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北城的初秋还没消了暑, 躁动的蝉鸣声在空气中此起彼伏地响起,华政的操场还是老旧的塑胶跑道,跑道上的“1”都磨得看不太清, 北门的老槐树历经百年仍旧叶茂枝繁, 屹立不倒,像一顶巨大的伞盖,遮阴蔽日。
华政是北城所有高校里新生开学最早的。
9月刚开始,暑气还没消,新生已经在尚未翻新的操场开始军训。
为期半个月的军训几乎把细皮嫩肉的学生们晒得脱了一层皮,再好用的防晒在毒辣的太阳下都失了作用。
幸好,再有一天就结束了。
下午六点, 所有阵营同时宣布结束训练。
学生们大批地涌出操场,人潮拥挤,不时有人哎呦一声。
“宁宁!”路童把自己的头发散开重新扎了一遍, 一边戴帽子一边在人群中寻找舍友江攸宁, “你在哪儿?”
“这!”一条白皙的胳膊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地露出来,她声音不高, 路童几乎听不到,她可以一眼在人群中看到白到发光的江攸宁。
困难地穿过拥挤人潮, 路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走,吃饭去。”
“姜梨她们呢?”江攸宁落下了一直踮着的脚尖,在人群中寻找另外的两个舍友。
“不知道哎。”路童也在人群中找了一圈,这会儿人已经少了很多, “估计已经走了吧。”
可能因为路童长得太漂亮,姜梨和白雪静都不怎么爱跟路童搭话。
起先路童对她们还算热情,可这半个月相处下来, 路童也懒得跟她们搭话。
江攸宁是想着就四个人,大家还要在一起相处四年,其他人都是一个宿舍的走在一起,她们刚来就分崩离析,不太好,所以尽力粘合着几人的关系。
“算了。”江攸宁说:“我们走吧。”
这会儿夕阳西下,天空都被染了橙红色,漂亮得不像话。
大学校园里充斥着满满的荷尔蒙气息,跟路童一起走在路上,能引起一定的回头率。
江攸宁总是半低着头走路的那个。
途径北门那片空地的时候,正有社团的人摆着桌子招新。
玩轮滑的、跳舞的、写书法的、吟诗作对的、打乒乓球的……各式各样。
最吸引人的还是在最角落的音乐社,一个立麦,一个键盘,一段伴奏妙,唱着最近大街小巷都在流传的那首《娃娃脸》。
[最近是南风天,潮潮的爱恋
夸张些,在你的眼前
……]
唱歌的人是情歌嗓,听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路童跳起来看了眼被人潮围拥的歌手,评价道:“一般。”
“唱得吗?”江攸宁问。
路童:“都一般。”
她们慢悠悠走,走到食堂时刚好错过了最拥挤的饭点。
路童像饿狼一样开始扑食,江攸宁只买了一份小米粥,她没什胃口。
“你就吃这点儿?”路童诧异地看向她,“我的乖乖,你是在减肥吗?”
江攸宁摇头,“没有。晒了一天没胃口。”
“怪不得你这瘦。”路童把自己的饺子给她夹了五个过去,“吃!这小年纪不多吃点怎么长高?”
江攸宁是班里最矮的学生,比南方来的学生都矮。
入学第一天做自我介绍,大家发现她也是班里年纪最小的,才16岁。
脸上不化妆,皮肤嫩得和鸡蛋白一样,就算是这多天的军训也没把她晒黑,是把她练瘦了不少。
有男生私下喊她“小麻杆儿”。
江攸宁强忍着,才吃了三个。
最后只把小米粥都喝完了,她温声道:“我真的吃不下。”
路童:“……”
两人从食堂出来,已是星光漫天。
路童晃悠悠地走,“咱们明天训练完,后天是不是就放假了?”
“是。”江攸宁上课向来不走神,“明天晚上就能走了。”
“那你回家吗?”路童问。
江攸宁:“回,我家很近。”
“我家也不远。”路童说:“我妈甚至都想让我回家住。”
“我爸妈也有这个想法,不过我想住校。”江攸宁说:“这是我第一次住校。”
“我也是哎。”路童叹了口气,“你说咱那俩舍友是看我不爽呢还是看咱俩都不爽呢?”
江攸宁摇头:“不知道。”
话音刚落,就有男生朝着她们吹口哨。
悠长的口哨声由远及近,自行车轮胎和地面发出刺啦的摩擦声,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停在路童身侧,车上的学长耍帅似地笑:“美女,加个q呗。”
路童笑了下,“啊,不好意思学长,我还没手机。”
说完拉着江攸宁就往宿舍楼走。
后边的男生一堆起哄的声音。
转过拐角,路童才轻出了口气,朝着刚才的方向低声嗤了句,“渣男!”
