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灯是昏黄色, 沈岁和盘腿坐在地上,低着头一页页翻过。
从那一句“从大一那年的公交车站,你递给她一把伞开始。”沈岁和基本就确定了写这个东西的人是江攸宁。
不知怎地, 他手心都浸出了汗。
隔一会儿, 他就要拿纸擦拭掉手心的汗渍,然后才能继续翻阅。
书里的描写很细致,具体到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
说书其实也不算准确,更多地像是日记。
在这本日记,有江攸宁很完整的过去,同时,很多场景也勾起了沈岁和的记忆。
譬如在大礼堂优秀学生代表演讲时, 他曾和她擦肩而过。
在青禾赛区的辩论赛结束之后,他曾和她坐同一辆公交,她坐在他的后排, 不过他只回头看过一眼, 在众多人之中,她并不是亮眼的那个, 之后他便一直假寐。
在教学楼拥挤的人潮中,她曾不小心和他肌肤相碰过。
在校运会时, 她慌张地从操场跑出来, 头都没敢抬的她撞进了他怀。
……
她在华政的第一年,也是他在华政读本科的最后一年。
在那一年里,他们在很多个“巧合”下遇见。
每一次遇见在江攸宁的笔下都是惊心动魄、难以忘记。
他在江攸宁的世界刮过狂风、落下暴雨。
而江攸宁在他那时的世界,不过是渺渺众生中不值得被记住的一粒尘灰。
如今着书, 沈岁和脑海中竟也能慢慢浮现出彼时的场景。
尤其是故中的主人公换成了江攸宁的脸之后,或惊慌失措、或温柔客气,在岁月的滤镜之下都给那一场场遇见陇上了一层朦胧的浪漫。
书看到一半, 掉出来一封信。
信的纸质跟书本不一样,但是被揉到褶皱。
【沈先生,
很久没有写这样的开头了。
……
结婚三年,你不记得所有的纪念日,也不记得我们重要的节日,你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但其实做律师的你很心细,不然你发现不了那么多证据。所以我只能将这些都理解为不重要。
……
昨晚你问我,嫁给你辛苦吗?
……
其实我身上不止有乖这一个有点,你可以多发现一下。
……
沈先生,请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江攸宁。
江河湖海的江,生死攸关的攸,平稳安宁的宁,我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
婚姻不应是我的软肋,应该成为我的铠甲。
……
爱了你十年的江攸宁】
一封信读完,沈岁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上边的字刺得他眼睛疼,也刺得他心疼。
他甚至一边读一边低声回答:“我记得的。”
“你很重要。”
“江攸宁,我知道你辛苦。”
“你温柔、坚韧、乖巧,笑起来很漂亮。你优点很多很多。”
“我想跟你重新认识。”
那段婚姻对他来说确实很重要,在江攸宁身边会很有安全感。
只要下班回家看到灯亮着,他心永远熨烫。
江攸宁说得那些节日他都记。
他记得江攸宁的生日在12.24,他记得他们遇见那天是5.17,他记得他们的结婚纪念日是7.28,他记得江攸宁的经期在每个月的12日左右。
在所有特殊的日子,他都会带江攸宁去外边吃饭,临近江攸宁经期时他也会注意不让她吃凉的,也不会让她下厨,向来都是从外边带回来。
他那些好听的话不会说,礼物也不会挑,甚至有时律所工作忙了,他就会在当天忘记。
江攸宁也从来不说什,他便以为这些都没关系。
因为在他的家里,这些日子不过根本没什要紧。
他连生日都不过。
甚至不想记。
所以自然而然就觉别人也不需要。
他知道江攸宁很好,很好。
他只是从没爱过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对她好。
初也天真地认为,只要这样细水长流地过下去,他们就能够相携到老。
可他不知道,他眼中的细水长流在别人眼里都是不在意。
是因为她不重要,所以才“细水长流”。
在那段婚姻里,他忽略了太多太多的细节。
如今回忆,他确实做错了太多太多。
长夜漫漫,一夜无眠。
沈岁和将那本书翻来覆去看了三次,从头到尾一字不落。
那封信被他放在一旁,近乎自虐地看了一次又一次。
临近清晨,他忽然想到了吴峰跟他说的那本书。
于是他打开商品购买页面,面有试读,甚至网上就有最初的版本。
