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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1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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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章合一,含4月1日的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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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胡子沈驰轻声一笑,“既是从未见过面,又如何结义?姑娘说笑唬我的吧。”

张四娘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一字一顿道:“你觉得我在骗你?!”

沈驰看到她脸色阴晴不定,便慢慢敛了脸上的笑,“没有……只是,只是好奇而已。”

张四娘皱着一双柳叶眉,冲他摇了摇:“正是不相信,所以才好奇。我从小就是个眼盲的,结义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相识至今,从不知他样貌,而且与他相处之日也是廖廖可数……”

她拾起屋里的一张小凳,紧挨着炕沿坐了,用淡淡地,回忆的语气说道:“可他对我很好,非常的好,如亲人一般。冬天打猎,夏天抓鱼,带着我满山的转,让我在无尽的黑暗中体会到那些未知却又新奇的快乐。”

她说到这里,突然抬头看沈驰,“可是,有一天他走了,说是与人去南边走皮货生意。这一走便是一年……这一年里发生了好多事情,吃了好多的苦,我很想他。尤其是最困难的时候,总会想到他。我总在想如果大哥在身边会怎样……会怎样呢?当我被人害抛尸在山上的时候,他一定会是最先找到我的人。当我受委屈的时候,他一定会挺身而出。当我为了生活而奔波的时候,他也一定会陪在我身边,想我所想……”

沈驰变了脸色,“你竟,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张四娘看着他那指节泛白,紧握成拳的双手,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其实,现在想想,人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一路走来,回头看看曾经的那些的苦,那些的痛,都真的不算什么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然而,一直梗在我心底的,是我这大哥对我的欺瞒。”

沈驰震动,忽地垂下眼眸,嘴唇微颤,“欺瞒……他对你欺瞒,想来并无恶意,你不要记在心上。”

张四娘摇头,眼中湿润渐起,“曾经我对齐三哥说过,这世上最让我无法释怀的便是亲近的人对我的欺骗。有什么话,可以对我说啊,我不是那懵懂不知世间险恶的三岁孩童,为什么不可以告诉我?反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

沈驰微微偏了下头,看向窗外,目光飘忽且茫然,他的喉头哽塞,阻得喉节连带着耳根底下,也被阻得生生的疼痛。

张四娘慢慢地站起身来,轻声道:“你好好歇息吧。”

沈驰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调转过来,深深地凝视着她。

她与他对视了一眼,转身,刚刚抬起脚,便听到身后的那人,轻声唤了句:“四娘,你一直都在、怪我的吧?”

他终于承认了……

张四娘的眼泪滑了下来,“石头哥,若说当初离开,是身不由已。可那次林中相见,为何还要故意愚弄?你若真的懂我,真心待我如亲妹,何苦隐瞒?再比如今日,若不是我出言相激,恐你还要充傻装憨。”

“我,我只想做你简简单单的石头哥。那些个……我不想让你知道,让你担心。一切,只因情非得已。那日林中之遇,我有心想认你,又见怕你成那个样子,便不忍心……而我此次回来,并非打算瞒你,只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再与你解释,却不曾想,你如此聪慧,立刻将我认了出来。”

“呵……”张四娘含泪轻笑了一声,那笑中胶融着化不开的悲伤,“这么说,我倒是让你小瞧了。眼虽盲,可我有耳朵可以听,对于一个曾经时刻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人,我怎会忘记他的声音,一个语气,一个声调,一声轻笑……林中那次,你压低声音我确实未将你认出,但我于心底仍可感觉到一抹熟悉。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匪类,会放过看到他杀人的目击者吗?然而你却放过了,一番愚弄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你蒙着面,我看到了你的眼睛,在那种极度的恐惧之中,人的记忆力超乎想像的强大。我记着你的眼睛……再说今天,你虽满面胡须,但你的眼睛,你的声音完全没有掩饰……”

“四娘,我……你听我解释……”沈驰想去拉住她的手,却不想扯动了他的伤口,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疼痛出声。

张四娘手一摆,仍旧背对着他,“石头哥,你不需要再解释什么了。解释便是掩饰。你从未伤害过我,对我也是真心实意的好,这些都是事实。我也从心底相信你,相信你这么做都有自己的理由。可这些理由对我来说,早在你欺瞒之时,就已经毫无意义,所以,你真的不需要向我解释什么。你,好生歇息吧。”

张四娘飞快地眨眨眼睛,将泪水逼了回去,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子。

在院子里看到低着头,微蹙着眉心的齐昊天。

越过他时,被他扯住胳膊,“四娘,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无情。我曾经对你说过,人这一辈子要经历的事情会很多,并非每件事都会有自己想要的那种结果。那些不如意的,不衬你心的人或事,你要在心底记多久?芥蒂多久?人心就那么大一个地方,装不下太多的事情。何必和自己过不去?”

