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胆子倒越来越大了!”一方砚台横空而降,正好砸在他的头上。四溅的墨渍狼狈地将他原本一尘不染的白衣弄脏,如玉般洁白的面容因混了血和墨色,亦不可避免地呈现出难堪。
皇帝怒气未艾:“朕派你去边疆,是让你在军营里历练,回来好生辅佐你的皇长兄!你倒好,仗着自己皇子的身份,竟然私放敌军进城!你可知这是通敌叛国的罪名!”
君酌跪在地上,任墨水淋漓地流了一头,不多时,又滴下血来:“儿臣知罪了!”
“你知罪?你知罪就能让天朝从先祖之辈就呕心沥血建造的城池恢复如初吗?你知罪就能让边关将领丢弃的士气重新回笼吗?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蠢得透顶的东西!”
他一动未动,隐忍不敢抬头:“儿臣守城不力,辜负了父皇的心意,还请父皇责罚!”
“军法处置吧。”皇帝将手一挥,连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人一眼。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已经有些麻木的四肢,波澜不惊地领旨:“谢父皇!”
身傍却忽然飘来一阵幽暗的梅花香:“儿臣叩见父皇。”
君彦气质高华地端跪于他的身侧,通身的光芒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无不尔或承。
他从心底里生出一丝丝厌恶,但很快控制于无形。太子又来做什么?
“彦儿,你怎么来了?”皇帝的语气明显变得和缓,与方才的严厉判若两人,此时此刻完完全全就是一副慈父的模样。
有大皇子在身边,谁还会注意到他呢?从来就是这样,人人都说大皇子生下来就是做尧舜之君的气象,垂衣裳而治天下,怀万方而民击壤。其仁如天,其知如神;诸侯臣服,百姓交赞。
他却不服。明明一样都是皇子,明明自己文韬武略样样也不逊色,为何众人的眼中,天命所归的,就只有太子一个?父皇眼中,为何时时处处,只有自己的嫡长子?他差在哪里?
他固然不如太子仁爱,也比不上他温和,但帝王之术,从来不是简单的春风化雨。这一点,如圣人般的大皇兄又怎能晓得?更何况,君彦博爱得有些过于泛滥,竟然对蛮夷之辈、妖邪之类都一视同仁,完全不顾“非我族人,其心必异”。
嫉妒之心经年累月,愈演愈烈,直到此刻,化作华丽大殿中一抹微不可察的皱眉。
大皇子未知未觉,仍然如光风霁月般:“父皇尚未了解边城之事的来龙去脉,怎可随意处罚二弟?”
“哦?此事莫非还有什么隐情?”
“回禀父皇,二弟放夷族军队入城,并不是想通敌,而是想以礼德教化他们,不战而屈人之兵。”
“当真?”皇帝看向君酌的眼神仍然不免猜忌。
“儿臣确有此意。”他仍旧不敢抬头,心中恨意却更浓,这算什么?可怜还是同情?
“只是未曾料想,夷族首领赤丹竟然精通巫蛊之术,召唤出了妖王苍穹,”君彦继续说道,“苍穹本体乃神兽鲲鹏,法力无边、力大无穷,二弟能在与他对峙的情况下保住城中百姓,仅仅是毁损了半座城墙,已属扭转乾坤、力挽狂澜。”
皇帝这才正儿八经地打量起跪在地上的君酌,脸上多了许意外和赞赏,却依旧刺痛了他的自尊。为什么,明明同样的身份,自己的恩辱荣宠,却都要依附于身旁这个人的一举一动?太子一句话可以让他生,一句话也可以让他死,还未继位已是如此,那等到继位之后呢?难道自己的一生都要仰仗别人的鼻息而活吗?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是个头?
“朕方才斥责你,为何不辩?”
头伏在地上,极尽恭谦:“儿臣有愧,不敢忤逆父皇。”
听到这话,皇帝才似有几分满意:“既然如此,你也算是立了一功,功过相抵,罢了罢了!”
君酌抑制不住心头一喜,终于松了口气:“谢父皇!”
一旁的君彦也蕴雅而笑,神态缓和,伸手将他扶起。目光相触,君酌还来不及掩饰内心深处的不甘与怨愤,却被君彦眼中的包容与明澈而滋养。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这应该就是这位大皇子所固有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