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在王莽说出朝会开始几个字之后,大殿瞬间陷入一片寂静之中,所有人都看着王莽,似乎在等着王莽问话。
看着眼前这一幕,王莽突然想到自己刚到这个世界,刚登上这个位置参与的第一个朝会,那时候满朝文武你一言我一语,那是没有王莽丝毫插嘴的余地,王莽还没一开口,整个大殿的文武大臣竟然全都找王莽要钱。
而现在,时过境迁,整个朝堂已经再没有谁敢于视王莽为无物,所有大臣都要看着王莽的脸色行事,小心的猜测着王莽的心思。
这就是真正的帝王吗?
孤家寡人!
王莽心里摇了摇头,然后看向李宏道:“说说朝廷现在的财政状况吧?”
“遵旨。”李宏没想到王莽竟然第一个点了他的名,连忙恭声贺喜道:“恭喜陛下,朝廷现在财政状况前所未有的好,自臣上任这户部尚书以来,便从未有过现在这么好的财政,这都是陛下英明神武所致。”
“是吗?可还有拖欠官员薪酬的事情?”王莽道。
“没有了。”李宏道:“由于朝廷财政充裕,臣已经把朝廷历年来拖欠百官的俸禄合计二百五十八万两白银全额支付给了官员们,大家都对陛下感恩戴德,拿到钱的时候全都热泪盈眶的叩谢陛下天恩。”
“呵呵。”王莽冷冷一笑,道:“叩谢天恩吗?拿到钱就叩谢天恩,是不是没拿到钱的时候便指桑骂槐呢?”
李宏吓的一个激灵,直接跪在了地上,很小心的道:“以往拖欠官员们俸禄,确实有一些不太和谐的声音,不过基本都是冲着臣和户部来的,这次拿到钱也不例外,百官们都说陛下英明神武,而臣和户部全是一群废材。”
王莽伸手一扶,李宏的身子便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有些骇然的看着王莽,浑然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站了起来,然后一愣一愣的站在那,动也不敢动。
王莽看着李宏一副不成器的样子,开口道:“如今朝廷还有多少银子?”
“库房里还有黄金八百万两,白银三千八百八十八万两,粮草九百九十九万车,其他各色财货计银一千六百六十六万两。”李宏说出一个自己至今都不怎么相信的数字,这是一笔李宏自就任户部尚书以来从未见过的财富,李宏甚至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掌管如此多的财富,这都是这段时间发生的,李宏感觉自己就跟做梦一样,李宏完全想不明白明明在穷兵黩武的皇帝是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积累如此多财富的。
“留这么多钱在仓库做什么?”王莽看向群臣道:“难道你们就没有什么项目是需要花钱的吗?就眼巴巴的看着户部存这么多钱没处用?”
这个……
群臣愣愣的看着王莽,秦国的臣子都属于穷习惯了的,以大秦的国力,他们造预算的时候从来只考虑十万二十万银子怎么花,甚至都不会考虑一百万银子怎么花,现在国库里莫名其妙有了几千万两银子,他们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按着以前的步骤去花钱,可无论他们怎么花,也赶不上国库积累财富的速度快。
王莽从一些官员的小声嘀咕中很快了解了情况,道:“原来都是些不会花钱的,李宏,朕问你,大秦每年农税收多少?”
“去年收了三百三十万两,今年已经收了二百二十万两了,后面大概还能再收个一百来万两,大秦土地贫瘠,收不上来什么农税。”李宏倒是个老财政,各种税收都记在脑子里。
“一年才三百万两。”王莽摇了摇头,看着李宏道:“李宏你觉得这么点钱对如今的国库来说有意义吗?”
李宏很想说极少成堆,积沙成塔,但是想到国库里堆积如山的金银,吃不完的粮食,还有哪些源源不断运来的宝贝,最后不得不老老实实道:“对现在的国库来讲,几百万两银子虽然不算少,但也确实不算多。”
“是啊,不算多。”王莽道:“农业是百业的基础,不发展农业,百姓就吃不饱肚子,百姓吃不饱肚子自然不会去做其他事,我大秦土地贫瘠,历来就不是农业大国,每年所产也就够百姓吃的,这些年为了维持朝廷运转,大秦的农民们吃了大苦了,诸位爱卿以为然否?”
