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鸿和尾生的这些对话并没有特意的压低声音,因此,前方赶车的晏花也就听了个一清二楚。“我的父亲是柳永。”听到明鸿这句话时,晏花浑身一震,差点掉到车下面去。柳永是什么人,晏花他虽然只是晏殊手下一个打杂的,不过也一清二楚。柳永当年曾经进相府拜见晏殊,不过最后不欢而散的事情,晏花已经听他的父亲讲过不知道多少遍了。想那柳永一生自负才学,他说什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名字在晏府已经成为几乎所有人取笑的对象。
当然,不仅仅是在相府,几乎全天下所有有身份的读书人都在以柳永作为反面的榜样吧。
这个几乎,却并不包括小晏在内。
明鸿也曾亲眼所见,小晏在柳永的坟前真情流露。以他的真性情,佩服的同样是敢爱敢恨的人,而这种佩服却是没有任何界限的。正因为如此,明鸿才渐渐的被小晏所吸引,从最初的游戏心态到了现在的深深相爱。
没有注意到晏花的失态,车厢里,明鸿还陷入在沉思之中。柳永一生碰壁,生活可谓窘迫可怜之极,最终死后甚至连丧葬之费都没有,要靠陈师师她们帮忙出钱安葬。这样的父亲,带给明鸿的当然绝不可能有银钱方面的任何帮助。然而,在看到册子上资料的那一刻,明鸿终于读懂了记忆中那一份不平,因为那正是柳永的记忆啊。
父亲他虽然去了,然而,却把毕生努力的心血留在了自己心里。明鸿伸手抚着心口,感受着那跳动中隐隐的疼痛,原来父亲一直在陪着自己。细细算来,当天醒来心里忽然多了那段记忆的时候,想必就是父亲带着不甘凄凉的离开人世的时间吧。想来,他那份不甘心,那一腔的抱负,一生的才华跨过了空间最终留在了自己至亲的女儿心中。
原来如此。
父爱的极限居然跨越了空间,跨越了死亡。
泪眼模糊中,明鸿仿佛看到了一个苍老佝偻的背影,渐行渐远,临行的一瞥却是那样的饱含深情。
“好好活着。”他说。
“是。”明鸿含着泪。
也许没有人听到,也许那只是幻觉,不过对她来说,却是这十几年的寄托忽然一朝间升华为虚无。虽然这种虚无并不等同于一般的不存在,而是一种充实过后的空白,但是对于明鸿是一个必经的过程,因为她的父母在她那次恢复记忆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既然阴阳相隔,那么就不可能有相见之日,不可能再有交流的机会,如果不是柳永的记忆莫名的出现在明鸿心中的话。其实也不能说是记忆,柳永显然是给女儿留下来最有价值的东西,是他的学识,他的见闻,而不是想借着女儿让自己重新经历这人生。
于是,明鸿活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她的命运是从那天开始变得不同,最终变化到今日的地步。如果她是男儿身,凭借着多出的这份记忆,早就可以闻名天下,然而,她是一个女子,女子在现在只能成为依附男人的存在。
“师父,我想通了。”明鸿忽然抬起头,几缕凌乱的头发随之甩起,“从今往后,我就是柳明鸿。”
“我还以为你想到什么呢,吓我一跳。”魏无怜叫道,“你现在知道了父亲姓柳,那你本来就是柳明鸿嘛。”
“对,没错。”柳明鸿看着魏无怜迷惑的心情,嫣然一笑。师父他虽然聪明,不过也不可能知道世上有这样诡异的事情,所以还是不说为妙,免得他把自己当成疯子打一顿可怎么办?
至于姓氏么?
