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个富婆替我爱你
许巍的歌里说:
我一生只有两天,
一天用来出生,一天用来死亡;
一天用来希望,一天用来绝望;
一天用来想你,一天用来想我。
——代题记
第一部分
1、
我15岁前就学坏了,这不能怪我,是当时的社会黑恶势力逼的。这俩黑恶势力,就是我的同桌,一个绰号小炉匠,一个绰号眵目糊,前者概括的就是他的贼头贼脑,后者主要就是说他一天到晚眼角总挂着眼屎的意思。
现在街上已经很少见这种小破孩了。长得好看的,阳光澄澈,就像吴彦祖,我当前唯一喜欢的男人标本;如果长得不漂亮,但耍酷,穿时尚的韩版行头,头型极其前卫,脖子和手腕子上拴了好几道链链,也行,也许会亲自写rap呢,要不就是长成乖巧女生般秀气,打扮也很粉嫩,像个男小妹。
那时候,哪有这阵势养男孩子的,谁家屋里都养好几个,基本上是爱吃不吃不吃拉倒,在外面野一天,不定哪会儿突然钻回家掀起锅盖揣块干粮又溜了,晚上回窝睡觉就算了事。结果还是有给养得生龙活虎两眼倍亮的,就是北山上的蔡小北。
蔡小北的名声不好,因为他住在北山,住在北山的小子名声都不好,他们没有一家没偷抢过火车上的东西。北山在铁路老货场的北边,火车进站就开得比较慢了,所以住北山上的人总趁着夜色扑向缓缓进站的火车乱拿一气。其实参与偷抢的人老少中青都有,人员构成很杂乱无章,队伍肯定都是乌合之众,但日久天长却有了很响亮的名字,叫“北山游击队”。
我本来没想和蔡小北好,就是因为我知道蔡小北他们家的洗衣粉有得是,因为他妈就是北山游击队的老手。
全是因为小炉匠和眵目糊。
我在上初三的时候,就正式开始了发育。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有一天,我自己中午去上学,每天我都是顺着一条铁路线走,那天走着走着,我突然觉得自己走得很别扭,我低头往自己上身看,没出什么意外,等往我的下身看,突然发现我的胯骨怎么一宿给长宽了呢。当时感觉很不舒服,使劲把衣服往身上紧裹,想把迂出来的大屁股勒回去。当天下午,我就成熟了,有点沉闷,整个午后光想着自己长了个大屁股,觉得很难堪。
我的初中学校是一座老文庙,我们初三六班在大殿的后山上,我是没见过什么孔子大殿的,听说文革时让红卫兵给烧了,我在那上学时,在旧址上盖了个三层高的楼,当时已经算巍峨耸立的庞大建筑了。我们后山上的房子又老又破,听说是供孔老二他爸妈的,我到现在也尊重不起来孔子,老顺嘴叫他孔老二,都是那会儿老批判他闹的。那会儿,教室的屋顶总往下掉耗子,黑板是自己拿灰泥抹的,然后拿墨漆黑,没多久,黑板就白了,再漆成黑的。从没有电,借着日光上课,也从没有暖气,每年冬天同学轮班值日,上山捡柴禾早起生炉子。从没有坐过象样的桌椅板凳,不是缺胳膊就是断腿。我和小炉匠及眵目糊的矛盾就是在这样的苦难中建立起来的。
现在想想,连老师都可恶。因为这两个男生不能坐一起,坐一起了干扰别人学习,就把我给安排他们俩中间了,老师真是够呛。他们俩想对掐,掐不到一块,中间隔着个我,于是很自然地,他们俩把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了。小炉匠负责把桌子分成三等份,一边上课一边忙着嘱咐眵目糊盯紧点我,我一旦越界,就拿笔尖扎我。结果,我被他扎了好几回。眵目糊没有小炉匠坏,见我越境了,没拿笔扎,又怕小炉匠嫌他胆小,就拿胳膊杵我。这我都先忍了,天天夹着胳膊写字。结果我的忍让就等于给了小炉匠脸了,他竟然开始下课时明目张胆拆我椅子上的板条。等我课间上完厕所回来,发现我的椅子上的板条全都不翼而飞,空空焉,根本没法坐了,看见这情形的男同学全都幸灾乐祸狂笑不止。那一次是老师给解了围了,命令小炉匠抬屁股,把板条还给我。等第二天,他又接着拆,就等着看我没法坐,他好洋洋得意。接下来,他还故意把我的书包扔到地上,故意没看见似的,拿他的臭泥脚踩。更有甚,他偷拿我桌膛里的东西,什么都动,香橡皮我都舍不得用,他给偷去了,楞说是捡的,说有捡有卖,狠狠地拿刀给割成了两截,白给了眵目糊一块。
我一把把眵目糊手里的香橡皮抢了回来,眵目糊本来也心虚,没敢吱声。等第二节课铃响,我走向我的座位,椅子上的板条出奇的整齐,很怪。但我还是从小炉匠闪烁阴毒的眼神里发觉了什么,我转眼看眵目糊,他慌忙把眼神躲开了。我定睛仔细细瞧我的椅子,果然,有一根板条上有两颗钉尖朝上的钉子。我什么也没说,把带钉子的板条从椅子上取下来,轻轻放在桌子上,我想,等一会儿,不管是谁,胆敢越界到我的地面上来,我就拿这带钉子的板削他。
我最终还是用圆规上的铁尖教训了小炉匠。他一边捂着手叫唤,一边嚷冤,你怎么能拿铁的那一边扎呀,我每次扎你都是用的钢笔尖和铅笔尖!
