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慧走后,林伊如坐在那里细嚼慢咽地吃了一大碗饭,还把那条红烧鱼和几小盘蔬菜吃个干干净净。她打着嗝到楼上换了一件韩式的连衣裙,准备到“月子旅店”找石慧和那几个孕妇一起消磨时间,却听电话铃声响了。
电话是石慧的保姆朱大姐打来的,说石慧快要生了,已经被送到妇产医院去了。林伊如吃惊不少,慧姐姐的预产期不是还有两个多月吗?刚刚还是好好的,怎么却说生就生了呢?这很显然就是早产了。不好,林伊如心想着,那时候三姐和七姐怀孕的时候,就曾经出现过早产的迹象,当时林嫂就说:在老一辈的人里,遇到早产有“七死八活”的说法。就是说孕妇若是在怀孕七个月以前早产,婴儿就必死无疑,若早产发生在怀孕八个月以后,那么婴儿存活的几率就大。现在石慧怀孕才刚七个月,这时候早产,可真有点悬。“上帝啊,菩萨呀,你们可要保佑慧姐和她的孩子都平安啊。”
麦蒂把林伊如送到了医院,她们在产房外面遇见了朱大姐。朱大姐年轻时在国内是篮球运动员,长得人高马大的,林伊如猛一看见她,脑子里又想到了罗伯特。
“朱大姐,慧姐姐她怎么样了?”
“生了,刚才医生出来说,石小姐生了个儿子,不过太小了,而且肺部还被呛了羊水,孩子如今在保育箱里,可能要在里面待几个月。”
“慧姐姐怎么会早产的呢?中午回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朱大姐,今天中午不是王莹请你们喝酒吗?慧姐姐是不是酒喝多了摔的?”
“唉,石小姐自己倒没有摔倒,不过跟这喝酒确实也有关系。”朱大姐轻叹了一声,难过地说:“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让王莹摆酒了。不就是老公从国内出来吗?有什么好高兴的?还以为别人不知道,其实不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
“月子旅店”在唐人街上距离“夏宅”不过三百来米,原本是一家台湾人开的小诊所,地方不大,只有两间门面,共四层楼房。去年王莹把店盘了下来,改名为“月子旅店”,专门为一些偷偷来美国生孩子的女人提供住宿和服务,其中大部分为大陆来的孕妇。
旅店门前与街道之间是一块浇了水泥的天井,正好是一个小型的停车场。石慧离开“夏宅”,步履蹒跚地走到停车场前,看见那里正停着一辆“丰田”面包车和一辆黄色的“雪佛兰”轿车,一位四十来岁的男人,嘴里叼着雪茄,一脸的不爽,正在用水管冲洗着“丰田”的车身。
石慧小心躲避着溅过来的水渍,笑着对他说:“老钟,都快开席了,还洗什么车呀,天气预报说下午可能有雷阵雨,说不好你这要白费功夫了。”
“哼,吃一年才长一岁,就是少吃一天也没什么了不起。”老钟的话里显然另有所指,他把水管放下来,让石慧从他身边过去,嘴里依然不轻不重地说:“酒可以等会儿喝,这车可不能不洗,到今天我才明白我自己,就他妈贱,一天要是不找点儿事干,浑身就不自在,不要说有雷阵雨,就是下刀子,该洗的车这他妈的还得洗。”
石慧知道老钟心里不痛快,也就不接他的茬,见王莹正从里边出来,就摸着自己的肚子,和她开起了玩笑:“老板娘,还没忙好呐,我儿子他饿得一直在踢我呢。”
“好了好了,大家正坐着等你和老钟呢!你小心一点,朱大姐,快过来搀一把石小姐。”朱大姐大脚大手地从餐厅出来,又小心翼翼地把石慧搀了进去。
王莹见老钟还在那里煞有介事地洗着车,知道他心里有气,就连忙走过去把水龙头关掉,然后走到他的身边柔声细语地说:“老钟,都上菜了,快进去和大家一起吃吧。”
“我不饿,你们吃吧。”老钟把水管一扔,阴着脸坐进了面包车的车厢里,伸手要把车门拉上,却被王莹给挡住了。
王莹回头看了看屋里,也坐到老钟的身边,随手把车门拉上。“老钟,你别这样好吗?当初我们不是说好的嘛,现在怎么又变卦啦?”王莹拉着老钟的手,满脸无奈地哀求着他说:“他刚过来,人生地不熟的,语言又不通,你总不能让我现在就和他说这些事儿吧!给我一点时间,等他在这里站稳了脚跟,我再跟他说也不迟啊!求你了,忍耐一下,就算是为了我,好吗?”