江攸宁都没回头看,她手心汗津津的。
看着那帮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是想跑。
“咱们学校为什还有这种人啊?”江攸宁低声吐槽:“我以为好大学不会有呢。”
“有学霸的地方就有学渣。”路童摇了摇头,一副见惯了大场面的表情,“一看就是些小流氓,不知道踩了什狗屎撞大运才考上这,要就是自己稍微努努力,家里花点钱给塞那些破专业,或者是咱们学校的二本专业来的,虽然挂着咱们学校的牌子,基础水准还是差着的。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单纯的神经病。”
江攸宁:“好吧。”
“小宁儿,你可别被骗了。”路童扯了扯她身上的校服,“那些男的就挑新生骗,找几个新生谈几个月恋爱,一上床就把人给甩了。”
“啊?”江攸宁愣怔。
路童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小姑娘,你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江攸宁:“……哦。”
她也想过大学要谈一场恋爱,没想过这早。
闻哥说了,她才16,不能早恋。
她想着等大三或者大四再谈。
晚上九点多,江攸宁忽然收到了闻哥短信:【妹,我受伤了。】
江攸宁:【啊?】
江闻:【这会儿在家呢,你过来吧。】
那会儿的小叔家还住在星光苑别墅,从华政北门坐11路,8站直达。
江攸宁匆忙换了衣服下楼,跟路童打招呼,“我去趟我叔家,明天早上回来。”
“好嘞。”路童比了个ok的手势,“有人查寝我就说你去卫生间了。”
她一边走一边给江闻发短信:【严重吗?伤到哪了?怎么不去医院?】
江闻:【没大儿。】
江闻:【就是我今儿跟人打架了,挨了处分,你得回来救我急。】
江攸宁:【你都高三了还打架?!】
江闻:【……江小宁,别以为你是大学生了我就不敢骂你啊?】
江攸宁:【那我不回去了。】
江闻:【别。小祖宗,哥错了,你不回来今晚我爸得揍死我。】
江攸宁:【好的好的知道了。】
那年华政的路灯光线很暗,每隔一百多米才有一个,设得并不人性化。
江攸宁下楼时已经变了天,阴风阵阵刮过,傍晚的好天气荡然无存。
江攸宁的衣服并不抗风,懒得再上楼换,只祈祷不要下雨。
可没想到,她刚走出北门,雨便悄然而至。
淅淅沥沥地小雨从空中落下,江攸宁小跑了几步才跑到公交站牌那儿。
可没想到公交站牌年久失修,廊檐无法躲雨。
她又跑到枝繁叶茂的大槐树下,可槐树下的雨滴掉下来,并没比外边好多少。
这雨来得突然,在外边的学生几乎倾巢而动回了学校里,卖东西的摊贩也都收了摊。
很快,街道空无一人。
只在不远处还亮着一盏昏黄的灯,一个阿姨站在那儿不疾不徐地收拾着自己的小摊,圆滚滚的橙子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漂亮。
不一会儿,阿姨也收拾完离开。
这边的公交站离路灯有些远,往回看是仍旧亮着灯的华政。
往前看是凄凉的雨景,她把书包拿下来搭在头顶。
雨雾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她浑身湿漉漉的,连出租车都不路过一辆。
江闻给她发消息:【妹,你记得带伞。】
江攸宁瞟了眼,雨滴落在了屏幕上,她收了手机没有回。
雨势渐大。
公交车来了203路、205路,就是没有11路。
良久。
江攸宁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有感冒的趋势。
她心低声骂闻哥,这大的人了还打架,一点儿都不熟。
望着路两侧,希望有出租车路过,这样能避免淋雨。
——
一辆私家车路过,车速极快,唰地溅了她一身雨水。
江攸宁:……
她忽然想到辛语骂人的一句话:灵车都不带你这漂移的。
江攸宁往后挪了几步。
几秒后,一把黑色的大伞忽然悬在她的上空,遮蔽了所有雨水。
她闻到了淡淡的松木香,微仰起头就看了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
他穿着黑色衬衫,黑色长裤,黑色帆布鞋,只有鞋带是白色。
眉眼清冷,头发很短,他没有看江攸宁,只望着公交车来的方向。
江攸宁的舌尖儿在口腔转了一圈,也没敢问:你是在帮我挡雨吗?
她只是眨眼看着,那人一直没有低头看过她。
或许只是顺便吧。
江攸宁想,这个人真的很好。
他只站了三分钟,迎面就来了一辆公交车。
只不过不是江攸宁等的11路,而是4路。
旁边那人脚步微顿,往前走了两步,没了遮蔽的江攸宁顿时又被大雨侵袭。
伞在瞬间往后移,遮住了江攸宁。
那人第一次开口,“给你。”
声音清冷,和这雨夜搭配绝妙。
江攸宁恍惚间接过那把伞,然后看着他不如大雨之中。
他的黑色衬衫被大雨打湿,身侧劲瘦。
江攸宁的心,噗通噗通。
她忽然鼓起勇气喊,“学长,我要怎么把伞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