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沈岁醒来的第三天。
也他知道曾雪仪悄无声息离开后的第三天。
他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些话。
舅舅跟他说这消息的时候, 他异常平静,好像在听陌生人的事。
那天夜里他做了一很长的梦。
梦里曾雪仪带他跋涉过千里万里。
醒来之后,他恍惚了很久。
原来, 她可的这样消失了。
他很了解曾雪仪, 她说离开,就一定不再回来。
甚至她死在边,也决计不再联系他们。
至此之后,他自由了。
解脱了,但也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人。
父母在时,总有来处。
父母后,只有归途。
人在这样的离别中慢慢成长的。
他知道这样最好的结果, 但他沉的情绪怎么也调动不起来,就像坠入了深海之中,只想缓缓往下沉。
在寂静之中, 江攸宁缓缓开口, “你有去看过医生吗?”
沈岁看向她,手在一旁尴尬无措地放。
“精神科的医生。”江攸宁深呼吸了口, 仍旧直言不讳道:“你现在的状况,很糟糕。找医生看看吧, 多做几次心理疏导也好的。”
沈岁一直沉默。
他不知道该什么样的方式告诉江攸宁他患有双相情感障碍, 而且在这段时间里,他的病情有加重的趋向。
“讳疾忌医不好。”江攸宁说:“就当一次普通的聊天吧。”
“江攸宁。”沈岁喊她的名字,忽然跳转了话题,“我前, 见过你吧?”
江攸宁:“嗯?”
“在华政。”沈岁说:“你大一那年,在公交站牌那,我给你递过一把伞。”
江攸宁愣怔了几秒, 看向他的目光带几分错愕,但又很快回过神来,“。”
她坦诚地回答。
“那把伞呢?”沈岁温地问。
江攸宁不带任何感情地说:“扔掉了。”
连同他的感情记忆,都扔掉了。
“你那段时间……”沈岁问:“怎么出来的?”
他的话题很跳脱,甚至在硬撑跟江攸宁聊天。
也看得出来很像在没话找话。
江攸宁很诚实地回答他,“看了心理医生,去海边玩了一次,上过一段时间的瑜伽课,最重要脱离了那环境,慢慢就看开了。”
她像过来人给他传授经验,不带任何私人感情。
冷静到令沈岁心慌。
“你有想过再结婚吗?”沈岁佯装平静地问。
江攸宁:“……”
她眼皮微掀,“后有时间考虑,遇到喜欢的还结。”
她的把他当成了朋友,把自己有的情绪都坦诚给他。
但这些话题总归在悬崖边上跳跃,江攸宁并不想多谈。
“好好养伤。”江攸宁语调平缓,客又疏离,“改天我再来。”
说起身。
但在那瞬间,沈岁忽然抓住江攸宁的手腕,他微仰头看江攸宁,“改天哪天?”
他下意识拉江攸宁的那只手还在点滴,被他这么大动作一弄有些回血,江攸宁眉头微蹙,“放开。”
沈岁摇摇头,“哪天?”
江攸宁:“……”
她把沈岁的手掰开,尔后给他放平,没去看他的目光,低敛眉眼,声音温,“有时间来的。”
没有具体时间。
她不喜欢在这种不太可能的事情上承诺。
江攸宁说有时间再来,但她几乎一次都没来过。
反倒慕曦抱漫漫来过几次,说漫漫在家里哭得厉害,想爸爸了,来了之后跟沈岁玩得极好。
临到回家时还不愿,慕曦一抱他,他嚎啕大哭,声音响彻病房。
最后沈岁留下他。
慕曦怕他睡觉不安稳踢到沈岁的伤口,沈岁也摇摇头,他说:“没关系,漫漫很乖。”
晚上等到江攸宁下班,她来接漫漫。
但漫漫也不跟她,只在沈岁身边爬来爬去,可他也极有灵性,从来不去拽沈岁点滴的那条胳膊,只在他另一边乱爬,甚至有时在他脖颈间蹭,跟只猫似的。
倒也有极偶尔的时候,漫漫不小心弄裂沈岁的伤口。
看到沈岁身上的绷带流了血,漫漫扁嘴不敢哭,但那眼里总有泪水在转,等到医生给沈岁重新包扎好,无论沈岁再说怎么抱他,他都不敢过去。
可亲亲沈岁。
只有在江攸宁来接睡了的漫漫时,沈岁才能见她一面。
但这一面极匆忙的,而且上了一天班的江攸宁满脸疲惫,他只流于表面地问几句,不敢问得太多,怕惹恼了她,她再也不来。
日子就在这样一天天的重复中度过的。
裴旭天给沈岁重新预约了心理医生,每周都做两到三次心理疏导,还开了一些药,剂量不重。
精神状况这事情,只要能一直保持心情愉悦没什么大碍。
得益于漫漫的陪伴,沈岁的在从那种悲伤压抑的情绪中往出。
在医院里住,没了令他心烦的事情,他的心境也平了许多。
只某日裴旭天来,还带来了他之前立的遗嘱,给他直接扔床上。
沈岁只瞟了眼,拿放到一旁,“做什么?”
