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的客车尽管走走停停,速度还是够得上迅速二字的,每到站点,那三节车厢的车门就会由上而下翻倒过来,在车与边上的走道间架起一座过道,除了第一节车厢的过道会带着扶手外,另外两节车厢的过道则没有这种人性化的装置的,仅这一处区别,就可叫人明白哪节车厢是归什么人使用的。
或者是因为繁城地下的出入口较多的缘故,客车没行几站就已经到了另一个出口附近,莫知鸿待车停稳,瞅了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翻身下了车。
所谓没人注意,是指没有太多人注意,还是有不少游客有幸目睹了这一车顶飞人的新鲜事儿。
这样的事在地下还属于少见行列,在莫知鸿感觉中本该见怪不怪的目击者都死死盯着他,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
绕出地下,出口处似乎靠近一条很大的街道,来往人群将往这边过来的小巷堵了个水泄不通,看样子,地下城的每一条入口的生意都比较火爆。
“这么看来,这地下城光靠门票收入就可以养活一大堆人啊!”猫王用力做了一个深呼吸,发出了很响亮的声音。
对事情缺乏了解的猫王并不清楚,这样兴旺的场面,地下世界也不是天天都有,能够如此,全托了天都等院校入学证明的帮助。
地下世界无数没有关系的小人物,为了这张能重见天日的黑卡,不得已选择了进行生死搏斗这样一条“捷径”,这让本来只有职业搏击人员的斗兽场里更多出了许多名不见经传的人物。这样增加了不少花样的比赛,也让因为搏杀而产生的赌博凭添不少乐趣,如此一来,来的人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外面的感觉就是和下面不一样,莫知鸿和出来的每一个人一样,都贪婪的用力呼吸着这完全不能相比较的两种空气,就连闷热的感觉,上下也不在同样一个档次上。
看着这夜幕笼罩下华灯初放街道,莫知鸿有点茫然,这样一个陌生的街道,他不知该何去何从,给他的感觉,就如同回到了刚刚踏入这座城市时一般。
本来就对这样巨大的城市知之甚少,就是从原来那个出入口出来,在地下转了无数弯道的莫知鸿,也不一定能找到回赵家大宅的路,何况现在出来的地方,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宽阔的大道上,没有一辆往来的车辆,行人在街道上结手倚肩,步行往来,即便是上空,也没有那两条并排的铁轨,不往这边通性的客车和稍见稀疏的建筑,让走在这条街道上的行人,勉强能看见巴掌大的一块星辰闪耀的天空,就这样吝啬的赐予,每个抬头看天的行人,还是一脸幸福与满足。
若是猫王知道莫知鸿此刻的想法,定然又是嗤之以鼻:脸的幸福哪里是因为看见天空?这一堆堆的行人,又不是地下城里刚出来的幸者。他们脸上的幸福明明是因为依偎在伴侣的身上,和在手上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花束。
当然,莫知鸿也很快注意到了这一点,街道两边,几乎都是各色的花店,排成一排的花店,把能够让行人看得欣喜的花儿都摆在了店外,虽然占据了不少不该占有的位置,却是将两旁的街道打扮得如同绚烂多彩的伊甸园。
在灯光之下,每朵花儿都添上了一层薄薄的绒毛,将这真实的世界,也变成了梦幻的天堂。
莫知鸿这才真正感觉到了繁城的魅力之所在,动人的她在此刻,和幻想中的天堂花园也仅仅就是一步之遥。
“没见过市面的家伙,”猫王老神自在的点醒又一次迷醉的莫知鸿:“这里大概是繁城的五花的落茵之地。”
“繁城五花?”莫知鸿不解。
“就是指繁城五个最漂亮的地方。”猫王一兴奋,语气中又不由自主的流露出自得:“落茵之地,飘香之所,醉人之城,迷蒙之居,妖媚之巢。这其中,妖媚之巢就是你那天去的红灯区,重点就是里面的雨花楼了。而落茵之地就是这条专门卖花的步行街。”
猫王停顿一下后,又卖起了关子:“要不要听听后面三个的简单介绍?”
