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汪湘东回来了,对于自己这个准姨妹,他表现出的热忱与殷勤,使得林伊如的心也放松了许多。三姐已经烧好了饭菜,可汪湘东却说,小妹在我们家里的第一个晚餐不能就这么简单,最近人民路开了一家火锅店,生意非常的火爆,不如三个人一起去吃火锅吧,好让他这个姐夫以尽地主之谊。
人民路坐落于老城区的南部,此时已是华灯初上,热闹非凡,人们的夜生活开始拉开了序幕。三个人挤在狭小的“菲亚特”里,穿行在老城区那拥挤、混杂的街道上。一路上,林伊如趴在车窗上,欣喜地浏览着这五颜六色的城市夜景,还不时发出阵阵惊叹声。三姐对着副驾座上的汪湘东不停地耳语,一会儿忸怩作态,一会儿撒娇发嗲,惹得开车的司机都不停地扭头打量。
三个人在一家门口摆满花篮、挂满条幅的火锅城前下了车,这里早已是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由于是新开的,并且价格实惠,物料新鲜,慕名而来的食客挤满了一楼的大厅和二楼的包厢,连过道都摆上了桌子。
看到这幅情景,三姐不禁撒着娇埋怨起来:“老公啊,这地方怎么吃呀?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呀,肚子都饿死了。”
汪湘东连忙陪着笑安慰她说:“老婆,先别急,我去找找看,兴许能找到一个位子,呐,你和小妹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来。”说着拍拍三姐的肩膀,就往楼上挤去。
林伊如见三姐站在大厅的门口急的像失了魂似得,就拉着她的手,也不住地安慰着说:“姐,你就别转来转去的了,看得人心里直发慌,要是真没有位置,咱们就回家去吃吧。”
“那怎么行呢?这还不便宜了他。”三姐有些气急败坏,“要是今天吃不了火锅,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要不我们让汪湘东另外找家人少一点的店,只要是吃火锅,在哪里吃还不都一样吗?”林伊如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说着,不经意间却看见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正冲她微笑着走来——正是今天早上站在窗户外看她刷牙的那个四眼老钱。
“咦呀,这不是湘东家的三姐吗?怎么站在门口啊?”老钱看上去有三十五六岁,一张标准的国字脸,浓眉,狮鼻,戴着一副玳瑁眼睛;中等身材,一身黑色暗红条纹的西服透着干练和稳重,显现出潇洒成熟的魅力。他脸上泛着红光,笑咧着留了两撇八字胡的大嘴,与三姐打着招呼,并且朝林伊如微微一笑问:“这位是——?”
“啊哈,原来是钱厂长呐,这么巧,你也在这里。”三姐有些发窘,同时还有些敬畏,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这是我小妹,刚刚从老家过来,小妹,这位是你姐夫厂里的钱厂长,就住在我们家楼上。”
“喔,你好。”林伊如怯怯地向他笑了笑。
“哦,原来是你小妹呀,我猜也是,长得这么像。”老钱环顾着四周问道:“咦?怎么就你们两个人啊?湘东呢?我听说他今天回来了,啊——在那儿呢。”这时,汪湘东正从楼上下来,看见老钱正站在三姐她们旁边,连忙堆着笑就过来。
“钱厂长,怎么你也在这儿啊?”汪湘东伸手握住了老钱的手,殷勤地说:“我在三楼找了个位置,要不您过来和我们一起吃。”
“不啦不啦,谢谢啊,我那边还有几个厂里的工友,先过去了,你们自便自便,湘东,方便的话,下来和他们喝几杯,我有些招架不住了。”
“好的,没问题,那钱厂长,我们先上去了,过会儿我一定下来给你保驾护航。”汪湘东说完向钱厂长挥了挥手,就护着三姐往楼上挤去。林伊如不敢跟钱厂长打招呼,低着头跟在他们后面也一起上楼。
三楼原来是火锅城管理人员的办公室和员工休息的场所,今天的客人实在是太多了,才临时把房间腾出来供顾客使用。汪湘东他们围着一张办公桌坐了下来,服务员端上锅底,是麻辣的鱼头汤。三姐以前与丈夫在外面跑多了,竟然喜欢吃辣的,可却苦了林伊如。
趁着汪湘东去楼下点菜,林伊如皱着眉头对三姐说:“姐,怎么都是辣的?我吃不来。”
“傻妹妹,这人呐应该什么东西都要学会吃。”三姐一边拿筷子拨弄着汤底的鱼头,一边认真地对林伊如说:“三姐以前也不敢吃这辣的,可如果你人在那个环境,不可能让别人给你搞家乡菜吃,那么你要是不想饿肚子,就得学着吃。”三姐说着,又拿起汤勺舀起一勺红彤彤的汤料喝了起来,然后接着说,“你看,我现在不就是学会了吗?这辣过以后啊,感觉还挺舒服的。”
汪湘东点好菜回来,服务员端上一碟碟生菜、羊肉、海鲜什么的,围着汤锅摆了上来。林伊如举着筷子,面对着那红红的汤料却不敢下筷,而三姐却和汪湘东吃的有滋有味,还不时地发嗲撒娇:“老公,这次出差,有给我带什么东西了呀。”
“有,哪能把你给忘了呢?”汪湘东喝着酒,笑嘻嘻地说:“老婆,我这次去昆明,给你买了一块缅甸翡翠的玉坠,那可是正宗缅甸产的,你不是说你的金项链还缺一个坠子吗?那个玉坠正好配你的项链。”
“真的啊?那太好了,谢谢你啊,老公。”三姐兴奋地搂着汪湘东撒起娇来,听得林伊如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坐在那里直皱眉头。三姐与汪湘东耳鬓厮磨了一阵,才想起小妹坐在对面什么都没吃呢,便坐正了身子对林伊如说:“小妹,你怎么还不吃呀?你看这些虾蛄、花蚶、螃蟹,在家里哪有吃的啊,快尝尝,很好吃的。”
