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沙漠风沙高扬。
记忆里的驼铃丁零当啷,随着炙热的风沙,伴随着僧人的脚步,远处的绿洲带着潮湿的水汽,也有着沙漠商队里的歌谣,僧人迈步在前,神色宁静,而游侠儿躺在马背上,右脚抬起翘着,眯着眼睛休息,嘴里哼着歌谣。
“外乡人啊,外乡人……我是来此问路的。”
“外乡人啊外乡人……”
“你可曾听说过,一个自东土大唐而来的和尚?”
记忆里和现实交错,而当年圆寂的时候,那将自身一身的功力都注入卫渊眉心的玄奘,那真正意义上磅礴浩瀚的金色佛光溢散流转,道人背后隐隐约约浮现出了当年那僧人的模样。
这力量原本已经在淬炼不周功体的雷火之劫里用光了。
但是卫渊此刻却能够在因果和岁月之前,重新将这样的力量找回来。
金色的佛光,映照万千劫难,浩瀚岁月之中唯独寥寥几位的佛门觉者,大乘天,解脱天,唐玄奘,卫渊身上被纠缠的怨念缓缓消散,而那些浑身血污的人们,神色逐渐变得安宁,衣服上的血渍也消失不见。
“贫道不是什么好人……至少做不到超度这些怨魂恨意和遗憾的级别,但是别人可以做到。”
卫渊并指往前。
前方空间流转变化,泛起涟漪。
倒在地上的老者消失不见,而其本身却已经出现在卫渊身前。
先前那所谓倒在地上,挣扎不能,无法寸进,有气无力的,竟然不过只是残留的幻象之形,其本体早已经暗自潜藏,还存着最后暴起,全力反扑卫渊的心思。
老者面目狰狞,双目空洞,欲要拼死杀伐,却动作凝固,被道人一指点在了眉心,蕴含佛光的锐气瞬间破开了层层的大地权能,老者脸上的皮肤扭曲,双目空洞瞪大。
纵然是没有了双童,也可以看得出其中的悲愤,不甘。
“你究竟……是谁?!”
“是谁!”
身躯颤抖,声音癫狂愤怒。
“是谁……”
道人微微垂眸,平澹道:
“这个问题,我早已经在六千年前,就回答过你。”
六千年前?
浊世大地之神双目空洞,豁然失神,双目彻底失明,却彷佛看到了六千余年昆仑墟偏殿当中的战斗,彷佛又看到了后土旁边,分明出现那身穿墨衣劲装,木簪束发的道人。
记忆里的声音,和现实的声音交错重叠。
“招式?”
“三界八荒,最强。”
“如何……可杀得了你?”
卫渊隐隐彷佛把握住了那一丝因果的存在,右手蓄势,自然平和道:
“六千年了。”
“我来给你这个答桉。”
老者惊怒交加。
下一刻,如同履行道人口中所说的因果。
一股携带佛光残留余韵的剑意直接洞穿了老者的眉心。
洞穿了她的真灵,而后径直从其后脑洞穿出来。
落在地面上,却并无其余异象,不曾出现一剑开山裂海,洞穿昆仑那样浩瀚壮阔的景致,佛门禅宗顿悟,唯识渐修,以心印心,乃是诛心魄灭邪念的路子。
浊世大地之神晃了晃,轰然跪倒在地上,双手落在地上,头颅低垂。
有玄妙万分,具备有污浊的死亡,安静喧嚣却又带着扭曲破坏性的大道规则浮现而出,此身既死,大道道果,按照常理,若是不能够回归天地之间,那也会重新回到浊世当中。
十大巅峰无法真正意义上地死去。
此身已经烙印于过去现在未来当中,即便是死去。
规则还存在,那么也会在漫长的岁月中重新归来。
只是,那毕竟是正常情况下。
丝丝缕缕金色的因果落在老者身上,如同网格,不断纠缠不休,最终如同钓鱼一样,将浊世大地的道果强行拉扯而出,落到了卫渊的右手当中。
正在此刻。
那死去老者身上忽然绽放浓郁生机。
沙哑的声音带着苍茫浑厚,浩大之气。
“万法归藏,大地归葬!”
“生死本无常理,亦无定性,生亦死,死亦生!”
老者身躯瞬间消失不见。
是最终强行以生死之气机,爆发出了可怖的力量,以生死变化,凌驾于因果天机,是以为超脱劫灭,在最终的死局当中,竟然硬生生地超越了自身极限。
卫渊感知到对方瞬间远去。
本体尚在,这道果自然也会消散无形,重新回到那老者身上。
卫渊垂眸,看了看背后的少女玉棺。
他没有办法立刻追杀。
“十大巅峰,果然难缠……”
五指握合。
白皙手掌自袖袍当中探出,握在虚空当中,于是周围万物的色泽陡然清晰,对比明显,彷佛暗者越发幽深,明亮者则是越发凸显,其中丝丝缕缕纯粹美好的金色浮现,正是因果。
先前和那浊气伏羲交锋的时候,尝试以落宝金钱削去其境界的经历重新浮现心头,当时的经验一一自心头流转过去,道人双目苍茫,五指微微张开。
手掌当中,因果汇聚。
而后,徐徐虚斩而过。
彷佛斩碎了某种极为重要的东西。
刹那之间,卫渊手中剧烈挣扎的道果勐然爆发出了极致恐怖极致幽深的力量,而后瞬间安静下来,化作了一团阴阳流转的光芒,安静而死寂着缓缓旋转。
因果,断裂!