我狠狠地低声说,下回更狠,拿带钉子的板子打你!
小炉匠带着哭腔,不是我放你椅子上的,是眵目糊!
眵目糊敢忙说,不是我。
但他们只老实了一天,就又故伎重演。见我放桌子上带钉子的板子不见了,小炉匠就开始用圆规铁尖的一边一下一下戳桌子,扎得桌子上都是眼,而且愈演愈烈,使的劲一下比一下狠,又开始猖狂。
我突然说,我以后不用拿什么东西扎你了,有人要帮我揍你。
小炉匠一惊,停止了用圆规尖戳桌子,你要找人揍我?找谁?
你就等着吧,下午下学,肯定有人在学校门口等你。
我没想到这句话会震住他,见他真有些信了,而且好像还有点害怕的样子,我索性欺骗下去,反正至少今天下午之前,他不敢在课桌上跟我闹了。
我没有想到,自从我讲了这句话的第二天起,小炉匠见我就像耗子见了猫,直到我们初中毕业,他再也不敢欺负我不说,而且经常谄媚地对我说,你别叫蔡小北截我了,我全听你的还不行吗。
但实际上,我始终不知道蔡小北怎么就插到这件事里来了。我反复地回忆,终于记得,有一个下雨天,我急急地往教室跑,路过操场上一个篮球架,猛然看见蔡小北正躲在那下面,雨已经很大了,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在篮球架下能避雨?我大概是笑了一下,就跑过去了。但自从我跟他笑过以后,我就感觉蔡小北的眼睛总追随着我,上课也一样。
后来事情就有些古怪,蔡小北下课,如果我不出教室,他就坐到我旁边的桌子上,和别人瞎扯,其实是说话给我听,如果我到教室外边,他就跑到操场上的篮球架上玩爬竿空翻什么的,好像就是要引起我的注意。
我虽然虚荣,但还是比较心软的。知道小炉匠被他威胁过以后,看到小炉匠和眵目糊因对我的态度一天天恭敬畏惧,甚至有些胆战心惊的样子,我就觉得不用再吓唬他们了。
于是,有一天,下课间操时,我趁着操场上人群混乱,就像电影里地下党接头似的,我选择和蔡小北擦肩而过,我低声说,别揍他了。
上课铃响过了,没见蔡小北进来,小炉匠迟到了,坐到椅子上,他还在一个劲地喘息,等他不喘了,他用脚踢了我一下,当时我穿的是一双那时刚开始时兴的后系带坡跟凉鞋,他带着巴结的笑对我说,你的凉鞋真好看,小北说以后不截我不揍我了。
蔡小北学习很不好,他经常逃学,听说逃学的时候是跟社会上的人在一块。那时候,老师嘴里的社会上的人,就是地痞流氓小偷无赖的意思,因为如果上完了学,就应该去上班,要不然就去当兵,这两样都不去,那你说这样的人是什么人呀。其实蔡小北上学时也不好好上,他一般都是只上两节课就走,那时候,学校也不是不管,连学校的大门都上了锁,没用,不缺胳膊不断腿的,15岁的大小子从哪堵墙跳不出去呀。我知道他去干什么,他有时候是跑对面的电影院看电影去了,我还记得其中有一个法国电影,叫《被侮辱的与被迫害的》,光听电影的名,就能知道资本主义国家果真没什么好事,另外还有罗马尼亚的《爆炸》,阿尔巴尼亚的《地下游击队》,什么<多瑙河三角洲的警报〉忘了是哪个国家的了,还有朝鲜的越南的,什么卖花姑娘呀,阿福呀,都是社会主义国家的片子,哭的天昏地暗的,人们苦的没法。
我们上的那个学校,现在想想,环境也是太考验人。没有现在那么多网吧小卖部什么的。但学校的的西边是市京剧团,天天练嗓,李玉和李铁梅啥时候也不闲着,在我们学校门前过还一边扭一边唱,那个李铁梅,至今我认为是我从知道什么叫美女的开山鼻祖,从来都是穿特别瘦的裤子,使劲箍紧她的屁股,男的在她面前都无法睁眼。我们一上课,她就使劲吊她的嗓。等学校的东边,是一个饭店,现在这么叫,那会儿叫大食堂,天天那个香呀,早上炸果子,中午炒肉,15岁的孩子,谁能经受得住那么多的食色考验呀。
蔡小北应该算先学坏了,他15岁就留大鬓角,裤子就是喇叭口的,跟全班哪个同学比,他也像个社会上的人,不,老师说是社会渣子。
我不知道为什么老师就这么评价他,我还会接受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到我桌膛里的酸枣或酸杏,我还故意在上课时,趁老师一背脸,往自己嘴里塞一个枣或者杏,我知道蔡小北都能看见。
我想,我们俩就算是好了吧,我现在仍然记得,我感觉到了恋爱的甜蜜,至少小炉匠和眵目糊是这么想的。期末考试时,我写了三次小纸条,先给小炉匠,再由他想法转递到坐在教室后头的蔡小北。
