因他重视感情,会在发现多年疼爱养女竟是帝国种族后,还能给予对方郡主宗室身份,甚至与吴秦军商议收养之事。
要知道觉得联邦种肮脏卑贱的宗室大有人在,即便是在吴氏内部,因着吴琰半联邦的血统而不屑于他们现任武侯的吴家人也多得是,不如说,宗室内看不起吴琰的人更是大把。
吴秦军因为深爱独子,不惜一切也要武侯之位给他作为护身之用。皇帝陛下也正是因为疼爱赵真,方才愿意背着“受联邦蒙骗”污点,仍然保障了赵真地位。
如果黎里在场,她大概还能帮着分析一句。原著皇帝也是这样的,原著赵里偏执阴毒、任性残忍,多次对尚未暴露人鱼身份的赵真下手,只因为是皇后的孩子,老皇帝便一直容忍她到了最后,直到赵锡登基,她才被放逐。
他确实是个看重情谊皇帝,正因此,当赵真过早的暴露身份,黎里又十分得到皇帝喜爱的现在,赵锡舍近逐远行为,会令皇帝尤为气。
不救亲妹妹,却要敌人之子。
皇帝难以容忍。
眼见皇帝起驾要往星海议会去,管理者一边招呼侍从们跟上,一边连忙连同议会。
他通知了楚檀。
星海议会内气氛僵硬。
明明不同意出兵搜寻赵真,却又偏偏不放个准话,既不以如同先前一般的强硬结束议会,又没有妥协放纵之意,如同钓鱼一般钓着赵锡,这与他往日作风截然不同做法,令韩涯警觉。
议会已开了一整天。
赵侯已然昏昏沉沉,她染着鲜红颜色指甲在侧脸上压出了细细一条线也未能控制她轻微合上眼皮。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早已看出这场议会目的,自知对这结果造不成任何影响,倒不如放松精神偷闲。
吴家代言人倒是精神紧绷,可他即便再是紧盯两方动态,却也没有赵锡一要寻到赵真毅力,在这漫长的拉锯中,微微拉拢下嘴角,也露出了他疲态。
燕侯倒是不敢如赵妍一般瞌睡,他盼着楚檀拿出个确定态度来,好过他如今一人在暗示下成为赵锡的反对者,顶着太子视线如坐针毡。
卫侯年纪大了,到了这个点,早就支撑不能。他多次看向韩涯,显然也有些不耐烦了,示意这位太子宠臣劝服太子这件事暂且搁置,放大家回去休息。
没错,对于享有者帝国最高特权这些人来说。皇女的命也好、赵真命也好,他们都没有那么在意。只要继承人仍在,帝国的七人议会制仍可以存续,他们中大多人,对于屋外波澜都并不关心。
韩涯观察着楚檀。
他保持侧坐着姿势已经有很久了,赵锡不厌其烦地、再一次要求道:“表决吧。如果楚议长既不能驳斥我,又不能赞同我,便该采取表决了。”
赵锡这么说,楚檀也同样再一次的回答:“殿下议案并不完整,就好比刚说法——您要派遣七大军区的巡逻兵在七大军区搜寻吴臻殿下,同时调遣七大军区毕竟是大事,您上一次没有向我细说所需军费。”
赵锡差点当场发怒。
他每一次提议,楚檀每一次都不打断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在他发言中挑剔着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后要求他重新提交议案。赵锡哪里能让这件事顺着楚檀心意就此搁置,便要当场调整。他与楚檀斗法,对这件事各不相让,这让议会从白日一直拖到了夜晚。
如今着又是一样的结局,赵锡差点捏碎扶手。
韩涯低声道:“殿下,楚侯今日的言行异常。我看他一别有所图,咱们最好暂时搁置这件事。”
赵锡忍气道:“他行为异常,不就是没了黎里,没了皇室那票给他撑腰,没办法否决我,所以硬逼着我搁置吗?”
“小真不是赵。她没了皇室的身份,没有我话,帝国不会像搜寻赵真一样救她,我在这搁置,她才是真没有希望了!”赵锡不愿让步,“楚檀,我就算他思虑周详,可他又不是神仙,一次次补充下去,总有他挑不出毛病时候!”
韩涯欲言又止。
他想说,从楚檀履历来看,怕是真不停地挑出赵锡话中的毛病。楚家出过那么多代帝国有名人物,楚檀更是这些人中佼佼者。他是备受皇帝信任帝国掌舵者,而他们想要与他对抗需要时间、更需要经验。
最重要,在这件事上,赵锡是理亏方。赵真已不是皇室了,如果赵锡仍是大权在握的唯一继承人,那么他任性会被包容、甚至会被当做重情。可他如今不是唯一者,还有一个人虎视眈眈瞧着他,等着他犯错。
习惯的任性会变成剧毒暗疮,从楚檀黎里带进星海议会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任性的权利了。
——除非黎里消失。
韩涯眼中露出狠光,他敛下情绪,劝赵锡说:“殿下,吴臻殿下失踪本就奇怪。她只是出门散心,并无大事可能也在。毕竟吴秦军与吴夫人都未发表意见,您其实——”
赵锡烦躁说:“你不明白我担忧!”
