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晦本以为，自己的提议，必定会得到皇帝的赞同。
因为建立伤兵营，对拥有庞大军队体系的大唐来说，实在太过重要。
从伤兵死亡率高达五成以上，到死亡率不足一成，这完全是质的飞跃，足够引起每一名统兵将领，乃至当今圣上的重视。
毕竟，此法一旦在军中推广，大唐每年都会少死许多戍边的将士。
可出乎他预料的，李二陛下并没有直接答应下来。
带着些许疑惑、些许好奇，杜如晦接过皇帝递过来的奏折，仔细看了起来，这一看，立即让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建立伤兵营确实重要，对军队体系更是意义非凡，但治蝗也同样重要。
从国家层面来讲，在战争中死去人固然多，但因为闹蝗灾，而饿死的人更多。
两者孰轻孰重，一时之间还真的难以下定论。
盯着这封奏折，仔细看了良久，杜如晦这才将之放下，感慨道：“文水县男不愧是高人子弟，小小年纪，便有这等见解。
这治蝗之法，绝非泛泛而谈，一字一句都言之有物，随时可以落到实处，更为难得的是，他一下子想出了这么多种方法。
从贞观犁，到省柴灶，再到伤兵营，现在又是治蝗之法，微臣真的很难相信，文水县男才十六岁，尚未弱冠。”
“是啊！”李世民长长一叹，道：“若非在此之前，他做出了那么事，许多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面前，朕也绝对不会如此重视，一个尚未弱冠之人的奏折。
克明，你说这蝗虫，究竟因何而生？
是古人常说的天人感应，因为上天想要惩罚帝王，这才降下的灾难。
还是如许泽轩所说，蝗虫跟其他虫没什么区别，可以捕捉，可以打杀，只要方法得当，就可以有效的减少蝗灾的发生。”
“陛下这问题，可是难到微臣了。”杜如晦摇了摇头，并没有给出准确的答复。
他虽然熟读百家典籍，但古人的典籍，都有其时代的局限性。
有句话叫做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读书多并不代表见识多。
很多东西，并不是光读书就能知道的，而书中的东西，也可能随着时代的进步，而被慢慢淘汰。
“呵呵，克明居然也有被难住的时候。”李世民摸着胡须，低笑了两声，而后又道，“行，朕不问你这问题就是，我们换个问题。克明觉得，朕是应该让这许泽轩帮助朕治蝗，还是应该让他去军营，帮我朝训练出一批合格的军医来？”
“陛下，您这不是在难为微臣吗？
无论是治蝗，还是训练军医，都是功在千秋、利在当代的大事，这样的大事，岂能分个主次、前后出来？”杜如晦苦笑。
“大家常说房谋杜断，克明你以决断著称，想不到也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李二这话倒不是在嘲笑杜如晦，他自己也是个果决之人，可在是否要治蝗一事上，还是迟疑了，否则也不会把这位左膀右臂召入宫中。
“微臣倒也不是拿不定主意，只是对某些情况不太了解。
若是文水县男，可以把如何安置伤兵、如何治疗，治疗中的注意事项，如《治蝗疏》一般，一条条详细的列举出来。
那么即便他不亲自出马，微臣相信，我大唐也不缺乏照章办事之人。
到时候，文水县男只要抽出些许时间，前往军营视察一番，指出疏漏之处即可。
若如此，他便可以两头兼顾，陛下也不用纠结，让他先做哪一样了
至于蝗虫因何而声……”说到这里杜如晦稍微停顿了一下，这才接着道，“微臣认为，文水县男有一句话说的很有道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判断一件事真假的最好方法，莫过于亲自实验一番。
新丰、渭南、郑、华阴、蓝田、鄠、盩厔、始平、武功、上宜、醴泉、泾阳、云阳、三原、宜君、同官、华原、富平、栎阳、高陵等二十县临近长安，乃是京畿重地。
不如我们就选这二十个县中的几个县，作为实验地点，期间不时的派出朝中官员前往巡视。
若他日治蝗真的有了成效，有了实实在在的例子摆在面前，足可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让世人彻底摒弃天人感应一说。