“我劝你撕掉。”裴旭天说:“你才30岁,立这种东西未免也太早了吧?”
沈岁:“……防患于未然。”
在他刚刚查出这病的时候,他就有了立遗嘱的想法。
正去实践在清明节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确实在某些时候不可控,就那种可怕的情绪涌上来之时,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旦清醒,他都自己之前做的事情心惊。
他怕哪天他的消失在这世界,拟了一份遗嘱,也去做了公证。
那天他的为自己死。
没想到,上天还挺厚待他,没能死成。
“狗屁。”裴旭天斜睨了他一眼,“别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沈岁:“???”
“有病就治病。”裴旭天说:“年纪轻轻,别总想死,你要死了,官司都压我身上,我也英年早逝的。”
沈岁:“你现在可转手出去。”
裴旭天:“……”
“反正你不能死。”裴旭天瞪他一眼才说:“把这种东西给我撕了,好好治你的病,不就双相情感障碍么?多跟你家漫漫玩儿,保证药到病除。”
沈岁:“哦。”
“再说了,你要死了,你儿子谁养?你为有钱就能养好儿子吗?”裴旭天冷哼一声,“不想让我给你养儿子?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你儿子上次挠我的,我还没跟他算账呢。我跟你说,你要死了,我就天天虐待你儿子。”
沈岁:“……幼稚。”
裴旭天:“你不幼稚,整天想死。”
沈岁:“……万一有那一天呢?”
裴旭天:“你不想就不有。”
沈岁:“这种病能治好吗?”
裴旭天:“多想点开心的,找人生目标,肯定能好好活。”
沈岁:“……”
病房突然安静下来。
隔了很久,沈岁才说:“我就感觉自己好像没什么目标了,整人活都很虚无,甚至医生来给我做疏导的时候,我没法跟他们正常聊天,但我又知道那样不的,我一直压自己的情绪。”
“那你泄出来啊。”裴旭天皱眉,“你哑巴?”
沈岁:“……不。”
“那你屁话都不说?”裴旭天刺他,“都三十岁的大男人了,你装什么高冷沉默呢?有事儿就说,男人就算脆弱也不丢人。怎么了?去年我妈忌日,我还哭呢。谁说哭女人的专利了?哭又不丢人,害怕活才丢人。你成天跟闷葫芦似的,把大家都当你肚子里的蛔虫啊?我有读心术还有仙法?我们要能把你心思猜出来,你至于把自己搞成这狗样儿?”
沈岁:“……”
“没事就聊聊人生,谁还没几件过不去的事了?”裴旭天亲身经历开导他,“我还亲眼看见我妈跳楼呢,谈了八年的女朋友都还能在我面前绿了我呢,你经历的这些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说出来也就没事了,你总不说,全憋在心里总有情绪无法消的时候,慢慢就把自己憋出病了吧。”
沈岁:“……”
废话很多,但挺有道理。
他知道裴旭天的良苦用心,但有些事情总不知道该从哪口子去开。
“来。”裴旭天吊儿郎当问他,“你现在最想做什么事?”
沈岁:“……”
“说。”裴旭天瞪他,“这都要想?”