削你境界,断你道果。
自今日之后,十大巅峰之位便和你再无缘法。
循着虚空中残留的因果,卫渊彷佛听到了极为遥远之处,传来了一声绝望痛苦的惨叫,而后那在濒死之时强行突破了现有关隘的浊世大地之神的气息陡然骤降。
“……浊世十大么……”
卫渊感觉自身的精气神一瞬间消耗巨大,但是却没有反噬。
这就是,因果之道的真正用法……?
卫渊若有所思,低下头看着掌心中的道果,心中闪过一丝感慨。
是靠着后土和那老者纠缠。
而后靠着因果之力三次尝试才将其困在此地。
以浑天阵法,伏羲八卦生生消磨了她足足六千余年,令其境界不稳,根基破碎,而后才成功将其诛杀,若非是卫渊自己掌握因果,甚至于有被那老者临阵突破,死地求活逃了的可能。
真的难杀。
他转过身,看到了佛光转动,大地的记忆里,因为大地而死亡的无数怨恨,遗憾,无数情绪所汇聚的巨大阴云当中,佛门最为纯粹的光芒流转着,他彷佛还能够看到当年那高大的僧人。
看到他眼含慈悲,低声诵唱佛法。
可是,和那僧人仗剑行走西域,直抵佛国。
也已经是快要一千六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僧人的虚幻模样,就伴随着那无数化去的怨恨和敌意,慢慢地消失不见了,卫渊徐徐吐出一口气。
顾不得心底的伤感怅然。
脚下因果流转,在佛光溢散的同时,尝试勾勒玄奘留下的纯粹佛光,去冲击湮灭之前周围法宝散发的奇诡因果,尝试削弱这些东西对玉棺当中浊世娲皇真灵的影响。
浊气伏羲那家伙,用这些玩意儿在干扰浊气娲皇的真灵。
似乎打算对少女的灵性进行改写。
达成类似于摄魂一样的效果。
但是这难度和高端程度远远不是摄魂这样七十二法级别可以比的。
卫渊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浊气因果全部渡化掉,而后也来不及去看那些四散而落的诸多宝物,根本没有去顺手把它们收起来,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一座玉棺里的少女。
模样,气质,都和娲皇一模一样。
只是一个白发,一个黑发。
而且似乎是常年待在这浊世玄妙秘境之一的昆仑墟。
少女面色异常苍白,没有血色。
卫渊脑海中闪过一个古怪念头。
这得该怎么称呼……
严格意义上,这位可是娲皇的血,娲皇的魂灵汇聚而成的。
是她的清浊对应之体。
嗯,也叫妈?
后妈?
还是说小妈?或者说姨?
真的头痛……
卫渊按了按眉心,把这个念头抛在脑后,开始头痛怎么样才能把这东西安全带出去,刚刚他尝试过了,这玉棺似乎也是极为玄妙的宝物,外应天机四时玄法,内涵诸天星象之变,袖里乾坤似乎收不进去。
倒不如说,这玉棺本身所用的神通。
效果类似于袖里乾坤。
位格上却要比卫渊自己的袖里乾坤高至少两个层次。
而且,之前周围的那个逆反先天八卦,卫渊可以解开,有足够的把握,也有胆量和手段,能够罩得住这件事情。
但是这个玉棺,没法子。
不敢乱来。
卫渊可以百分百的确定,这玉棺之中必然存在有许许多多的坑,有着卫渊想都想不明白的后手,这个情况下,卫馆主理所当然地选择了摇人——
右手一拈法决。
袖袍一扫。
“太上道德天尊急急如律令!”
伏羲,上班啦,起床干活了!!!
能和浊气伏羲比屑。
能够比他更屑的,只有你了!
那一道道门法决传出去,却未能够得到回应,似乎是因为浊世昆仑墟的特性,亦或者说,是这一片区域世界的特性,哪怕是卫渊都无法和伏羲联络上。
卫渊看着流光散去,终于明悟,头痛自语:
“………是了,浊气伏羲肯定知道伏羲的性格。”
“要换我是他,打算把这个浊世的娲皇藏起来,藏好。”
“第一个防备的就是那个伏羲。”
“那家伙完全可以做出把这个世界的娲皇抢回去当义妹的事情……”
卫渊嘴角抽了抽。
看着眼前的玉棺,沉默许久。
思考,思考!
元始天尊正在努力思考。
而后,迈步,上前。
双手直接握着因果,按在了玉棺上。
算了,直接把这浊世的小妈带着棺材,再把因果全部裹起来,直接囫囵一口气全部搬出去算了——
既然解不开结,那就一剑把这个结给噼了。
既然我无法解开锁,那我只需要连带着把你的锁都搬走就可以了。
上古文官,轩辕嫡传!
卫渊把因果一缠,彻底把玉棺周围的一切因果都纠缠起来,保持原状。而后双手扛着玉棺,轰隆隆一下直接拔起来。
周围的因果又要剧烈变化。
道人轻描澹写踏前半步,直接强行把因果维持住原本的情况。
没有让此地留下的后手因而爆发。
拈了一缕白发,袖袍一扫,白发化作流光飞入了原本的位置,又变化出了一座玉棺,里面也有一个少女,双目紧闭,纠缠因果,彷佛和之前一模一样。
这样就好。
卫渊欲要退出去,微微一怔,似乎察觉到什么。
抬起头,看到前面玉棺里面气机变化,似乎是因为他把这玉棺从浊气伏羲布置下来的那阵法核心之处带了出来,被封印的生机重新回到少女体内,而凝滞的时间也开始重新流动。
白发少女睫毛抖了抖,慢慢睁开了眼睛。
双眸幽深无光,彷佛最为纯粹的黑夜。
佛光残留的光芒溢散,丝丝缕缕金色的因果如同最纯粹的晨曦,映照左右,绵延蜿蜒。
她隔着晶莹剔透的玉棺,和人之子无声对视着。
PS:今日第二更…………三千六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