沈岁和从网上找了第一章,都不用拿来对比就可以确定那是江攸宁。
江攸宁——岁岁平安。
山移水流皆都避开她,所以最后她只能祝沈先生,岁岁平安。
她的暗恋11年落下帷幕,但他的满腔爱意才刚刚开始。
他们之间完美错过11年。
沈岁和坐在光滑的地板上,清晨的阳光洒落进书房。
他眯着眼看向窗外,一时不知命运到底捉弄了谁。
从网上购买的书直接送到楼底下,沈岁和刚收到短信便驱车回家拆开了快递。
其他的书他都没,而是拿起了江攸宁那一本。
单是序他就看了两次,到最后红了眼。
他拿出手机想给江攸宁发条短信,但手指落在屏幕上却不知道该说什。
最后只能收起。
拿着书在回律所的路上,沈岁和为了冲销量又想下单一些,但这书的销量极好,5000册在预售时已经卖光,这会儿也只能是加入购物车。
他带着书上楼,正好遇见吴峰。
“老大。”吴峰跟他打招呼,“跟金科合作的那个案子资料第七版已经放到你桌上了。”
“嗯。”沈岁和微微颔首,“知道了。”
他往前走,书的封面正好露出来。
吴峰笑道:“老大你书今天到了。”
沈岁和了眼他,又了眼书,声线清冷,“你来。”
办公室弥漫着咖啡味,起初闻着还挺香,但闻久了便觉有些涩。
沈岁和不疾不徐翻阅了几页书,佯装冷静地问:“你女朋友那书也拿到了?”
吴峰先是愣了下,尔后点头,“是。昨晚下班拿到的,晚上回去就,晚饭都没吃,着就开始哭,怎么哄都没用。”
“哦。”沈岁和应。
吴峰:“老大,你呢?”
沈岁和:“嗯?”
“完了吗?”吴峰问:“是不是真有那么好看?”
沈岁和点头,合上书,“好看。”
沉默了几秒,他又说:“你能帮我问一下你女朋友,作者微博上说的线下签售会是什时候?”
吴峰:“……”
这太令人惊讶,他一时不察,情绪都摆在了明面上,虽然片刻后有收敛,但说话时难免带上了不可置信,“您要去?”
沈岁和:“……”
吴峰的语气让沈岁和有些骑虎难下,他下意识道:“我有个朋友想去。”
吴峰:“……”
哦,懂了。
吴峰戳着手机问女友,几分钟后给出了回答:还不知道。
“关注作者编辑的微博,到时候会提前一周通知的。”吴峰说:“这个作者可能三次元有些忙,平常不怎么上微博,所以只能关注洛奇啦。”
沈岁和:“好。”
洛奇:【平安宝贝,签售会时间定在8月2日可以吗?】
江攸宁到这条消息时,正从法院出来。
她的人胜诉,一直说要请她吃饭,但这几天漫漫有些生病,上去蔫蔫的,她也就婉拒了人的请求,从法院出来后就打算回家。
她看了眼日历,那天刚好是星期日。
江攸宁:【好。】
洛奇:【那就这了哈,地点在熙和路天茂图书大厦二楼,你过去找我就行!我会一直在。】
江攸宁:【好。】
她回完消息后,没过多久洛奇就戳她,让她记得转发微博。
时隔很久,她又上了这个微博账号。
关注她的人增加了好几万,给她发私信的人也超过了99+,她转发完以后随意划拉了几下,在众多私信的粉丝中看到了一个很显眼的黑色头像。
微博id是一个“山”。
很神秘的一个人,戳开他的微博资料,一片空白,大概号还是前不久注册的,只关注了她,还有她的超话。
迄今为止一条微博都没有发过。
他给她发的私信不同于别人的长篇大论,也没有很多条。
只有一个疑问句——
【你还会爱他吗?】
江攸宁盯着屏幕了许久,总有个不太好的直觉。
但她仍旧回了。
【不会。】
“叮——”
手机的微震把沈岁和从工作状态中拉出来,他摁了摁眉心打开手机。
微博消息那儿有一条:【不会。】
透过屏幕也能感受到她的决绝。
沈岁和还想回些什,吴峰给他发来一条消息。
【老大,岁岁平安签售会在8月2日,只要带着正版书籍就能去。】
【天还有半小时的演讲交流会。】
沈岁和:【好。】
他的手机界面再次回到微博。
算了,改天以另一个身份当面说。
把桌上的文件整理妥当,他也起身离开律所。
听慕老师说漫漫最近有些拉肚子,喝了药还是有些不舒服,整个人也蔫蔫的,没什精神,他单方面跟江攸宁约好今天带漫漫去医院看一下。
车子驶过平缓的马路,最后停在江攸宁家楼下。
这个点儿正是华师人多的时候,沈岁和甫一下车就遇到了抱着漫漫下来的江攸宁。
江攸宁也到了他,眉头微皱。
“漫漫。”沈岁和先喊了儿子,然后借着儿子的光往江攸宁跟前凑,他长臂一伸,把漫漫抱了过来。
慕老师本来打算一起跟着,见状道:“我就不去了,你们去。”
“哦。”江攸宁说:“那你记得着我爸,别让他乱动。”
慕老师叹气,“我就是这个意思。”
“爸……”沈岁和下意识喊了一声,然后又及时改口,“叔叔他怎么了?”
