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枝听裴逢星说话又开始结巴, 想起高常往作,难保这不会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对裴逢星做些么。
否则裴逢星何至于此?
“不必给他。”
阮枝拦住裴逢星,察觉到其余几的目光看来, 总不好太针锋相对, 随口扯个生硬的借口, “他有更好的帕子,不稀罕这个。”
顾问渊在内心反复告诫自己:我现在是高常。
裴逢星便声音极低极轻地反驳:“师姐的帕子也很好。”
还朝阮枝略微笑笑。
阮枝回以更灿烂的一笑。
顾问渊:“……”
他认真地想想:看高常和裴逢星关系也不是很好的样子, 打同门应该也没关系吧。
贺言煜不想承认自己有点酸, 看不惯这格外同门友爱的样子, 插话道:“枝枝, 你们这队怎么只有你们?”
阮枝拿不准怎么说, 看向景瑄。
景瑄假笑道:“从第一层上来时出点意外。贺师弟似乎同阮道友颇熟悉的样子?”
贺言煜坦然地回:“我同枝枝自小相识。”
景瑄笑眯眯的:“难怪呢。”
我这么大个师兄站在这你视而不见, 非要去打扰别的宗门的。
阮枝没注意他们对话,她看着裴逢星给自己擦水渍的动作,帕子很快被打湿, 他仍然是狼狈的样子,悄声问:“你的赤炎珠呢,没带在身上吗?”
裴逢星道:“不起作。”
赤炎珠也不起作, 更别提其他的。
阮枝抿抿唇:“是不是很疼?”
“不疼。”
阮枝看他左腿压根不敢使力, 声音沉点:“真的?”
裴逢星这才说实话:“……有一点。”
阮枝站在他身边,手臂微微抬起, 随时防备着他倒下似的:“你是这样会舒服些,还是坐下来更好?”
裴逢星保持这个姿势有一会儿, 不想挪动。他受着如芒在背的四道视线, 从容冷静地道:“不知道。”
他这么回答,阮枝便提议道:“要么我扶你坐下试试?”
裴逢星自然是应。
落在他身上的四道目光陡然间更强烈,有如实质。
阮枝小心地扶着他在洞内干燥处坐下, 不可避免地同他近距离地接触,即便已经足够注意还是会有些许贴近。
裴逢星觉到手肘处碰到一处柔软,整个都僵住,手指徒劳地抖抖,他已经平稳地坐在地面上。
在阮枝看来之前,他抬手捂住半张脸,遮住脸颊突兀的红晕,此地无银三百地剧烈咳嗽一阵:“咳咳咳!我、似乎染风寒,你离我远些,别被病气。”
好无耻!
一招不够还玩组合拳!
顾问渊简直没眼看,注意到阮枝脸上显而易见的心疼关切的表情,脑仁儿都开始“突突”地疼,他闭闭眼,挤出一抹略显扭曲的笑:“阮师姐,你可知道这第二层该怎么?”
试图强行打断这之间莫名不顺眼的和谐氛围。
阮枝再度看向景瑄。
景瑄本还想卖关子,直觉不对,如实道:“第二层仍是等,不同的是,要等‘死’。”
阮枝好奇地问:“如何等死?有么样的危险?”
顾问渊见她被吸走注意力,往后一靠,又不开口说话。
景瑄好不容易得到在场众的注意,重找回身东道主和师兄的威严,索和盘托出,不无卖弄地道:“死法不一,千奇百怪,总之躲不去,这一层便是要让受真实的‘死’是么样子。”
贺言煜从旁补充:“譬如我已经‘死’三次,淹死、饿死、冻死皆有。”
小师弟紧随其后,瑟瑟发抖地道:“我这还是第一次上第二层,看这情形,不知究竟是饿死,还是被暴雨淹死。”
第一层是问心,第二层是必死。
阮枝逐渐体会到其中的深意,不由得道:“若是心志薄弱之,哪怕是撑第一层,也难这第二层。”
修士不同凡,可也不是仙,直面死亡不是一件小事。
景瑄颔首,他这会儿看着阮枝真是又觉得忌惮,又平添几分顺眼:“阮姑娘说的不错。往这些年确实有许多弟子都在第二关止步,然一旦越死生一线,心境自会开阔不少,实是大有助益。”
连称呼都改。
在场最先注意到这点的便是全程没说几句话的顾问渊,他无声地咋舌,非常不耐:
烦死。
这些么都要觊觎心有所属的,心没点数吗?