柳明鸿嘴角绽放出一丝笑意,有了这个身份,自己正式进驻相府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柳家虽然不能和晏家相比,不过也是正经的大家族,最起码不必小晏现在的妻子王家差,王家虽也是相门子弟,不过那也是几代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王家最大的官职也不过是王靖的开封府判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比起柳家并没有任何优势。明鸿以前也关注过柳永的身世,毕竟很喜欢他的词句,知道他的兄弟父辈都是进士出身,这已经很厉害了,就算是晏府,虽然晏殊身居高位,不过子弟们也没有柳家这样的气象。
晏殊虽然看不起柳永,然而却很喜欢明鸿。明鸿知道,自己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早日在晏府确定自己的位置,现在晏殊年纪也不小了,再加上近几年一直奔波劳碌,万一哪天有个什么意外可就麻烦了。
“驾,驾。”晏花在前面纵马狂奔。明鸿居然是柳永的女儿,世事变化莫测真是莫过于此。他今天一晚上的经历有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历尽艰险拜了一个师父也就算是小事了,现在明鸿居然忽然成了柳永的女儿,不,她本来就是柳永的女儿,只是现在刚刚知道了才对。以晏花的敏感,怎么能感觉不到在相府马上就要为了此事兴起一阵狂风暴雨。本来,明鸿的歌女出身是她的一大弱点,然而现在这一切完全变了。这个变化来的那么突然,那么意外,晏花现在都可以想象到晏殊听到自己回报这个消息时会是什么吃惊的表情。
马车驶过一条条的巷子,最终冲出了内城的范围,没有那么多大街小巷,速度更加快了几分。
拐弯的时候,晏花猛一回头,东方已经有点天亮的意思了。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要过去了吗?真是发生了太多猝不及防的事情了呀。
西苑的轮廓在骏马的奔驰中渐渐的显现出来。明鸿力主建造的留荷听雨已经基本上建好了,只剩下最后的修缮过程,远远的望去很是壮观,李老实在这方面确实有他的一手,从外表看来,留荷听雨甚至比楼外楼还要气派。
明鸿和晏花终于回来,还带回来另外两个人,当然在西苑引起了一阵小小的喧闹。晴依虽然还没睡醒的模样,但是已经开始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了。
魏无怜还是不习惯和陌生人说话,问了晏花一句之后,就亲自把老蔡放到了工人们的一个帐篷里,总算是让他睡到了合适的地方。歉意的笑了笑,不想去打扰明鸿他们,魏无怜一个人静悄悄的走开了。
“明鸿姐姐,你们这一整晚去哪里了?我们一直在担心呢。”晴依跑上前问道,顺便丢给晏花一个责怪的眼神。
一旁的陈师师还有何桥也同样疑问的目光看着明鸿,这样的事情对明鸿来说还是第一次,她们也很好奇究竟出了什么事。
晏花当然没心情说话。
明鸿只好掩饰的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为了咱们的酒楼去请两个人回来。”
“那怎么请了一整晚呀?明鸿姐你不会……”
“别瞎说。”陈师师掩住晴依的嘴免得她口不择言。
明鸿知道晴依要问什么,也笑道:“你这丫头,整天想什么?你明鸿姐是那种人吗?我请的这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我师父,你说会有那么好请?”
晴依吐了吐舌头:“是我错了,明鸿姐你可别怪我。对了,你是什么时候认了个师父呢?以姐姐的本事难道还用人教?”
“他可不是我唱曲的师父,而是……”明鸿做了一个伸手打人的架势,“明白了,傻丫头?”
“哦,原来是这个呀。”晴依点着头,“难怪看他有几分秀气呢?”
秀气?明鸿对晴依的眼光充满了怀疑,不会吧,魏无怜从头到脚有哪个地方秀气了?等等,自己说得练武功的事,和秀气有什么关系,莫非……
“喂,我说的是教我练武功的师父,晴依你以为是什么?”
“啊!”晴依一下子跳起来,叫道,“我还以为你做那个手势的意思是穿针引线呢。”
明鸿忍不住笑出声。
这一晚上的种种心事,在被晴依逗笑的这一刻仿佛消失无形。这个丫头还是有她的作用的嘛,最起码可以帮人排解烦恼,将来谁娶了她可也算是一种福气。想到这里,明鸿忍不住看了晏花一眼,他和晴依之间有点什么,这个她早就知道了。
不过,此刻的晏花却没有一点点开玩笑的心情,就算是见到他平时最喜欢逗弄的晴依也没有什么心情了。明鸿的身世问题带来最大困扰的仿佛不是她本人,而是晏花一般。从在车外听到明鸿说话的时刻起,晏花的心内到现在都没有平静下来,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担心些什么。
按理说,不管身世如何,明鸿始终就是明鸿,她过世的父母又从来没有见过,想来也不会影响到明鸿的行事做人,既然如此自己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晏花在心底又叹了一口气,开口请示明鸿道:“姑娘,小人想先告退了,府里还有点事要处理。”
明鸿当然知道晏花要去做什么,两人早已达成了默认,每当晏花说府里有事的时候就是他要回去请示晏殊的时候。
明鸿并不想阻止他,自己早晚也要面对的,就让晏花先去探一下晏殊的口风也是好的。
“你去吧,记得早去早回。”
“是。”
晏花应声告别。
不同于以往,明鸿这次却送他直到门外,最后才斜倚门前静静的望着晏花远去。当然这样的相送可不能让晏花看见,毕竟这是泄漏了心中紧张的一种行为。
这一条路现下正沉浸在黎明破晓的前一刻那种昏暗中带着明亮的气氛里。晏花的马车渐渐的消失在霞光之中。
“你们说,这条路破晓后会通往哪里呢?”
沉默了良久,直到晏花的车子消失,明鸿忽然如释重负的吐出了这样一句话。(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