“要说就说吧,”莫知鸿靠着路边离花店较近的位置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对猫王说的东西似乎并不在意一般。
“唉,你可以假装一下好奇吗?那样最少能够满足一下我小小的虚荣心!”猫王沮丧道:“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师父吗?”
“飘香之所是另一条街道,也是经营花产品的,不过是制成品——香水,街道不长,但整个街道上都弥漫着各色香水被使用者涂抹在身上后的芬芳。”尽管心情不好,猫王还是用心向莫知鸿解说这余下的三个特色场所:“醉人之城是指一栋经营酒业的大楼,在那里,各色酒品一应俱全,一进去之后,光看着那些摆放在各处的酒品,就能让你先醉上三分,你抬头向右边看,那栋大楼是比较高的建筑之一,顶部亮着一个红色圆珠的建筑物就是了。”
莫知鸿听着猫王介绍,顺着它指的方向随意的望了一眼,右边的6栋高楼中,各有自己的特色,飘香之所的位置一目可辨。
“迷蒙之居是一个舞厅,里面是瘾君子的最爱之地,在那里吸毒,虽然也不合法,但却已经被默认。成天吸食毒品,让那个大型舞厅里成天烟雾缭绕,隔得距离远一点就看不清楚人。据说那里不会有正常人过去,不吸毒的人在那里坐上24小时,出来以后就变成瘾君子了。”
对于猫王关于迷蒙之居的解说,莫知鸿完全没有听进去,此刻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了由刚才抬高视线后落下而发现的一家花店里——又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花店里忙碌着。
熟悉的身影已然比过去高了不少,却是依旧纤细,打扮一如昨日,还是那么平淡清新。
从拿起放下的手臂上,见得那人的皮肤没有了以往的白皙,或许是灯光的关系,让人感到略黑的同时,还有点恍惚的感觉。飘然的长发如今已经垂至腰际,没有被扎在一起的乌黑散在背后各处,凌乱中却不失美丽,随着身体的摆动,秀发肆意的展露自己的风采。
猫王发现观察孔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发生变化了,介绍完毕之后,向莫知鸿问道:“怎么了?”
“今天真是个不错的日子,”莫知鸿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又碰见了一个熟人!”
“又是熟人,”猫王从莫知鸿口袋里窜到肩膀上张头探望道:“在哪在哪?”
莫知鸿下巴一扬,给猫王指明了方向,灯光下的纤影正拿着一个喷壶给在外摆放的花儿添点生机。
“这次是个母的啊,”猫王向莫知鸿问道:“是不是和刚才那个叫玉衡的一样,她也给了我徒弟一些不好的回忆?”
“算是吧!”被猫王拨动了那根回忆丝弦的莫知鸿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
这个似乎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的回忆在回想起的时候,仍然能给自己各色的情感,就像刚才得见玉衡时的愤怒,得见眼前人的欣喜。
“说说吧,”老鼠抖开尾巴,落座在莫知鸿的肩膀,也同他一起看着这忙碌的姑娘:“这就是你在24区认识的?”
“恩,”莫知鸿悠然站定,全然不顾周围众人看他时所带的怪异目光:“她是我在24区的学校里认识的,是班长。”
“哦?”