王莹哀求的目光和绵柔细语,让老钟的气略微消了一点。他勉强地点点头,拉开车门把手里的烟蒂扔掉,跟着王莹下了车,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屋里。
楼下的餐厅里,旅店里的人包括四五个像石慧这样的孕妇,以及她们的保姆和几个平时做饭扫地的工人,十多个人坐了一桌,嘻嘻哈哈的已经开席了。大家见老钟进来,都相互挤拢,给老钟腾出了个空位。
老钟平时把自己当老板看待,什么事都要别人尊重他,此时见其他人不等他就开吃,而且还要挤在这些孕妇中间,觉得大家没给他面子,所以就坐在那里阴沉着脸,也不吃菜,只拿着酒杯“咕咚咕咚”地喝着啤酒。
为了表示诚意和谢意,王莹的老公赵海强亲自下厨。王莹负责上菜,两个人忙的不亦乐乎。“大家平时辛苦了,今天就放开来吃好喝好,不要放筷子,我们家海强平时都没怎么下厨,菜烧得不好吃,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老板娘,别客气了,赵大哥的手艺真没得说的,比我们家那位可强多了。”
“对对,赵先生的手艺不错,这色、香、味俱全,口感很好啊!”
“是啊,我们平时烧菜,那蔬菜端出来都黄了,你看这菜叶子,嫩绿嫩绿的,让人胃口大开,佩服佩服。”
“……”席上的女人们七嘴八舌地夸奖着赵海强的手艺,唧唧喳喳地一时吵闹的很。
老钟也不说话,只是一杯杯地啤酒下肚,几瓶之后脸也红了,眼也直了,就开始说话了。一会儿嫌身边的人吵,一会儿嫌菜没味道,一会儿又嫌那酒不好喝。他身边的几个人看出了苗头,都纷纷起身躲开他。最后一个水果罐头还没上呢,席上的人已经起来一大半了。
石慧看那情景,也起身让朱大姐扶她上楼去休息。这时,老钟撒起了酒疯,骂骂咧咧地在那里砸起了酒瓶子。赵海强见此情景,也不和老钟一般见识,让王莹出来让大家都散了。哪知老钟拉着王莹是又哭又笑,把他跟王莹的事儿都倒了出来。这时赵海强可就忍不下去了,从厨房里出来揪着老钟就是一阵狂殴。幸亏老钟喝了酒,不然医生出身的赵海强哪能是满身肥肉的老钟的对手啊!即使这样,两个人都挂了花,脸上和身上都被啤酒瓶划破了,满脸浑身的血,吓得在场的谁都不敢拉架,而王莹却被吓得昏在了当场。
石慧自恃特警出身,又练过搏击,就让朱大姐去拉赵海强,而她自己就用擒拿手把老钟手里的啤酒瓶夺下。可此时的石慧哪能和以前比,正当她和朱大姐把老钟他们分开时,老钟借着酒劲,死命地挣扎撒泼,却把石慧推开退了几步,被倒在地上的凳子绊了一下,整个人倒下去,肚子磕在了凳子上。
“大姐,我出血了,快叫救护车。”石慧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自己裙子下的血流,失声地叫道。
“来不及了,快上面包车。”这时,老钟和赵海强都停止了挣扎,老钟的酒也行了,连忙把石慧抱起来和朱大姐一起上了面包车,“朱大姐,你来开吧。”
尽管老钟在车上一个劲地道歉,可事情却已是无法挽回了。面包车到了医院门口,老钟都能看见孩子的头从石慧的裙子底下露出来了。石慧被推进了手术室,老钟黯然地离开了医院,再也没有回“月子旅店”,从此就没有了音讯。
由于石慧的子Gong和Yin道受到了损伤,引起了出血,因此医生给她进行了手术,当林伊如等到石慧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时,她身上的麻醉还没有消退,只是迷迷糊糊地叫着孩子。林伊如见石慧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清醒,就告别了朱大姐,和麦蒂先回家了。
第二天早晨,朱大姐等石慧清醒过来,就回旅店去拿石慧的衣物,却发现旅店里除了几个孕妇,其他人都不在。原来昨夜当王莹醒来的时候,不见了赵海强和他的行李,她哭喊着像疯子一样冲进了黑夜里,谁都拉不住她。于是朱大姐也跑出去寻找,终于在一片树林里发现了王莹,而她挂在树上,舌头伸得好长,身体都已经僵硬了。后来警察告诉朱大姐,王莹已经怀孕十六周了。
这样一个简单的午餐酒席,谁都没想到会发展到这样一个结果,一周后当石慧从医院里回来时,朱大姐才告诉了她这个消息,而这时石慧的孩子在保暖箱里也停止了心跳和呼吸。
朱大姐接到医生的电话,说孩子由于呼吸道感染而引起心肺功能衰竭,他们也无力回天。石慧手术后刚拆了线,有可能今生再也不能生育了,如果现在把这个噩耗告诉她,她心理上肯定会承受不了,所以朱大姐想到了林伊如,就给她打了电话。
林伊如接到朱大姐的电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过得搂着夏跃进恹恹哭泣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她这么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不就是为自己心爱的人生个孩子嘛!现在孩子没了,如果让慧姐姐知道了,这该让她怎么活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