江攸宁抱着漫漫去了后排,声音清冷寡淡,“前几天崴了脚,伤到骨头了。”
“哦。”沈岁和问:“有去医院看?”
江攸宁:“了,养着就行。”
沈岁和:“哦。”
他开车还算稳当,去的是以前常去的私家医院。
沈岁和跟院长也算认识,进去之后不需要挂号直接带着他们进了病房,给漫漫安排了检查。
就是有点积食,加上前段时间吃了冷的食物,消化不好,稍稍开了些药便可以离开。
走的时候还是沈岁和抱着漫漫,他的小手抓着沈岁和的头发。
忽然,“刺——”
沈岁和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把漫漫往前弄了一下,一眼就到了漫漫手的头发。
估摸有六七根。
“漫漫。”沈岁和只是声音冷了些,漫漫忽然就扁了嘴,他眼里的泪积蓄地非常快,金豆子想也不想地掉下来,开始嚎啕大哭。
走在前边的江攸宁回过头来瞪了沈岁和一眼。
她疾跑了几步,从沈岁和怀把漫漫抢过来,“你做什?”
沈岁和:“他使坏。”
江攸宁眉头紧蹙,“你不愿意抱他就别抱,他本来身体不舒服就很难受了,你凶他做什?”
“我没有。”沈岁和说:“他……”
“他怎么了?”江攸宁抱着漫漫往前走,没看沈岁和:“一点当爸爸的样都没有。”
沈岁和:“……”
窝在江攸宁怀的漫漫也停止了哭声,继续玩。
没过几秒他就把刚刚揪的头发散在了空中。
沈岁和:……
没处说理。
把漫漫跟江攸宁送到楼下,临下车时沈岁和要抱漫漫,但江攸宁没让。
沈岁和喊她,“江攸宁。”
“做什?”
“我没欺负他。”沈岁和解释道:“你怎么不信我?”
“我没说你欺负他。”江攸宁说:“他这几天不舒服,你就不能对他有点耐心?”
沈岁和:“我没耐心吗?”
“脸太黑了,而且你一板着脸他就害怕。”
沈岁和:“……”
江攸宁说完就往楼上走,沈岁和跟在后边。
没几秒后,江攸宁顿住脚步,“今天家忙,不接待客人。”
沈岁和:“我……还算客人……”
他的疑问句还没说完,江攸宁便笃道:“是客人。”
“漫漫一会儿要睡觉了。”江攸宁说:“你忙去吧。”
沈岁和:“……”
平平无奇的陪玩工具人罢了。
8月2日一早,江攸宁起床洗漱化了妆,考虑到今天的场合,她还是换了件浅杏色的露肩长裙,精致的锁骨处戴上了“挚爱”的钻石项链。
穿了一双银白色的5厘米高跟鞋,头发随意扎起来盘成丸子头,刘海儿弄细碎,显得头发多一些,从柜子挑了一个白色的包,搭配好出了门。
等车子停在天茂图书大厦的停车场时,她从包拿出口罩戴上。
早已跟洛奇说好了,在书粉面前是不露脸的。
【我到了。】
江攸宁给洛奇发了信息。
洛奇:【进边,我在一楼。】
江攸宁:【好。】
她一进去就到了洛奇,洛奇朝她挥手,两人会和之后,洛奇带着她去了二楼,她今天签售的位置上。
而旁边摆着的就是书摊。
买正版书送签名。
今天的流程在之前就已经对过了,先是二十分钟的演讲,关于这本书创作的心路历程等等,之后是十分钟的问答时间。
然了,这期间可以自由支配。
你也能不演讲只问答,或只问答不演讲。
“今天的签售会时间挺长的,可能麻烦平安你要等等。”洛奇说:“因为那位祖宗只有今天肯配合,所以今天咱们两位作者一起办签售。”
“祁蒙?”江攸宁想了想才说了这个名字。
洛奇点头,“除了他也没别人。”
正说着,洛奇一回头就到了正在被议论的中心人物——祁蒙。
她挥着手把祁蒙喊过来,“这儿。”
江攸宁是第一次见到祁蒙。
之前她看完了他的书,很有深度,书的内容跟封面格调保持了一致,都很暗黑。
他本人的长相也是偏凌厉,眉峰很高,那双眼睛很深邃,瞳孔比一般人要更黑一些,一眼看去是很惊艳的类型,但浑身都散发着不好惹的气势。
江攸宁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几点开始?”祁蒙过来后单刀直入地问。
洛奇了眼表,“还有十五分钟。”
她挽着江攸宁的胳膊给两人互相介绍:“这是岁岁平安,这是祁蒙,你俩今天一起办签售,演讲的顺序是祁蒙先,平安后。”
“都让给她吧。”祁蒙说:“我不想说话。”
洛奇:“???”