关于在学校里的事,莫知鸿给猫王讲的不多,在墓地的时间里,他总是分不清记忆中,哪个是现实,哪个是虚幻,以至于给猫王的,也是乱七八糟的一些说法,对于这些,莫知鸿给猫王的感觉,也就是一个从奇怪的山里出来上学的古怪人类。
如今见得莫知鸿有兴趣谈起,好奇宝宝自然不会打断,两个前爪一顶脑袋,猫王乖乖的当起了听众。
我进学校就和她对不太上眼,而原因,我并不太清楚,应该不会是我缘故吧……
莫知鸿把初进学校时班级中的选举,学校里的竞选,班中的纠纷,一件件向猫王说了起来,在记忆里,莫知鸿的这段日子是幸福而短暂的。
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一个多月,就因为被军队选中而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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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知鸿就这样站在路边一直向猫王倾诉着,这在旁人看来是发呆的动作,莫知鸿整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而这一个多小时里,莫知鸿最大的感觉就是——猫王其实也是一个很好的听众。
这是莫知鸿从来没有和猫王提及的生活,猫王听得津津有味,听到班级选举中,莫知鸿被好友提议为副班长时,眼前这个姑娘对莫知鸿无端的置疑,猫王义愤填膺;听到学校选举中,莫知鸿不计前嫌帮助班长拉选票的举动,老鼠对人类社会虚假的选举嗤之以鼻;听到校外的混混和班里发生争执时候莫知鸿的挺身而出,其后对眼前姑娘递出和解的好意加以拒绝时,猫王又对莫知鸿的年轻热血大加赞赏。
猫王在这一个时辰里,心情随着莫知鸿的倾吐起伏跌宕,没看过小说的老鼠即便时对着叙事功夫平淡的莫知鸿,也表现出了格外的兴奋,让莫知鸿的叙述在不知不觉中也多了几分味道。
“然后你们就成了好朋友?”说完这些后,猫王心有不甘,追问道:“这样顷刻间的转变,好像太快了一点吧?”
莫知鸿遗憾道:“直到我离开,我想我们也没有能成为朋友。”
在学校的一个多月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莫知鸿还有许多没有向猫王说明。班中好友出的鬼主意,带动其他人说的闲言碎语;去探望这位姑娘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时受到的斥责;临走时在这位不是朋友的邻居门前放下的一盆幻想花儿。
不经意中,莫知鸿隐去了许多能够让猫王发挥想象力的事儿,就像一个羞涩的少年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太多的心思一般。
莫知鸿可以肯定的是,在不知是何时,这个一直和自己针锋相对的姑娘,已经在那个魂归其所的灵魂中,占据了极其重要的位置,便是如今,看见她时心中的喜悦,也是难以压制的。
尽管掩饰再三,可莫知鸿哪能用他那小小的伎俩,瞒过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摸爬滚打了百年的老鼠,仅仅刚才的一番尽力平淡说出的往事,已然让猫王的心中泛起了嘀咕。
“就站在这边看?”见莫知鸿的回忆已经告一段落,猫王尽量用一种很随意的语气怂恿他向那个“母的”靠近。
出来的时候是何时辰不再容易判断,说完这故事以后,却是皓月当空,星辰闪烁的深夜了。
尽管相依而行的情侣还在街上不知疲倦的感受彼此的情义,可从地面已经逐渐淡去的暑气中,也能感到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花街的店主们零零星星的开始收摊,生意并不是已经没有,但往来的行人手上,多半都已经拿上了繁城的动人之物,剩下的生意,也就留给勤劳的鸟儿啄食吧!
这个有着一个动人名字的姑娘,显然属于勤劳的一类,没有收摊意思的她第三次拿出喷壶浇灌那些摆在外面的芬芳。不大的店面里原本的四个管理者,现在只剩下了两个,留在店里的,也是一位姑娘,正对着里面摆放整齐的花儿修修剪剪。
莫知鸿犹豫再三,也没有决定是不是应该上去打声招呼,完全忘记叫莫知鸿注意隐藏身份的猫王也焦急的在旁边给莫知鸿鼓劲。
来回荡了数次的莫知鸿终于让猫王松了一口气,靠向了那位叫刘婉玉的姑娘。
刘婉玉一直在轻轻的给每朵花儿均匀洒上些晶莹剔透的水珠,以至于听到莫知鸿故意踏响的脚步声也没有回头,直到街道的灯光将莫知鸿的影子投在她身上挡住了视线,姑娘这才直起身子背对着客人问道:“请问,要买点什么吗?”