若没有取得效果，区区几个县，想来也影响不了大局。”
听了杜如晦了意见后，李世民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点了点头，朝门外喝道：“来人，速去请中书省诸公，朕要拟旨，犒赏三军！”
杜如晦意见能够实行的前提，是要有足够的情报，要足够的了解伤兵营、了解治蝗。
而想要了解二者，询问始作俑者许泽轩，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作为皇帝，李世民很想立刻把许泽轩召回来，不过从长安到朔方，有着一段不短的距离，在途中耗费的时日也颇多。
为了节约人力、财力，李二陛下当然不会特地给许泽轩下一道旨意，而是会顺带把犒赏三军，让部分军队班师回朝的旨意，一起传递过去。
……
……
许泽轩并不知道长安城内发生的事情，在忽悠完军中的高级将领后，他又重新回到了伤兵营，继续自己的工作。
今日的这笔买卖做的十分顺利，他心怀大畅之下，决定给伤兵营的伤兵们加餐。
当然，他的这番举动，也并不是完全是因为心血来潮，事实上人受伤之后，如果能够适当的进补一番，对伤势的恢复是很有帮助的。
军中的后勤官，虽然对许泽轩的这个提议颇有微词，但考虑到将士们为大唐出生入死，还是批了许泽轩的条子。
不过，他并没给出足够的钱，而是只给了一部分。
当许泽轩质问对方，肉不够分怎么办时，这位军需官理所当然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座山，又告诉他，食材不够可以自己动手去取。
吃野生动物，在现代是违法的，严重的甚至还可能引发一系列的灾难。
然而在古人眼中，这却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情，毕竟古代就有专以捕猎为生的猎人存在，而且数量还不少。
在古人眼中，靠着自己的手艺吃饭，属于天经地义的事情。
尽管许泽轩想要驳斥对方，告诉对方野生动物身上，可能有很多病菌，乱吃会得传染病，然而这话他即便是说了，也无异于对牛弹琴。
事实上，买肉食的钱，并不算多，许泽轩也不是小气之人，愿意请伤兵们吃一顿。
然而自掏腰包，终归免不了有收买军心的嫌疑。
柴绍身为主帅都不去做，他小小一个伤兵营主事，又怎么能做这种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无奈之下，他只能降低了肉的档次，把羊肉换成猪肉。
数日后……
“咕嘟~咕嘟~”大锅架上，开水不停的冒着热气。
三五个身材魁梧的火头军，手脚利落的把一头肥猪直接放倒，捆上绳子，而后狞笑一声，举起手中的柳叶刀，从肥猪的腹部刺入。
“嗷~”肥猪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引得一些伤势较轻的伤丁，走出了营帐，纷纷凑过来围观。
这三个火头军，一边跟互相搀扶着的伤兵们打哈哈，一边抽出一把柳叶刀来，冲着猪脖子又是一刀。
古代杀猪跟现代杀猪没啥区别，古人之所以不吃猪肉，主要是因为饲养不得法，以及烹饪不得法。
贞观初年，百姓们自己都吃不饱饭，喂猪的饲料，又好得到哪里去？
给猪吃剩菜剩饭是不用想了，能有猪草吃就不错了。
如此粗陋的饲料，加上当时之人，大多不知道养猪需要阉割，养出来的猪自然没多少肥膘，且带有腥臊之气。
至于猪肉的烹饪，在不习惯使用许多调料，又只会蒸煮炖的唐朝，做出来如何可能好吃。
别说唐朝，在烹饪技术丰富多样的现代，遇到不会做菜的人，炒出来的猪肉，都不会好吃，更何况是唐朝！
放完血，刮毛、取出内脏，待火头军们把猪肉切成小块后，把切好的肥肉块倒入锅里，开始熬油时，围观之人纷纷开始吞咽其口水来。
这些日子，伤兵们不止一次听伤兵营的辅兵，提到过许泽轩家的红烧肉。
其中和辅兵混的比较熟的，更是有幸尝到过几口。
如今，他们闻到熬猪油时散发出的香气，又看见站在大锅旁，不断指点火头军的许泽轩，哪里还忍得住。
要不是许泽轩这位爵爷一直站在厨子身边，这些兵丁早就厚着脸，问那火头军讨一些吃食尝尝了。
“咕咚~咕咚~”吞咽口水的声音，不断在耳旁响起。