沈岁抿唇道:“复婚。”
裴旭天:“……”
病房里沉寂了几秒,裴旭天回忆近期江攸宁的状态,他摁了摁眉心,轻咳了声,“要不……你定小目标?”
“你说爱什么?”沈岁忽然问。
“想一直跟她在一起吧,看她出事心慌,就算偶尔有嫌弃她的时候,但也最多不过一天。平常还觉得她脾都可爱,想一直把她放在自己的羽翼下照顾。嗯,大概这样。”
裴旭天把自己长达八年的血泪恋爱经验给总结了一下,这才总结出几点来。
尔后他问沈岁:“那你觉得你爱江攸宁么?”
沈岁毫不犹豫地点头:“爱。”
“嗯?”裴旭天还有些诧异,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快。
原来沈岁可爱嗤之鼻啊。
孰料沈岁说:“在生命快到尽头的时候,我脑子里都江攸宁。”
“爱就好办了。”裴旭天说:“你好好养伤,伤好了就追。”
沈岁:“她我都失望透顶了吧。”
裴旭天:“……”
倒也。
“老沈。”裴旭天说:“你说你原来怎么就那么混蛋呢?”
沈岁:“……”
这人到底不来安慰他的?
“不过,精诚至金石为开吧。”裴旭天说:“你总得努力试过了才知道,而且追人这件事儿啊,不能太要脸。”
说,他上下量了一番沈岁,给出了诚的建议,“别端得太高,也别被拒绝一次就放弃,反正你就认定这人了。死磕,不要脸地死磕,卖惨、装乖、给她买,时刻把她放在第一位,只要她说的,你就一定得去做,她没说的,你也得去做,什么时候比她的想法还要行一步,她想不爱上你都难。”
沈岁:“……”
怎么感觉那么不靠谱呢。
“试试呗。”裴旭天说:“你俩还有孩子,漫漫就神助攻啊。”
沈岁:“……她不喜欢我用孩子捆绑她。”
“不捆绑,孩子你们两人的,这事实吧?”裴旭天说:“你需要照顾漫漫,也事实吧?你现在就把自己放到她追求的位置上,你也比别人占优势啊。”
沈岁:“……”
好像有几分道理,但这道理好像又很歪。
“反正。”裴旭天耸了耸肩,“没有人能拒绝心。如果你的她好,她一定能看见。”
“我原来她。”沈岁问:“的很不好么?”
裴旭天:“……你觉得呢?”
沈岁忽然沉默。
他知道前自己好像江攸宁不好,但具体不好在哪里,他说不上来。
“不说别的。”裴旭天说:“女人一生最重要的婚礼,你给她办过么?”
“她说也挺麻烦的……”
“狗屁。”裴旭天翻了白眼,“她说这话不就为了让你觉得她懂事么?我跟你说,这世界上只有傻逼男人才把女人这种话当。”
沈·傻逼男人·此深信不疑·岁:“……”
“还有,情人节、2月14、3月14、七夕、除夕、春节,反正节日,你都得给点惊喜浪漫。”裴旭天说:“你就说你前过过几次吧。”
沈岁:“……”
好像一次都没认过过。
“每人的喜好不一样。”裴旭天说:“多沟通,不然有时候容易弄巧成拙。”
沈岁:“……”
他正在思考裴旭天的话,孰料裴旭天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有目标就好事,这就活下去的动力啊兄弟。”
沈岁:“……”
“追到江攸宁,重新回到她家户口本。”裴旭天给他鼓劲儿,“你能行。”
沈岁:“……”
的好中二啊。
裴旭天离开之后,沈岁躺在床上呆,脑子里总盘旋裴旭天临时说得那句话:想太多往往做不成。
他就想太多了,而且总爱揣测别人的想法。
他怕惹来江攸宁的不喜,也怕自己的状况让江攸宁厌恶,也怕听到拒绝。
怕的东西太多了,畏手畏脚。
他自幼不动要东西的人,尤其在沈立去世之后,就算别人动给,他也退避三舍。
从未得到过的孩子,比曾经得到过的更怕失去。
但——
如果不动,他的什么都抓不住了。
沈岁出院那天阴天。
七月的北城已经开始燥热难忍,突如其来的阴天让众人都喜出望,终于可来场雨冲刷一下这夏天的燥热。
出院手续曾嘉煦帮忙办的,住了近一月的院,沈岁消瘦了不少。
脸上原本还算正常,如今变得瘦骨嶙峋,看没什么精神。
不过也比刚醒来那好很多。
曾嘉柔提出帮他收拾东西也被他拒绝,他沉默收完了自己的东西,等曾嘉煦办完手续再一起离开医院。
消毒水味闻久了,出来后闻到新鲜的空还有些不习惯。
其实沈岁也不算痊愈,只刀疤已经没什么大碍,回去之后慢慢疗养就行。
曾嘉煦想把他载回自己家,但沈岁说去他住的地方。
他不习惯跟太多人一起住。
而且他那地方离华师挺近的。
曾嘉煦劝了他很久,但没劝得动,最后还把他载回了他家。
许久没住人,空中都尘灰,闻还呛。
曾嘉柔跟曾嘉煦帮忙乱了一阵,最后喊了家政阿姨来扫,两小时后,这地方才算恢复了本来样貌。
“哥,那你饭怎么解决?”曾嘉柔问:“用不用我给你送?”