“嗯嗯,这些东西还活的,我不敢吃。”林伊如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从未见过的海鲜,不停地摇着头。
三姐没办法,只好把烫好的海鲜剥了壳,放到林伊如的前面,无奈地说:“这样总可以了吧,真拿你没办法。”
林伊如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这些海鲜肉往嘴里送,却辣得她不住地哈着气,额头上渗出了汗水,看得三姐和汪湘东是“哈哈”大笑起来。三姐挪揄地说:“你这个山里妹子,也就是吃吃麦饼的料,这么好的海鲜,还真是让你糟蹋了。”
三姐的话使得林伊如倔强的脾气涌了上来,心想:三姐你不也是吃麦饼、爬山岭出来的吗?现在倒笑话起我来了,不就是麻辣吗?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想到这,林伊如赌气地把一盘猪肝倒进了锅里,然后用漏勺捞起来,嘟着嘴一块一块地往嘴里送,辣得她是满脸通红,汗水顺着她的鬓角纷纷流了下来。
“小冤家,我这是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就当真了你,慢点吃,这样把猪肝倒进锅里怎么行啊?等下老了就不好吃了,真是的。”
“小妹,别理你姐,她就这脾气,呐,像这样夹着一块烫熟了吃,你要是觉得太辣,我让服务员给你倒一小碗纯醋来,烫熟了放在里面洗一下就不怎么辣了。”汪湘东给三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闭嘴,然后笑着对林伊如说:“你们先慢慢吃着,我下去跟钱厂长他们打个招呼,服务员,麻烦你倒一碗纯醋过来。”
“老公,记得把小妹工作的事跟老钱说说。”
“晓得啦!”汪湘东一边回答着一边下楼去了。
服务员端上了一小碗纯醋,三姐把它放到林伊如的面前,笑着说:“怎么?还在生我的气啊,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嘛,你还真不高兴了,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姐,你欺负人,你不也是吃麦饼从山里出来的吗?在城里还没待多久就看不起山里人啦。”林伊如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大眼睛泪汪汪地瞪着三姐。
“好好好,三姐说错了,我现在向你赔不是好吗?以后我再也不说你是吃麦饼出身的了。”三姐伸手擦点林伊如脸上的泪水,柔声地说:“是姐不好,姐说错了,别哭了,姐以后再也不说了,乖。”
三姐好不容易让林伊如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两个人吃了一会儿,汪湘东从楼下上来,脚步明显有些踉跄,显然是喝了不少酒,他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眼睛迷得更细了,傻呵呵地说:“老婆,搞定,全搞定了,嘿嘿嘿。”
“什么搞定了?看你这傻乎乎的样子,一定是喝了不少酒吧,告诉我,小妹的事怎样了?不要喝酒把正事给忘了。”
“忘不了,忘不了,你老公出马,一个顶俩,这件事不过小菜一碟,全部搞定,明天就到厂办报到。”
钱旭阳的父母当年都是南下干部,**时期受到过冲击,是市里轻工系统的元老级人物,饮料厂就是他父亲当年创办的。钱旭阳是家里的独子,妻子张玉臻是市中心医院的一名护士,有一个八岁的女儿。他的家就住在厂宿舍楼的01、0室,去年他父亲去世以后,钱旭阳就把患有老年痴呆症的母亲从干休所接过来,和他一家人住在一起,还请了一个保姆照顾她。
钱旭阳高中还没毕业,那场持续了十年之久的浩劫就开始了。父母被关进了牛棚,而十几岁的他作为“黑五类”子女却被安排在饮料厂洗瓶子。**结束以后不久,他的父母得到了平反,可他们都不愿意再担任职务,便离休住进了干休所。不过,刚刚结婚不久的钱旭阳还是凭借着父母亲的关系,被公派到省轻工学院进修了两年。回厂后,钱旭阳被提拔为技术副厂长,去年又被全厂一百多名员工投票选为了厂长。
作为解放初期成立的这家国营老厂,产品仅靠着单一的汽水饮料生存了几十年,如今已经是到了濒临倒闭的边缘,钱旭阳接过了这样一副担子,无疑是拿到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何去何从?一年多来让他煞费苦心。
好在饮料厂大部分员工和管理人员,都是当年与钱旭阳的父亲一起创建饮料厂的老工人、老部下以及他们的子女亲属,自然是对钱旭阳有着一种期盼和拥护。钱旭阳为人谦和热情,并没有因为父母亲的关系而高高在上,在厂里工作了近二十年,钱旭阳与这些员工都有着深厚的感情,特别是一些年轻人,对他的为人和能力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早已使他成为年轻一代的核心。
今天楼下与钱旭阳在一起的都是几个平时与他摸爬滚打的铁哥们,如今饮料厂管理层的中坚人物。所以他们对汪湘东来说,每个都惹不起。汪湘东在他们面前陪尽了笑脸,说尽了好话,并且还为钱旭阳替了不少的酒,才找机会向钱旭阳提出了想让林伊如到厂里上班的事儿,哪知钱旭阳竟然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并且当场跟身边的人事科长说:让湘东的小姨子到厂办里来,当一个临时文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