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公学开出的条件,是那些寒门子弟无法拒绝的。不仅食宿全免,师资力量雄厚,就算是真考上了,也不会影响太学生的身份,很简单,因为汴京公学的无门槛以及官家的圣旨。
如此优厚的条件,让太学的那些外舍生,以及城中的寒门子弟看到了希望。
汴学一期,赵汝愚跟李伯言商量过,只招收三百人。
这些人将会是汴学的脊梁跟先驱!
七日之后,按照招考计划,不少太学生以及寒门子弟,都抱着对周必大等人的崇敬、对丰厚待遇的憧憬,再一次踏入了汴学的殿堂。
八座分斋,两处大讲堂,都坐满了前来赶考的学子。对于这些饱读诗书的士人,尤其是经常舍考的太学生而言,考试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不光是这些人,就连赵葵赵范以及潘超,都被叶适跟赵汝愚赶到了考场,想要看看这几人的水准如何。
李伯言本来也不能幸免,然而当看到印好的考题时,别说叶适蔡幼学等中流砥柱了,就连赵汝愚、周必大看了,都头疼。这……这是什么鬼题目?
试题分发到了各个市场,李伯言也同样坐在后山的民德斋内。
叶适、蔡幼学跟着身为山长的赵汝愚去巡考了,还有坐不住的陈傅良,也独自一人,去各个分斋中查看学子的答题情况,唯独留正、陆游以及周必大,在宝石山中的民德斋内,跟李伯言探讨着试题。
留正捋须问道:“大郎,第一道钱荒的问题,正则的经济论中倒是提到过,只是这第二题,‘俩贪心饿鬼分一饼,谁都怀疑自己分少了,改如何分之,才谓之公平?’,意欲何为啊?”
李伯言卖了个关子,笑道:“若是几位先生来答,此题准备如何答?”
周必大捋须,沉思了良久,道:“自然是当中一分为二。”
留正摇头道:“若真这般简单,大郎也就不需出此题了,分饼易,分利益难。”
两人皆未再说下去。有些题,他本身就没有什么确切的答案,只是合适与不合适,妥当与不妥当罢了。各执一词,也不过就是理念不同,若与汴学的理念不同,也就不得入此门了。
之后那道题,同样是一个很简单的小故事。
“双亲亡故,留钱一千贯,房一间,马车一架,车房不得转卖,兄弟三人皆不愿同住,如何分之?”
还是一个分配的问题,较之上一题,又难了一层。这就是利益的划分,自古至今,人情世故之中最大的阻碍——利益划分。
三道题,一题可在经济论中寻得答案,一题相较容易,最后一题,则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周必大、留正等人,也是在朝堂混迹成人精了,看过太多的明争暗斗,这样的三个问题,比之什么仁义道德,确实太有作用于安身立命了。
利益一旦划分公平了,试问谁还会撕破脸,去争个你死我活的?
中华文明讲究了几千年的人情世故,到了最后,还是回到了远点。在利益面前,是否人人都可以处之泰然,做到绝对的公平呢?我们讲究了千年的美德,然而利益面前,美德却成了虚伪的掩盖,才会衍生出形形色色的丑陋百态。
三道题,不仅让前来应试的学子们抓心挠肝,就是周必大、留正等先贤,都不免扪心自问起来,他们所希望的汴学,除了兴商兴国之外,对于为人处世,又是一扇怎样的崭新大门呢?
时下,官禁道学,就连科举取仕,都不得引述四书五经,是汴学一跃而起的黄金时代,李伯言又为什么不顺势而为呢?
既然三冗问题、土地兼并问题,都涉及利益分配,与其自己独挑大梁,不如让汴学来挑起这个脊梁来,这也是将来汴学的核心价值观!
这场考试,持续了三个时辰。李伯言留足了时间,让这些大宋未来的脊梁,去发挥他们的才智。
直到迫近黄昏,这些试题,才收了上来,叠了好几摞。陈傅良也是服气,虽然李伯言这玩世不恭的样子,平日里看着确实惹人嫌,但是一旦正儿八经起来,方可见微知著。
若是题题都考书中教条化的句子,反而呆板了。这样开放性的问题,最能够看出这些人,到底从经济论中读出了些什么来。
这仅仅是解决问题的一个启发,如果能举一反三,顺着这样的方式,去解决问题,这样的人才是汴学真正需要的。若要靠李伯言手把手去教,那太累了。
赵汝愚等人皆坐在民德斋的堂内,既然应考完毕了,接下去要做的就是阅卷了。谁来阅这个卷呢?李伯言?若是如此,赵汝愚这个做山长的是极其不放心的。毕竟李伯言才多大,让他担任这个挑选人才的重任,显得太过儿戏,难以服众。
李伯言看得出赵汝愚这个困惑,便笑道:“几位师父不必你看我,我看你了,阅卷自然由诸位来担任。至于考核的标准,很简单,只要题意不是往仁义谦让方向去引述的,一概录入。”
陈傅良脸色一变,这次应试之中,可有不少他看重的学才兼备的后生,几篇经义论述,也是深得他意,也皆有涉及商农并重的核心思想,只是按照李伯言这个评判标准,却离题甚远了。
“议逊啊,你倒是说说,为何不可往这方面引?古有孔融让梨,这谦让仁义,那德行之美啊。”
李伯言挑了挑眉,反问道:“陈老,这是分一块饼,你忘记了题意之前,说的是俩个贪心饿鬼,对您来说,可能无所谓,谦让也就罢了,但是各取所需,也要讲究时宜,试问在荒漠之中,这块饼,多吃一点就能活命,你还让吗?”
陈傅良脸色顿时一变,道:“如今谈的是治学,非分饼!”
“啪!”
李伯言针锋相对,“分饼如此,治学亦如此!若方向就错了,即使锦上添花地参杂些新学的内容,在伯言看来,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
“你这是离经叛道!”陈傅良胸口起伏不定,堂中火药味十足。
李伯言横眉冷对,“陈老做了一辈子的学问,试问有我永州模式的一星半点建树?伯言敬你,那是觉着天下士人,对您有认可,而不是让您过来,给新学,给汴学使绊子的!”
李疯子一开炮,众人皆默然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