“不用。”沈岁说:“老裴弄,而且我自己也能学做。”
“啊?”曾嘉柔跟曾嘉煦同时惊讶。
“怎么了?”沈岁把一直大开的窗户关了半扇。
曾嘉柔:“没怎么。”
就觉得沈岁像变了人,他好像更沉默,也更温。
“哥。”曾嘉煦说:“那我们啦,你一人好好的,有事给我们电话。”
沈岁点头:“嗯。我送你们下去。”
曾嘉煦:“不用了,我带她,你在家好好休息。”
沈岁愣怔了下,“好。”
等到曾嘉柔曾嘉煦离开,沈岁才坐在沙上梳理自己的情绪。
他拿出手机翻开江攸宁的手机号,在屏幕前踯躅了儿才给她:我出院了。
之后漫长的等待。
他们的上一条信息他了条:明天下雨,记得带伞。
时间昨晚。
江攸宁一直没回。
但今天她隔了五分钟回的,只有简短的两字:恭喜。
客疏离之意尽显。
沈岁收了手机。
他把自己的东西一点点整理归纳好,然后去了书房。
在书房的椅子上坐了儿,直到冷阳慢慢落山,天色渐晚,这座城市的灯在黑夜中亮起,他才舒展了筋骨,一时不察竟睡了。
但这样睡觉的感受还不错,总归没有噩梦。
他站起来,把白衬衫的袖边挽起。
原来的没有拖延症,但从搬过来的时候,有几箱书一直没整理,那段时间心情低迷,不太能看进去书,那些书后来搬进来的,也不算太重要,一直搁置了。
这一回出院倒像重新做人,逼自己强起精神来面这世界,今天进书房也就记起了还有东西没整理,算来整理的。
但没想到坐在书桌前犯了懒,等到晚上才有心思做。
他身上有伤口,不能大幅度动作,怕拉扯到。
前的那几箱书也都被他收到了书架的最上边,这儿想拿也得踩东西上去。
库房里有凳子,他慢悠悠地去拿,拿了之后回到书房,站上去将箱子往一点点挪。
这些书的分量不轻,他只能缓缓地,用巧劲儿拿。
尤其底下又没有人接,他只能隔空抱好。
一共三箱,当时没觉得多,也没觉得重。
这时候拿完,他额头上都浸出了一层薄汗。
不过总算拿了下来,他心道得锻炼了,等身体稍好一些就开始,不然拿几箱书就开始流汗,也太弱了,肯定活不了多少年。
隔了几秒,他又被自己的想法惊到。
但这惊中也带几分喜。
总算不一直不想活。
裴旭天说得,人该有目标。
他虽然还没开始实践,但要慢慢改变。
这一场大病让他的思想也变了很多,有很多话如果不说,别人的不懂。
有很多事现在不做,后可能就没机做了。
顾虑太多有时反倒件坏事。
不过他习惯了这样的思考方式,改变总有过程。
况且他现在这样子,还没办法的去追江攸宁。
裴旭天跟他说了那么多,他记得的也不过三句。
——死磕,不要脸地死磕。
——精诚至金石为开。
——没有人能拒绝心。
他住院的时候有查一些问题,但都太浅薄了。
也有问裴旭天,但他一直相处的象跟江攸宁完全不一性格。
这种东西也得症下药,总的来说还要用心。
沈岁在思考,而且他想得把病治好,然后让自己的生活恢复正常,这才能谈怎么去江攸宁好,怎么追江攸宁。
不然一切都空谈。
复婚这事确实有难度,而且像江攸宁现在的态度,基本属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但他总得试试。