顾问渊突然想,他要是“顾问渊”这个身份进来,阮枝的眼一只看得到他一个,谁都没空搭理。
“我可能不去这关。”
阮枝叹口气,表面上的消沉不一秒,她对着裴逢星认真地嘱咐道,“到第三层不知这淋湿的痕迹会不会消失,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凡事不必争先,先看清楚形势再行动。”
裴逢星呆呆,一如既往点说好。
顾问渊猝然别开目光。
……也不一只看得到他一个。
她可真是关心裴逢星。
暴雨没有停止,水份太多,漫山遍野的植物逐渐开始枯死,雨水渐渐弥漫进山洞内,空气中的草木清香气味逐渐扭曲。
小师弟已经紧张得快晕去,贺言煜同样绷着脸不说话。
景瑄还有闲情逸致补充说明:“在‘死’前,会看见许多在意的事物,越到濒死看见的越少,最后只剩下执念最深的事物。这便是第二层的另一重深意,帮助们认清心中的执念与留恋。”
“不极少数会反其道而行之,入第二层反而执念更深,只觉得若是死更得不到,却是坏事。”
说着,景瑄又笑一笑,中和气氛:“但在座诸位都是道心稳固的修士,想必都不会被这点所迷。”
贺言煜看向阮枝,语气叹地道:“若能与心中所愿之一同经历这遭,也算是同生共死。”
景瑄:“……”
是我在说话,你调么情?
我不要面子的吗?
阮枝顶着这几乎是表白的明示,硬着皮装傻充愣:“看来贺大哥和同门师兄弟的关系非常好啊,真是令艳羡的同门情谊。”
贺言煜黯然地收回视线。
阮枝简直皮发麻,分明不是对她的情还是整个尴尬到不行,仿佛自己是那个负心女。
这么一想,突然觉得受一下死亡也不是不能接受。
阮枝意识到自己已经在经历第二层的关卡,是她眼前出现自己家中的景象,与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现代社会。
目前来说,她没有么很在意的东西,最想要的是完成任务早点回家,无事一身轻。
故而,阮枝很快脱离那层幻象,确实受到一种难以呼吸的窒息。但随着画面的消失,这种觉逐渐褪去,她都没确切觉到这层最大的痛苦,视野一变,又回到山洞。
阮枝:“?”
我这是被淘汰?
她四下看看,撞进大半个身子都埋在阴影中的“高常”眼,愣愣,心想:看来我果然是被淘汰。
“被淘汰的要怎么出去,高师弟你知道吗?”
见“高常”不说话,阮枝主动问。
顾问渊道:“不是淘汰。”
“可是其他都……”
“他们都还没关。”
阮枝谨慎地指指旁边:“这只剩下我们,你确真的不是只有我们被淘汰吗?”
顾问渊以一种劝诫的口吻,语重心长地道:“师姐,你妄自菲薄没事,不要拉着我一起。”
阮枝:“……”
她默片刻,毫无征兆地道:“顾问渊?”
顾问渊猛然怔住。
这沉默让阮枝更加能肯:“是你吧,顾问渊。”
她认出他。
分明他的易容很完美。
顾问渊问:“么?”
阮枝:“么?”
“你是怎么认出来我来的?”
你的狗一如既往,从不缺席。
阮枝当然不能这么说,模棱可地道:“,觉是你啊。”
她喜爱他竟然已经喜爱到可以无视这么精妙的易容,仅凭直觉能将他认出来的地步?
顾问渊惊愕不已。
他本来还在怀疑她的。
原本仍然对她剖白的心迹非全信。
可是她事实证明,她喜爱的是他这个,不论他变成么样子,都能认出来他。
类女子……果然可怕。
顾问渊张张嘴,难得不知如何回应,半晌,闷闷地“哦”一声。
其余几还在这一关的考验中挣扎。
裴逢星在无法呼吸的痛苦中,看见养父母,生父母,打断他的腿的……走马灯迅速划他短暂的一声,最后,只剩下阮枝。
她站在那片黑暗的深处,周身有小小的光点。越靠近她,光越亮,他拼尽全力想到她身边去,却只能无能力地受着生命的流逝,绝望地慢慢停下来。
如果他一开始离她很近好,如果他一开始能站在她身边好。
这个念裴逢星的脑中盘旋不去,慢慢的,他想:怎么能够甘心,他甚至没有真地握住她的手,没有回馈她一星半点……他绝不能死去。
凭着这份无法言喻的执着,他硬生生冲破重重雾霭,猛地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山洞。
裴逢星受到心脏剧烈的跳动,这是活着的实,他侧首望去——
高常和阮枝站在一处。
高常伸出手,替阮枝拨开颊边散落的发丝,他的手指在她的鬓边短暂停留。
阮枝没有躲。
裴逢星面无表情地看着,眼中掠起一缕怪异的乌黑之气,转眼消失在他的眼底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