“陛下英明,农民们确实幸苦,一年忙碌,最后仅能果腹,实在是让我等肉食者愧疚。”
“农民确实幸苦,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大秦不仅土地贫瘠,就是矿产手工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地方,这些年朝廷不指望这些农民纳的农税,朝廷早就运转不下去了,这是咱们朝廷欠农民的,可我大秦一日不能改变整体经济现状便只能这么下去。”
“其实也不单单我大秦的农民苦,各国的农民都没什么好日子,谁让大陆连年征战,大家都缺粮食呢?”
张健看了眼议论纷纷的群臣,又看了看王莽,出列躬身道:“陛下您突然提起农户,想必是有什么事情要宣布吧?”
“没错。”王莽淡淡看了眼张健,然后看着群臣道:“我大秦土地贫瘠,土地出产不多,但我大秦人口不少,征战不少,每年粮草所耗是个大数字,而这又进一步恶性循环,导致我大秦的土地更加贫瘠,朕听说关外中原大国都有土地休耕制度,可我大秦却没有,这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我大秦的土地原本就不够用,若是再休耕,那我大秦便要饿死无数了,所以就只能埋头耕田,朕了解过,一百年前我大秦的土地每亩可出产粮食二百斤,现在就只有一百五十斤,这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现在的土地比以前更加贫瘠了。”
顿了顿,王莽继续道:“朕自继位以来便一直想要奖励农耕,但苦于我大秦基础太薄弱所以一直没有太好的办法,现在我大秦国库充裕,于朝廷而言,数年不征收农税朝廷都可以运转下去,所以朕打算以减税来奖励农耕,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英明。”张健先赞了王莽一句,然后道:“不知道陛下打算如何减税?”
“先减税三年如何?”王莽道。
“减税三年自然可以。”张健道:“只是民间有句话叫生米恩斗米仇,现在陛下下令减免三年农税,那三年之后呢?三年之后还减不减,若是不减,恐怕百姓要生出怨愤之心啊。”
“你是不同意减税了?”王莽道:“朕记得你家可是大秦出名的大地主,若是真减税,恐怕你家能得利不少吧?”
“陛下,臣一心为公,绝无半点私心。”张健朗声道:“从私心而言,臣肯定是一百个愿意减税的,别的不说,臣的家族一年恐怕都有上万两银子的收入,但是于公而言,此事大为不妥。”
“你给朕说个法子?”王莽看着张健一脸平淡,他倒想看看这位三朝元老要给自己出个什么主意。
“陛下。”张健恭声道:“既然是奖励农耕,臣以为还得以奖励为主,可以制定一个条令,上面写上奖励内容,比如发明了新农具可以奖励多少银子,税不减,把税的一部分拿来奖励人,如此百姓乐意,朝廷大义,也不必忧心数年之后会出现升米恩斗米仇的故事。”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王莽不得不承认张健提法比自己的那种暴力减税要好上不少,正如张健所担心的那样,现在给减了,若是几年后把税又加回来,百姓难道真的一点怨恨都没有吗?若是百姓心中有了怨恨,那这钱可就不仅仅是白花了,还硬生生花钱给自己养出仇人来了。
“商央到!”