就算后江攸宁的再有喜欢的人了,他也不说什么。
毕竟曾经他推开她的,而且,他还伤害过她。
他的家人也伤害过她。
换作他,也不再回头。
可他除了江攸宁,谁都不想要。
结婚这事,他也只有跟江攸宁一起才不排斥。
他做好了跟江攸宁死磕到底的准备,如果的惹了江攸宁厌恶,他默默她好,把前欠下的都要还回去。
还有漫漫,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人好像也就剩两了。
现在不把握,等日后一定把握不住了。
如果等到江攸宁有了想结婚的象,他似乎也只有祝福的份。
毕竟没有立场说任何事,提出任何异议。
沈岁盘腿坐在地上,低叹了口。
他挪过来第一箱书,都些法理类的书籍,前看过一次了。
书上还荡了一层灰,他用抹布擦干净放在一旁,一本一本地拿出来,动作很缓慢。
他现在格爱做这种事情,没人催促,也没人管,反正最后把事情做完就好。
第一箱子里有二十多本书,都不算厚。
他站起来收到书架上。
全弄好之后,他又开始弄第二箱。
这一箱杂书,有政治的、经济的、哲学的,买来只简单的翻阅了几下放在那里吃灰,但他觉得自己应该看,就一并带来了。
跟之前的步骤又做了一次,算驾轻就熟。
然后最后一箱,他修长的手指在箱子里拨弄了几下,看到了一本并不眼熟的书,不算厚,夹在了最角落的地方,有一大半都被压在其他书下边,他伸手想把它抽出来,但奈何上边的书多,他抽不出来,只能等清理完最上边这一层再看。
这一次清理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一些,清理了一多半后,放在客厅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仍旧不疾不徐地清理。
但手机一直在响,他只好起身去拿。
来自朗州市的座机号码。
沈岁眉头微皱。
这地方太过熟悉了,一般这种号码都诈骗号。
他直接摁了挂断,继续去书房收拾。
终于收拾的把那本书露了大半截出来,那本“书”包书皮,看有些年头了,他印象中的没买过这样的书。
正要往起拿,手机又响了。
还那号码。
——朗州市。
他皱眉头接起来,“你好。”
“喂,您好。”方一位很温柔的女士,但那边的环境很嘈杂,“请问您曾雪仪女士的家属吗?”
听到这名字,沈岁心里咯噔一声。
“。”他的声音变得晦涩,连自己都没察觉出的紧张。
“这里朗州市人民医院。”方说:“曾雪仪女士已于今日下午三点二十分去世,您看……您有时间来带她回家吗?”
方用了很委婉的词——回家。
但前面已经有了事实——去世。
这简短的一句话让沈岁懵了几秒,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曾雪仪女士已于今日下午三点二十分去世。”方极有耐心地重申。
沈岁:“什么病?”