“齐公子,人与人是不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事原则,有着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我介意这样的事情,这也是我不能被人触碰的底线。”她从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

齐昊天苦笑着点头,“底线?我并不认为这是底线与原则问题。四娘,你真的太任性了。而且,你很固执!不置可否,你的固执与任性也成就了今日的你。你成了远近闻名的聚财童子,也正是你有自己的坚持,才有今日的成就。但,这种坚持、固执、用在某些事情上并不适合,它只会让你偏执,曲解了别人的好意。”

“随便你怎么想!”张四娘扔下这句话,飞也似的跑出了院子。

齐昊天摇摇头,进了屋子。

夜深了,沈驰坐在炕桌前,心事重重的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似乎非要把自己灌醉,彻底地麻木了神经才能睡下。

齐昊天再也看不下去了,夺过他手里的酒壶,对着壶口咕噜咕噜地全部灌了下去。他掏出帕子,优雅地擦了擦嘴角,试了手,见沈驰手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齐昊天坐在他的对面,担忧地看着他,“伤口还没长好,药还没吃,先喝上酒了。别笑了,扯坏了伤口,我可没银子给你治。”

沈驰笑得更大声了,笑得眼泪流了出来,顾不得擦试,连着嘴边的酒渍混在一起,沾到了大胡子上。

齐昊天抚额,“阿驰,你至于,至于为了她如此吗?她只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或许,她连自己说了些什么都不知道,你不必往心里去。”

沈驰的笑声渐渐淡了,一仰脖子,将杯中仅剩下的一口酒,灌了下去,这才用发红的眼睛看着齐昊天,涩然道:“昊天,如果你真把她,还当成一个孩子来看。你会落得和我一样的境地。我们都太低估她了,或许,当初就应该告诉她真相。何苦,何苦让她介怀至斯。”

“我不否认她的能力。她比任何一个同龄的孩子都强,甚至超过了普通的成年人。但你别忘记了,她始终都长在乡下,不知世间险恶,对于外面的事情,知之甚少。不告诉她,是对的。这也是为了她好!哼,谁想到她反咬一口,根本不领情。枉顾你我对她大费心思。”齐昊天见他神情郁郁,安慰道,“算了,她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一个小丫头片子,心眼儿小,口无遮拦……”

沈驰摇了摇头,“不,昊天,你不该这么说……她……她是你的妹妹,你不应该……这么说她……”

“正是我的妹妹,我才要这样说。”齐昊天肃容道,“再过几天,我们就要走了。她这般行事,怕是未必会与我们离开。唉,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不回来见这一面。”

沈驰垂眸,半晌不语,似睡着了。

齐昊天刚动了下身子,准备将炕桌端下去时,就听他道:“青州府城,你要,还是不要?”

齐昊天的目光在他的脸上逡巡,“我以为,你会问我整个大周要还是不要?一个青州府城……呵呵……”他低笑了几声,“你是为她才有此一问的吧?”

“要,还是不要?”沈驰抬起眼眸,迎视着他,眼中清明,将那些混沌的醉意,一点点地逼退,问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齐昊天眉睫一跳,眸中闪过一道如刀锋般尖锐的亮光,冷冷道:“阿驰,你我相交多年,你觉得我会拿兄弟们的性命当儿戏?!青州府算什么,这大周的天下,本就是我的!我比任何人都想要它!可是,阿驰,你不要忘记了。当年的那场血战,我们再也输不起了。如今八座城池在手,离青州最近的一座中间还隔着通化府城,你明明知道的,这是块最难啃的骨头……要青州,就必要吃掉通化……”

他盯着沈驰的眼睛,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们走青州府这一趟,难道你还没有摸清状况?”