江攸宁说:“我也不想,不能直接签售吗?”
祁蒙:“我同意。”
洛奇:“???你们怕不是想搞死我。”
着洛奇垮下来的脸色,祁蒙松了口,“十分钟吧。”
江攸宁拍了拍洛奇的肩膀,“我最多能说二十分钟。”
洛奇:“……”
门外陆陆续续开始进人,一楼是演讲的大厅。
洛奇带着两人去了休息室,只等开始。
先上去的是祁蒙,江攸宁只坐在后边听着。
临上场前他不知从哪拿出一副眼镜,戴上之后拿了麦才走。
“我是祁蒙。”他的自我介绍很简短,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来很清冽,少了几分起初到的压迫感,他的话也是真的少,一上台就抛了三个字出来,“随意问。”
书粉倒是也了解了他的习惯,那问题立马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地冒出来。
他不疾不徐,挨个解答。
态度还算好。
虽然跟洛奇说得是十分钟,但他仍旧勉强撑了二十分钟下来。
江攸宁上台,她之前有准备稿子,但一上台觉说那些非常矫情,于是也学了祁蒙,“大家随便问吧。”
粉丝们:“平安,你变了!”
江攸宁:“我能解答的尽量解答。”
之前祁蒙上台的时候,粉丝问的都是跟剧情相关的,只想扒他的大纲和脑子。
但到了江攸宁这,粉丝问的都是跟感情相关的,非常想扒她的情史。
“平安,书出版之后你有见过沈先生吗?”
江攸宁:“有。”
“平安,你现在跟沈先生是什关系?还是朋友吗?”
江攸宁:“算是。”
“平安,以后能有机会到这本书影视化吗?”
江攸宁:“不确定哎。”
“平安,沈先生知道你这热烈的爱他吗?”
江攸宁忽然沉默,说不上来的悲伤让她的话哽在喉咙,隔了几秒她才笑道:“他不知道。”
……
第一环节结束之后就是售书和排队签名。
江攸宁早早就坐在了那个位置上,排在前面的也都是自己先拿了正版书来的。
很快,她面前就排起了长龙。
她的读者几乎都是女性,但在这长龙中出现了一个“异类。”
粉丝们在后边窃窃私语。
“这人长得好帅啊。”
“他走错地方了吧?找祁蒙签名应该在三楼啊。”
“没走错吧,他手拿的是平安的书。”
“可是这帅的人竟然看这种书?我怎么那么不信啊。”
“难道是帮女朋友来排队的吗?”
“呜呜呜,要真是这样的话,他女朋友也太幸福了。”
……
因为队伍就这一个男生,而且长得又高又帅,身形挺拔,站在一众女生之间有种鹤立鸡群的既视感。
很难不引起众人的关注。
江攸宁一直埋头签名,没心思抬起头看那长龙。
越越绝望,还不如不。
连着签了五十多本,她的手腕都开始发酸。
她甩了甩自己的胳膊,然后继续签。
不一会儿,一双好看的手将她的书递过来。
那双手很好看,手指修长,指甲也修剪的齐齐整整,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挚爱”的限量款,全球唯一的那一枚,初在结婚时她亲手给沈岁和戴上去过。
后来他一直都戴着。
几乎一眼,江攸宁就认出了这枚戒指,没等她反应,熟悉的声音便在耳畔响起,“帮我签:岁岁平安,一生顺遂。”
一语双关。
他声线一如既往清冷,略弯了些腰看向江攸宁。
江攸宁微抬起头,正好跟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