“脑梗死。”方说:“昨天送进来的。”
沈岁啪的挂断了电话。
朗州市地理位置更偏南一些。
沈岁在那生活了近五年,其实他小时候在朗州市的一小县城长大的,后来沈立去世,又经历了种种,曾雪仪才带他来了朗州。
他在这里其实过得并不愉快,曾雪仪限制了他的交友自由,也限制了他任何玩乐的时间,他在学校里一直被孤立的状态。
或说,他动孤立了别人。
曾雪仪回朗州他预料之中的事情,但他猜得曾雪仪回了那县城,她的性子,可能将他们前住的那房子重新修整,然后住进去。
那房子毕竟还他们家的,一直都没卖。
曾雪仪舍不得。
沈岁跟曾寒山一起回去的。
这一路上他都表现得很平静,只格沉默。
曾寒山亦。
他们都为曾雪仪离开放过了自己,也放过了沈岁。
但没想到,她疾病突的形式离开世界。
当连他们最后一面也没见。
沈岁跟曾寒山到达朗州市人民医院的时间凌晨五点。
朗州市的天还没亮,但已经透出了光,这里也不算冷,比起北城的清早来说算热的。
他们径直进了医院,一报曾雪仪的家属,护士带他们进了病房。
因沈岁在电话里的要求,曾雪仪的尸体被保留了一晚。
但进了病房,沈岁也没把那张遮住了她脸的白色床单掀开。
他站在病房门口红了眼。
曾寒山好歹经过了大风大浪的人,他到了曾雪仪的床边,但一双手伸出去,手指颤颤巍巍,在空中抖得厉害,整整两分钟都没能彻底将她的脸露出来。
率露出来的,只有她斑白的头。
最后还沈岁疾步上前,狠似的把盖在她身上的东西掀开,像一阵风吹过,把她的本来面目露出来。
尸体放了一夜,脸色已经变紫了,甚至隐隐有了尸臭味。
可她的眉眼紧闭,显得格温。
她的手大抵被护士放的,两只手交叠搭在肚子上,她的头都散开的,落在枕头上看有几分凄凉。
看那张脸,曾寒山忽然就忍不住情绪,抽噎地哭了出声。
眼泪落下来,他只喊,“姐……姐……”
一声又一声地喊,喊到声音嘶哑。
而沈岁只笔直地站,居高临下地看曾雪仪,眼里泪凝聚在一起,但没掉下来过。
他看她,脚步向灌了铅一样沉重,僵在原地动不了。
现在的她好像能跟记忆中重叠起来,那还算温的,在他记忆中鲜活的母亲。
母亲。
他的母亲。
负责看管她的护士在一旁道:“病人前天晚上送过来的,送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了,因为她手机里一联系人也没有,一直联系不上家属,还拜托公安机关才查到的联系方式。我们医院的尽力了,她昏迷在路边被路人喊得救护车,脑梗死这种病在她这年龄段也属于常见病,……”
护士怕家属情绪� ��么激动,闹出医患关系的矛盾来,急忙把这事跟医院撇开联系。
沈岁回头朝她颔首,“谢谢你。”
护士盯他看了眼,摇头道:“不用谢。她前来我们医院就诊过,身上有糖尿病高血压,都不算太严重,让她住院调理一阵,她怎么也不肯,要家属签字的时候她也都自己签了,还挺……”
护士噤了声,大抵想说挺固执的一人。
但顾虑到面前站的死的家属,也就不再说了,只叹了口,“逝已逝,节哀。”
“好的。”沈岁说:“您能联系到把她送进医院来的人么?我们出一笔钱感谢他。”
护士:“我试联系一下。”
护士离开之后,病房里仍旧有抽噎声。
但沈岁已经过了起初震惊的劲儿,他不去看躺在病床上的曾雪仪。
他没像曾寒山那样哭,也没有太多过激的行为。
看了之前曾雪仪的就诊记录,在6月21日她就到朗州市就诊过一次,查出来有高血压糖尿病,但没重视。
诚如护士说,她确实很固执。
不让人联系家属,也不住院,最后开了点降压药了。
昨天据围观的人说,她只在朗州市的中心大道上,不知生了什么事,忽然回头,然后没几秒就晕了过去。
围观的人怕她碰瓷,但只有一人立马冲出来了120。
最后联系到了电话的人,昨天跟老婆孩子去中心广场那边玩,据他回忆道:曾雪仪一直盯他家小孩看,他为什么图谋不轨的人,但隔了儿,他儿子喊了一声妈,曾雪仪就应了声,然后猛地一回头,还没两步倒在了原地。
他动了恻隐之心,这才给了急救电话。
沈岁给了那人两万块钱,那人没要,说让他捐出去。
沈岁应允。
他也做到了当初跟曾雪仪说得,给她敛尸,将她埋葬。
沈立的墓园起在朗州市的那县城郊区,后来移到了北城。