见他默然,齐昊天叹了一口气,“阿驰,我从没忘记她是我的妹妹,否则我也不会涉险走这一步。可是,你也看到了……她,根本就是……唉,阿驰,你要多想想那些跟着我们的兄弟们,十多年了,人这一辈子有几个十年,我们不能只想到自己。”

沈驰怔怔地看着他,齐昊天说的,他都明白。

半晌,他闭了下眼睛,慢慢地点了点头。

一连几天,齐昊天都没再往宋家的杂货铺子去,而张四娘,除了定时送饭菜外,也从不在那个充满药味的小院里多做逗留。

这天,宋王氏见张四娘熬炖鸡汤时,加了些上好的人参,终于忍不住问道:“这齐公子究竟得了什么病,走到那条村道上就能闻到药味,病得挺严重?要不要请个郎中给他瞧瞧?”

张四娘的手中的动作一顿,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用。他就是富贵少爷当久了,稍一干活就病倒了。补补身子就行,姥娘你别担心了。”

宋王氏哦了一声,半信半疑。

出了灶房,寻到正在剁鸡食的宋氏,低声道:“……又是烀猪蹄,又是熬骨头,今天又给人家炖鸡……你说,四娘会不会……”

宋氏寻思了一会儿,摇头,“不会。四娘这孩子做事很有分寸,齐公子与我们不是一路人。她心里明白着呢。娘,你别担心了。”

宋王氏唬下脸,数落道:“你们一个一个的,都不让我担心。可哪一个让我真正省下心的。不行,我得去瞧瞧去。”

“娘!”宋氏喊道,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宋王氏已经快步出了院门,直奔刘成家的院子去了。

齐昊天躺在炕上,见宋王氏进屋,忙起身坐了起来,“宋老夫人您怎么来了?”

这一句老夫人叫得宋王氏不大自在,“就是……过来看看你。你这病,好些了吗?”

齐昊天瞧了窗外一眼,清咳了一声,“蒙老夫人关心,好多了。”

宋王氏上下打量着他,瞧着气色还不错,却不知病因是什么,又不好多问:“啊,那就,再多养养。年纪轻轻地,身子太差了。等病好了,就多走动走动,总躺着对身子不好。”

齐昊天接着咳了一声,“是,老夫人教训的是。我是该多走动些的。”

宋王氏听他咳了两次,心想,别是肺病吧,心怜之意大起,“那我就不打扰了,我出门时,四娘正在炖鸡汤,放了上好的人参,等她送过来你多喝些,补补身子吧。”

齐昊天谢了又谢,准备起身相送,被宋王氏阻止,让他安心养病。

宋王氏前脚一走,后脚从房梁上跃下一人。

齐昊天笑着让了位置,见他躺下,打趣道:“行啊,今天又捞着鸡汤喝了。我来这么久,也没见她给我做过这些。”

沈驰眼中隐有笑意,语调悠悠:“就好像你没吃着似的。”

齐昊天再要说些什么,他一摆手,看向窗外,正见到一个纤纤身影提着篮筐进了院子,他的目光变得极为柔和,“我想,那些事情应该让她知道了。”

齐昊天点了下头,“随你。这些天看下来,她对我们都是淡淡,我也断了那个念头。你要是想说,我也不拦着。反正,她那个性子,说与不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沈驰稍稍闭了闭眼睛,面上浮起一丝略带沧桑的笑容:“说了,总还有一丝希望。”

张四娘进来送饭菜的时候,齐昊天起身出去,独留下两人。

“四娘,”沈驰叫住她,“可否多留一会儿?我有话想要说。”

张四娘这才抬眸,看他的面色不似初见时那般苍白无血色,心下略定,“石头哥,这鸡汤要趁热喝。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

“四娘,我在这儿待不了多久。有些事情,我想你应该知道了。”沈驰微微探起身,“关于,你的身世。”

张四娘眸光轻闪,想必那齐公子与沈驰都是来历不凡的人,他们皆知她身世,难道说……

她寻了一张椅子坐了,“哦,那你说吧。”

沈驰眉心一跳。

她面色淡淡,神色平静,似乎并不热衷知道自己的身世。反倒像准备听人说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只是一个听客而已。

这个认知,使他有些挫败。

他只知张四娘聪慧异常,却哪里晓得,这张四娘已换了原主,是个披着九岁稚龄的皮囊具有现代灵魂的成年人。

“十二年前,大周朝的皇帝被其兄弟逼宫绞杀,夺取了皇位。前朝旧部护着太子殿下,一路逃亡,从此隐匿十年。这十年,养精蓄锐,徐徐谋划,于一年前以义军之名与新帝对抗。如今已拿下八座城池,琚居珠江以北。”

“这个,与我的身世有关系?”张四娘对那些打打杀杀的并不感兴趣。

沈驰颔首,目光掠过张四娘,心底泛起浅浅辛酸和迷惑,这一路走来何其艰难?他如今还能活着对她说出这些话,“你唤的那个齐三哥,并非姓齐,而是姓萧。他让你唤三哥,是因为他是你的表兄。”

萧是大周君主的姓氏,他是她的表兄。那么,她的亲生母亲便是他的姑母。

张四娘猜测道:“那么,他就是前朝太子,而我是他的表妹。我的娘亲是大周朝的长公主?这么说没错吧?”