这年头的百姓，很少能够碰荤腥，肚子里几乎没有油水，闻到熬猪油时的香气，确实容易惹人犯罪，对此许泽轩也表示理解。
若是放在现代，大多百姓都喜欢吃瘦肉，他倒是可以把熬油剩下的猪油渣，分给这些人尝尝鲜。
可这是古代，在古人的认知中，有肥膘的肉才是好肉，而好肉只能优先供给给伤势比较重的人，对此他也是有心无力。
“哎！”对比一下古人和现代人的差距，许泽轩无声的叹了口气，继续教导起身旁的火头军来。
好不容易教火头军做出了一道菜，那些围观的伤兵，眼神已经完全钉在了锅里，拔不出来了！
“爵爷，这菜真香，我们能尝一口不？”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的来到许泽轩的身旁问话。
许泽轩正欲回答，军营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还未等他派人去查探情况，便见柴绍的亲兵，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许县男，长安城的天使到了，快快随我去帅帐接旨。”
“好，我这就来！”朝着问话的那人，无奈的耸了耸肩，许泽轩大步跟上了那亲兵，朝着帅帐跑去。
从转运粮草，甄选士卒，再到出征。为了攻打朔方，有人为此足足忙碌了大半年，更是有人为之抛头颅洒热血，把命都留在了这方土地上。
如许泽轩者，也为之付出大量的时间，花了不少的心思。
这就如同现代社会中，很多人凑在一起，为完成一个case而努力。
忙碌了一段时间，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后，大家除了享受那股因胜利而带来的荣誉感外，还会格外期待，老板会给予自己多少奖赏。
长安城派出来的使者，无疑就是宣布奖赏的那个人。
众将领对此格外期待，也是情理之中。
耐着性子，听天使读完了几分钟没营养的歌功颂德之词，圣旨的内容终于变的有趣、且惹人关注起来。
第一个获得封赏的，并不是军队的统帅柴绍，而是梁洛仁。
梁洛仁斩梁师都，开城投降，迎入唐军，夺得了此次战役的首功，被李二擢升为右骁卫将军、朔方郡公。
柴绍作为军队的统帅，也得到了升迁，不仅从右卫大将军升迁为左卫大将军，还得了华州刺史这么一个官职。
薛万彻也因功封为灵州大都督。
至于薛万彻、钱将军等，也都有赏赐。
正当许泽轩暗自赞叹，李二是个合格的老板，赏罚分明之时，有关于他的赏赐，终于下来了：“着文水县男许泽轩即刻回京，不得迁延。”
就这么干巴巴的十几个字，没有加官进爵，连金银之类的赏赐都没有。
辛辛苦苦忙碌了这么多天，许泽轩当然不乐意。
他不怎么看重功名利禄，也不会过于执着的去追求这些东西，但这并不代表，别人可以无视自己的努力。
尽管并非所有努力，都会有回报，但他是给老板打工，既然付出了，那肯定要得到相应的工资，否则跟看书看盗版有什么区别？
许泽轩很气愤，若是放在现代社会，遇到这么一个抠门的老板，他肯定会直接撂挑子不干。
然而，现在他身在大唐，整个大唐都是李二的，他即便想要跳槽，也没地方跳去。
满肚子的委屈无处诉说，更让人感到气愤的是，他还需要朝着长安城的方向谢恩。
若非有着前世几十年的生活经历，以他这具身体十几岁的年纪，或许还真的会跳上去给天使来两巴掌，然后大吼一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上年穷！”
“李二啊李二，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皇帝！”尽管心中很是不满，但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去违抗皇帝的命令，最后只能满腹委屈的收拾东西，出发前往长安。
许泽轩并不知道的是，李二并不是不想封赏他，而是没想好，究竟要封他一个什么样的职位，这才没有再圣旨中言明。事实上只要等他回到长安城，并接受李二陛下的召见后，有关于他的封赏，很快就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