而沈岁将曾雪仪火之后,将骨灰带到了北城,同沈立合葬在一起。
曾雪仪生前没什么好友,亲朋也就他们这几。
给她下葬那日,北城晴天,曾嘉柔最多愁善感,在她墓前还掉了几滴眼泪,曾寒山也过了难受的劲儿,红眼眶叹了声,“姐,一路好。”
唯有沈岁,从头沉默到尾。
没掉一滴泪,没哭一声,甚至没喊一句妈。
每当有人想来安抚他,他都勉强地笑一下,“我没事。”
曾雪仪的财产早已在她离开北城前就划分妥帖,房子留给了沈岁,曾氏集团的股份给了漫漫,甚至把“挚爱”里她分到的那部分股份留给了江攸宁。
她没有当面跟曾寒山说,只留了一封信。
没有提及缘由。
不为自己的错误买单,也没有一句道歉。
只单纯的留给了她。
白日里忙完了曾雪仪的葬礼,沈岁这才来得及把那些从朗州带回来的东西整理。
曾雪仪回他们前的旧房子住了半多月,正值得带的东西并不多。
但沈岁拿回了一封信。
或说,一封被撕碎的信。
他从垃圾桶里看到的,撕得不算碎,只一扯两半。
他当时没看,这儿一切尘埃落定了,他才开来。
纸上只有两句话。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样。
——但,就这样吧。
没有任何给他的交代。
她更像无牵无挂的离开了这世界,去往了另一地方。
去了她一直追逐的,那有爱的地方。
而在被锁了很久的柜子里,他现了曾雪仪的日记本。
或说很久前的日记本。
记录日期截止到他们搬去朗州市的那一天。
曾雪仪的字很好看,写得也很工整。
沈岁坐在客厅的地上,靠沙开始翻阅那本日记。
前期都记录的他们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大部分都跟沈立有关,也有时候提到沈岁,譬如:
——清明节生的又怎么?岁岁比其他小孩都懂事,这就足够了。
——我有一幸福的小家,每次看到岁岁跟他爸玩,都觉得我当初的决定的。
诸如此类。
但到了沈立去世之后,她的字迹也变得凌乱。
——我该怎么办?我不能回去北城,当初说了就一辈子都不回去的。
——原来碗都沈立洗的,我做不好这些事。
——他妈今天又来了,为什么沈立都死了,她还不放过我。
——都想让我把这些事放下,他们来说轻而易举就能放下,但我呢?
——他妈还有儿子,岁岁还有我,可我呢?什么都没了。
——沈立,你为什么不带我一起?不说好一生一世的吗?
——我病了。
——我想死。
——岁岁……还有岁岁,阿立最喜欢岁岁,我必须把岁岁带出这里,让那些人都高攀不上。
——岁岁不能差,不能让那些人看不起。
……
之后再没写了。
一字一句,看得令人窒息。
阖上日记,沈岁把脑袋埋在膝盖里,他脑海中只有那一句——他妈还有儿子,岁岁还有我,可我呢?什么都没了。
原来她当时那样想的啊。
沈立去世的时候,她不过三十刚出头啊。
如今沈岁也不过三十出头,他彻彻底底的,没家了。
安顿完了曾雪仪的事情,沈岁的生活也逐渐步入正轨。
他回到律,整人显得愈清瘦冷冽,工作态度比之前还要严谨些。
裴旭天知道了曾雪仪的事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说了句,“节哀。”
沈岁笑了下,“没事。”
的没事还假的没事,裴旭天也不知道。
但沈岁的工作状态回来了的。
他回来代理的第一案子就之前答应了路童的那,跟路童律合作的商事案。
去见路童前,他还给买一杯饮料。
第一次收到沈岁饮料的路童震惊不已,在群里疯狂艾特江攸宁。
【沈岁疯了。】
【不知道不我自恋,我一时不知道他不想追我。】
【或只单纯想讨好我,让我在宁宁面前说说好话。】
江攸宁:【……你可请回去。】
路童:【不不不,我的很慌。】
辛语:【想追宁宁吧。】
路童:【你不劲,你为什么这么平?】
辛语:【听裴旭天说的,说沈岁想把宁宁追回去。】
江攸宁:【……】
路童:【???】
江攸宁&路童:【你什么时候跟裴旭天有联系了?】
辛语:【他我家新邻居,你们不知道?】
江攸宁&路童:【……你又没说!】
自从辛妈妈生病之后,辛语的话明显少了很多。
这么大的事都没跟她们说!