沈驰点头:“宫变前一个月,你娘亲过逝。那时,你还不足百日。我娘得了消息后,遵从长公主遗旨,将你从公主府带回府中抚养。然而,没过多久,今上血洗皇宫,连同先帝的党羽一并追杀。沈氏一门,除了我带着你逃出去外,无人存活。”

“这么说,你我早就相识了?”张四娘感到意外,原以为,他与她的相识是巧遇,他只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却没想到会有如此深的渊源,“可是,为什么长公主,就是我的娘要把我托付给你家,我爹呢?”

“驸马爷,他早在你出生之时,便不知所踪。至于说,你为什么会在沈家……”沈驰看向她,默了一会儿,“长公主在怀胎之时,便与我娘商定了,若生下女儿……订下你我二人的婚事。”

张四娘听到这里,腾地站了起来,心中打鼓,“这是真的?!”

狗血,真太太太太狗血了。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沈驰不明白,为何她的反应会如此之大。继而,他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张四娘抚了下胸口,告诉自己要镇定。“那,我为何会被张家收留?不会是,是你把我扔在瓜地里了吧?”

沈驰深吸一口气,点头,“四娘,我当初没有办法。带着你,逃到乡下。举目无亲,寻了好久,见张家人还算是好的,虽说日子清苦些……我,其实,每年都有来看你的。这点,是我沈驰对不起你。”

当年,他也不过十岁出头,能做到这些也不易了。好在,她的命大,一直活到现在。也算是他赌对人家了。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照你方才所说,如果当初不是你娘把我带回沈府,恐怕我的命早就不保了。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才对。”

沈驰动了下嘴唇,没能说出什么。士别一年,再次相对,他在她面前,越发显得词穷。

“那么后来,你与我三哥在一起,只为了今日的这个局面?或者说,再夺回帝位?”她理了理思路,“这么说来,当今皇帝是我的舅父,是三哥的叔父了?”

“今上最善用兵,想夺帝位谈何容易。我们如今夺下八个城池,已属不易。今上确实是你的舅父。”

“哦,”张四娘点头,“那,你和三哥眼下有什么打算?”

沈驰仰起头,清澈透底地目光凝视着她:“先不谈那个。四娘,我想问问你,你可愿意随我们一起走?”

张四娘微怔,离开……她从未想过。

他想带她一起离开,是因为那个婚约吧。真没想到,她一出生,便有了婚约。可是,她早已不是那个被扔在瓜地里的张四娘了……

半晌后,她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石头哥,我想留在这里。不管我是什么人,有着怎样的身份。那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只想过我自己想要的那种生活,就像现在就好。我并不孤单,我有宋家人,有姥娘,有娘亲,到了秋天,还有会有个爹。他们都对我很好。我要的,也不过如此,如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一家人为了生计奔波,虽苦,却很充实。”

张四娘的拒绝,他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他强迫自己不去面对那样一个答复。思绪只稍稍一想,他便会钻心的疼痛。

眼下,听她亲口说了。

这一瞬间,沈驰觉得自己的整颗心突然酸软了一下,仿佛有些把持不住,只余一口荡悠悠忽明忽灭的气提在胸口,支撑着身体的行动和表情的控制。

他何尝不想过她口中的小日子。只须在山水之间,隐居下来。再得二三好友,相伴。或者,有她在身边。既无血雨腥风,又朝堂争斗,更无阴谋勾斗……

只可惜,那终究只能是个奢望,早在十年前,他的身上所背负的东西,无论怎样沉重、怎样痛苦,都必须要咬牙背负到底。

所以,她选择留下来。他虽失望,却没有遗憾。他没有理由,更不想以那一纸婚约要挟,自私地将她绑在自己的身边。让她与他一起承载那份沉重。他不能那么做!

“好。”他虽竭力掩饰,但语调中仍带着一种难掩的怆然,“留在这里也好。还有,就是我们的婚约……我想听听你的意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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