韩涯确实不明白他担忧。
他正欲再劝,星海议会紧闭的大门忽被推开。
众人看向金色的、被打开门扉。
帝国的皇帝面含愠色、在礼官拉长语调祝词中踏进了星海议会。
他走了进来。
所有人如皆需向他垂首行礼。
即便是楚檀也不例外。
赵锡愣在了原地,他问:“父亲,您怎么来了?”
皇帝扫了他一眼,他直接坐上了中央最高处,向众人微微颔首,示意他们起身后,方才不咸不淡回了赵锡一句:“来看看你处事。你妹妹现在情况如何,你清楚了吗?”
赵锡好歹没有蠢到家。
他敏锐察觉皇帝不悦,知道皇帝不会是问赵真,低声答道:“已经命令第六军区救援了。”
皇帝问:“那救到了吗?”
赵锡愣住,他确实没有关心这一点。在他看来,黎里蛮狠,要出事怕是不容易,第六军区一能将她安全接出来。
所以他垂眸、平静地答:“救到了。”
韩涯闻言松了口气。
皇帝赵锡确实有在“关心”黎里,面色稍缓。可他要动用军区搜寻联邦人事情,仍让皇帝在意。
不过他不至于在星海议会公然表达对继承人不满。
他警告地看了赵锡一眼,询问楚檀:“我听闻今日星海议会自停战协议签署前那晚后,罕再次彻夜明灯——楚檀,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发吧?”
楚檀看了一眼赵锡,他慢声回答皇帝:“没有。陛下,只是一点小事,我与太子殿下有所分歧,互不能说服,方才拖得久了些。”
皇帝听到楚檀这么说,心中微安。
他顺便就问:“楚檀,我听说你一早便签发了军令,军令既然是你签发,第六军区有没有向你汇报皇女的情况?”
皇帝提到了皇女。
赵妍略困的眉眼不由睁开。
今日的星海议会,楚檀可半点也没有提及皇女的事情。不如说,他们六大诸侯除了楚檀和韩涯,剩下四个谁也不知道皇女竟然到了第六军区。
第七星域发叛乱的报告,今日议会收悉了,众人都清楚,甚至平叛命令楚檀也说他早已下达,如今报告只是走个过长。这个过长走得简单,嘴巴甚严的楚议长竟是没有皇女也被卷入其中事情透露一星半点。倒是因为赵锡的急迫,所有人都察觉了吴臻与赵真关系,以及她失踪了事。
赵妍:瞒着皇女的动向不说,是觉得议会不安全吗?
她抬眸看向楚檀,心中琢磨:
不过,既然都已决定要保护,又为什么消息泄露了给皇帝呢?
皇帝身边什么人都有,这显然不易于消息的保护,除非——
赵妍恍然,她有些讶然地看向楚檀。
楚檀没有回答皇帝。
他通讯响了。
在星海议会中楚檀通讯会响起可是个稀罕事,不过皇帝显然不知。
楚檀看了看来电显示,着与皇帝说:“正巧,殿下消息,陛下不如自己来问?”
于此同时,第六军区。
收到了楚檀信息的黎里不情不愿地给他回了电话。
她这几天跟着查舍平叛清扫残党也挺累,对于楚檀这“给我回电”、一点也不体贴的命令难免会感到不满。
不过不满归不满,和王奕聊了那么多,考虑到楚檀很可能是唯一知道当年真相的人,黎里依然表现的非常礼貌。
电话一接通,她便乖巧道:“楚叔叔,晚上好。我这是下午,刚刚完成了43星余党清扫工作。平叛一切都很顺利,谢谢您支持我跟着查舍军学习磨练,我感觉自己成长了许多呢。”
虚假情谊,小学生写日记般的措辞。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楚檀大概会冷笑以对。
可他这次确实对黎报以了最温和意,夸赞道:“殿下辛苦了,我相信第七星域人民到您的努力,必然会对帝国更富信心,今年巡视或许都可免了。”
黎里听见楚檀夸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她正要放下伪装请楚檀好好说话,却忽然注意到了画面中背景。
黎里:……这场面有点眼熟。
楚檀到黎微僵硬,唇角含笑。他对黎说:“殿下工作做得不错,却忘了私下该与父亲多联络。陛下很担心你。”
楚檀这么说着,看向了他右侧。
画面即刻切到了他右侧,黎里看了星海议会中央那套桌椅,还瞧见了她的便宜父亲。
皇帝到她颇为感慨。
他说:“瘦了不少。”
皇帝一露面,黎里即刻“上班”。她非常贴心地说:“哪有变瘦。您仁爱治下军队后勤向来完备,我胖了些对。”
皇帝被她逗,原本还有些怒意的眉心都舒展开来。
他同样玩着对黎说:“看来你还过得挺如鱼得水?”
黎里从这句话嗅到了机会味道。
楚檀在帝都内似乎给她创造了一个机会。
黎里瞧见了皇帝身前脸色微暗赵锡,但这一次的她没有闪避。她向皇帝露出了最灿烂容,尤为自信地展现自己,说道:“确实如此,父亲。”
她面对着帝国的皇帝,拿捏着尺寸,整理了自己身上穿着军服,提醒对方瞧见她胸前徽章。
“根据帝国军法,在战斗中表现英勇特殊军队在校生,可以由军区大提前授衔。”
黎里向皇帝敬了军礼,她笑着说:“少尉赵里,向您致敬,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