就在这时,守着大殿正门的邓方高声叫道。
商央,王莽最为信赖的变法大臣,这些日子王莽不在长安,商央在长安把各项已经施行的法令弄的是风生水起,长安百姓不少人都对商央敬佩之至。
这次王莽从云中城归来,回来的突然,让王老实下令召集群臣的时候,商央正带人往河东巡视变法效果,所以没能赶上王景耀那一场热闹,不过商央也是在得到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往回赶,正在这个时候赶了回来。
商央一头扎进大殿,快步到了殿前,朝地上三叩九拜大声道:“臣商央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身吧。”王莽道。
商央没起身,又道:“臣救驾来迟,有罪,请陛下责罚。”
“此事与你无关,朕恕你无罪。”王莽道。
“法令者,上到皇亲国戚,下到百姓黎民都要严格遵守,不能因为臣得了陛下的信赖,便把臣的罪责免去,如此不能让百姓信服,商央受陛下重托守护长安,如今竟是长安生乱,此大罪,按律该治罪。”商央俯首道:“请陛下治臣之罪。”
大殿内不少人都眼神发冷的看着商央跪在那表演,对商央那叫一个恨啊,如果商央这种来迟了的都被治罪,那他们这些眼睁睁看着骑墙的岂不是都要下天牢了,简直岂有此理!
王莽面对商央这种愣头愣脑的直性子,也有些无奈,看着商央一脸诚恳的看着自己,摆明了自己不治罪他不起身的样子,王莽最后无奈道:“便罚奉半年好了。”
“臣谢主隆恩。”商央这才肯站起来。
张健看了眼商央,跪下道:“陛下,之前殿内群臣受到逆贼王景耀威胁而不敢言,虽未谋反,但却有罪,虽然陛下原谅了臣等,但臣等却不能原谅自己,现在受商央大人启发,臣等愿意罚奉半年为罚,恳请陛下允许。”
“臣等愿意罚奉半年为罚,恳请陛下允许。”
群臣眼睛一亮,齐刷刷的全都跪倒在地,他们可是一直很担心王莽会翻他们没有反抗王景耀的后账,现在若是能以罚俸半年把此事揭过去,那他们可赚大发了。
看着一众群臣一个个诚恳的跪在地上求着自己罚俸半年,王莽差点被气笑,最后冷冰冰的扫了一眼群臣,道:“如此,就依你们吧!”
“臣等谢主隆恩,陛下万岁!”群臣喜气洋洋的朝王莽叩首。
眼前这场面,恐怕说出去都没人信,整个大殿里的大秦众多大臣竟然以被罚俸为喜,商央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张健,张健同样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商央,只有两人才明白,刚刚那一幕实际上两人心照不宣的一次联手和交手。
王莽清楚的将张健和商央之间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里明白恐怕这两人之间在自己离京的时候恐怕发生了不少事,待退朝之后倒是要让人去打听打听,别给自己惹什么麻烦。
王莽脑子里只是转了一圈,便看着商央问道:“商央你来的正好,朕正在和群臣讨论如何奖励农耕的事情,此事你如何看?”
立马有官员将刚刚王莽的话以及张健的观点复述给了商央,商央眼珠子一转,恭声道:“臣以为陛下悯农之心可昭日月,天地都要为陛下的善心感动,陛下能为百姓考虑如此,简直是我大秦百姓一万世修来的福气。”
借着话锋一转,商央又道:“只是张健大人也没说错,升米恩斗米仇,陛下为民之心臣等都知道,都理解,但是若不能永远免除农税,农民们对朝廷的感激之心便要少很多了。”
“其实不单如此。”章邯出列道:“陛下,诸位大人我一直在地方工作,最是和百姓打交道,我承认绝大部分百姓都是好的,但是人多了总有例外,总有一些喜欢搅事的,作为地方官而言,要治民不能只有善,也不能只有恶,需要赏善罚恶,一手持着大棒,一手持着蜜糖,平衡两只手的关系,如此才能做到治民得心应手,而现在对很多地方官而言,农税乃是他们治理地方的一大利器,猛地将这利器从官员们手上拿走,那官员们便没有治民的大棒,没了这个手段,他们很多工作便很难做下去了,比如劳役,以往官府可以征发劳役,让被征发的百姓去兴修水利和道路,现在不收农税,官府还想一毛不拔的去征发劳役,其困难程度要艰难万倍,毕竟对于大部分百姓而言都是个人各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
“这是民的局限性。”张健开口道:“这种局限性在目前的情况下几乎是无解的。”
“所以朕的想法你们是不同意了?”王莽淡淡的扫过群臣,群臣俯首不敢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