不过……
路童:【你跟裴律冰释前嫌了?】
辛语:【……算吧。毕竟他还帮我联系了好医生。】
辛语:【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路童:【那裴律还说什么了?我现在收饮料,感觉像拿了杯毒药。】
辛语没再回。
反倒江攸宁回道:【给你的你就喝,别慌。】
路童:【你想跟他重修旧好吗?】
江攸宁:【做梦。】
路童:【那你让我喝?吃人嘴短啊喂。】
江攸宁:【你尽管说,我答应了算我输。】
路童:【……】
她当信了江攸宁的邪。
沈岁跟路童律有了合作,见面不可避免的事情,但鉴于往的不算熟,尤其路童那儿经常在地奔波,两人说过最多话的那次,路童央求他如果给不了江攸宁幸福就请放开她的时候。
沈岁也没有的存了讨好的意思,只想起裴旭天说得那句,你要想追回她,不止得她好,还得她身边人好。
他只单纯这么做,没有路童想得那么复杂。
一晃眼就到了七月中旬,沈岁复查之后,伤势已然大好。
他从医院出来开车去江攸宁家。
怕经常去惹得江攸宁反感,他保持两到三天去一次的频率,幸好漫漫的喜欢跟他玩。
跟漫漫一起堆积木,他也很有耐心。
他伤势还没好,漫漫不能骑大马,总还有些失望,不过漫漫还算贴心,玩得时候也都避开他的伤口。
但这天他去的时候已经快中午,车子刚开到华师。
他就看见江攸宁一男人并肩在一起,正往她家楼下。
男人比江攸宁高一些,身高差也算合适。
不一儿就到了她家楼下,男人侧过脸来,沈岁才认出——杨景谦。
他心忽地一紧。
只见江攸宁笑前倾了一下,肩膀刚好碰了杨景谦肩膀一下,不知道在说什么。
杨景谦也只温地笑。
然后,江攸宁上楼,杨景谦离开。
坐在驾驶位上围观了全程的沈岁:“……”
他停好车,下车之后疾步上楼。
直到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他还没想好要做什么,只很莽地上来了,然后也凭心敲了门。
他敲门的手心里都汗津津的,不一儿有人来开了门。
江洋,他咽了下口水,还有些怵地喊了声:“爸。”
江洋冷哼一声,纠正他,“叫叔叔。”
沈岁:“……叔叔。”
他身量高,侧过身子也看到了江攸宁,她刚端起碗算吃饭,一眼都没往门口瞟。
但他心一横,轻咳了声喊道:“江攸宁,你出来一下。”
江攸宁:“……”
她眼皮微掀,碗都没放,“做什么?”
沈岁:“你出来。”
江攸宁:“……”
她坐在那儿僵持了一分钟,无奈站起来,一边一边问:“到底什么事?”
沈岁看她快要过来,直接拉了她一把,然后啪地把家门一关,隔绝了二老量的目光。
站在楼道里,江攸宁叹,“做什么?”
总感觉今天的沈岁不太正常。
沈岁抿了下唇,看还有些紧张,一直在做说话的准备,但一直没说话。
江攸宁没了耐心,“到底什么事?没事我还吃饭呢。”
说就要拉开门回去,但沈岁拉住了她另一只手的手腕。
手心里的汗都落在江攸宁的皮肤上,感觉湿热。
江攸宁回头看他,不耐烦道:“你到底……”
沈岁也急了,他语速极快,目不转睛地盯江攸宁,脱口而出道:“我想跟你谈恋爱。”
江攸宁:“……”
话都说了一大半,沈岁也就不怕了,他继续道:“重新开始。”
江攸宁:“……”
沈岁:“给我机,我们重新开始。”
几秒后,她扒开了沈岁的手,想都没想就拉开了门,“有病就治病,没病就回家。”
“别来我家门口做白日梦。”
沈岁:“……”
他朝江攸宁喊:“我认的。”
啪嗒。
回答他的门关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