但是,中考的成绩张榜公布了,我自己考了77分,我紧张地找蔡小北的名字,怎么也找不到,我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在倒数的人名里,我很快发现了他,他考了8分,小炉匠和眵目糊勉强考上了,但都是很差的学校。
我凭感觉,觉得蔡小北可能不会再上高中了,虽然只考了8分,但那时候,只要有分就得有学校接着,还是可以把高中读完的。我自己的分数,毫无悬念地考上了一中。而且,我自己的家也已经搬到了这个城市的另一边,离眼前这个学校和人都很远,将要有新的生活,但我一点也不欣喜,反而惴惴不安,我等着蔡小北出现,我希望我们还应该见面,似乎还会有个什么交代,他已经好几天没到学校来了。
终于,就要彻底离开这所学校了,我的心也随着教室里的一切变得空荡荡了。就在我觉得永远不会再见到蔡小北的时候,小炉匠和眵目糊老远向我示意着什么,我预感到和蔡小北有关。
他们递给了我一个纸条,是蔡小北写给我的,约我晚上七点到北山小学见面。
其实我姥姥家离北山不远,所以,我跟我妈撒谎说想我姥姥了。
我以为他会在北山小学门口等我,这使我非常惊恐,我们那时候太小了,会引起大人注意的。但当我往山上走的时候,我看见他已经在山腰上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坐着等我。我默默地走过去,在此之前,我们从未单独在一起过,这使我非常紧张,想起有关别人说过的他的坏话,我有点害怕。而且,那一刻,我突然发觉,我们俩有什么关系呢,怎么显得就像陌生人一样?我几乎就要转身逃掉了,就在这时蔡小北转过身,两眼直视着我,他说,过来坐,离我近点。
我忐忑不安但还是乖乖地挪动脚步,我没敢跟他肩并肩,我坐在离他稍后一点的位置,这样,他说话时,要向左扭着头。
我听见他说,他已经和他父亲商量过了,不上高中了。我在心里想了一下自己的以后,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以后的打算。
蔡小北把身体掉转向我,看着我的脸,我从没有这么近距离被男孩子端详过,顿时心跳脸热。
那是一个有晚风的夏夜,我还记得已经决定彻底离开校园的蔡小北,完全像个社会青年了,穿着一件很瘦的当时据说是从香港倒过来的丝衫,头发也很长。而我还是一个极朴实的中学生的打扮,长裤长衫,梳着粗粗的两个辫子,我没敢穿裙子和他约会。
蔡小北说,他跟他父亲说了,他有个女朋友。我听了这话,更是羞涩,其实我真的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对这件事很郑重。他对他父亲说,把我们俩的工作都解决了,我们俩就都不上学了。然后,他很自豪地说,这件事,(当然指的是找到工作这件事)已经办妥了,过一阵子等手续办好了,我们就一起上班。
当时刚从学校出来,能迅速地找到工作,肯定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我知道一般的人是办不到的,当然一定是任何人都羡慕的,我知道蔡小北的父亲当时是这个城市市政工程处的头,能够轻易地做到我们都能有工作,但我不想去。
我不愿意挖沟。
怎么可能让你挖沟呢,蔡小北笑了,我看见在背景是渐渐黑下来的夜幕的映衬下,小北熠熠发光的眼睛和闪闪发光的牙齿。
我爸说,先让你跟我姐学测量,以后就当个勘测员,一点也不累,女的在这种单位不会干累活的。
我不能再拖延下去,天已经黑了,当我快看不清黑暗里小北的面容的时候,我对他的影子说,我要继续读书,我不会跟他去学什么测量。
我很希望他允许我去读书,并且想好,如果他同意,我会等他。
但黑暗里蔡小北却回答我说,要是不上学,就跟他走,要是上学我们就完了。然后很没好气地不以为然地加了一句,上什么学?有什么上头?还没上够?
我知道我们就要完了,想哭,但觉得在这么不熟悉自己的男人面前哭,有点哭不出来。
于是,我假装很坚强,对蔡小北说,我想好了,我还是想读书。
蔡小北站起来,口气很冷,那我们就分手吧。
我说,那好吧。
我们一前一后,慢慢地下了山,等蔡小北的身影完全不见了,我朝着自己家的方向一边走一边哭,记得心很痛,但还是不能改变自己希望继续上学的愿望,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知道,自己的选择那么的重要,重要的已经摧毁了我美丽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