在不远处已经看了刘婉玉许久,靠近的莫知鸿不再把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而是投向了花店的内部。
看到最里面的柜台上赫然摆放着一盆幻想花儿后,莫知鸿心头一喜,再仔细一看,却并不是自己送的七色花儿——摆放在柜台上的唯一一株幻想,仅仅有5种颜色,虽然一样是市面上看不到的品种,却让莫知鸿的欣喜消于无形。
问话之后许久没有听见来客回话,刘婉玉这才转过身子抱歉道:“不好意思,光顾着浇花,怠慢……啊!”
礼貌望向顾客的同时,映入眼帘的,是莫知鸿那只满手鲜血的臂膀,虽然已经因为结块掉落了不少,但看上去却是更有震撼力,相对而言,另外一只黑色的手臂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听得刘婉玉惊叫,里面的女孩也跑出来,看见这位客人的样子,戒备得拿起了靠门的扫把,出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莫知鸿在听到这话的同时,刚刚从那盆花儿上回过神来,并没有发觉自己的不妥,欠身轻道:“不好意思,我只是看看这里的花儿。”
心细的姑娘把眼神投向莫知鸿刚才收回目光的地方,也看见了自己摆放的那盆花儿,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同一爱好,已然让刘婉玉将警惕抛在了脑后,甩开身边姑娘扯住自己的手臂,微笑的迎上莫知鸿道:“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你的手,”又一次溜了回去的猫王提醒莫知鸿道:“吓坏别人了。”
看了一眼刘婉玉身后的姑娘,微笑的望了望姑娘握紧扫把的手,莫知鸿又一次欠了欠身子冲着刘婉玉手中的水壶指了指道:“让你们受惊了,我遇上点麻烦,可以借水洗洗手吗?”
“不行!”“当然!”
刘婉玉含笑冲着身边的姑娘点点头,抬起手中的水壶示意莫知鸿将手伸了出来。
冰凉的水珠滴洒在手臂上,带走了体温,送来了凉意,结痂的血块在凉水的冲刷下又化作了微带粘稠的血水,顺着手臂滴落在地下,方才手上的手臂清洗过后,再也看不见上面的狰狞伤口,一块较边上而言更为白皙的新肉已然长在了伤口之上。
见莫知鸿一直轻轻抚着手臂不知在想些什么,刘婉玉停了下来提醒他道:“好了。”
“谢谢!”莫知鸿惊醒过来,又给了刘婉玉一个歉然的微笑。
“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刘婉玉也回给了莫知鸿一个笑颜,将水壶放在身后的架子上。
莫知鸿环顾了一眼这绚烂的花花草草,终究没有说出猫王怂恿再三的话:“没有了,谢谢了。”
就在两人分别转身的同时,两个人却又想起什么一般同时转身,这一举动,又让猫王重新充满希望,也让另一个姑娘又拿起了刚刚放下的扫把。
“还有事?”
“我这里有点以前在山里采到的种子,”莫知鸿从袋子里掏出自己在墓地里培养出的新幻想,递出去道:“希望能对你的小店有帮助。”
“谢谢了,”刘婉玉接过种子的同时,将手中刚刚取出的一株“携缘”送到莫知鸿手中,顽皮的笑笑后轻声道:“没有情侣在这样的路上走有点凄凉呢,送你株携缘,祝你早日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吧!”
接过白如雪花儿,莫知鸿轻轻折去多余的花茎,将花儿**了胸口的袋子,这一看上去傻傻的举动,让那扫把的姑娘也不禁展开了绷紧的脸蛋。
“白痴,这花带刺的,”猫王愤怒的吼道:“你要谋杀我吗?”
“希望你也一样!”莫知鸿爽朗一笑,毫不犹豫的离开了花店。
“姐,”那扫把的姑娘把扫把放在一边打趣刘婉玉道:“就连个街上的小混混都能一眼看出你没男朋友呢!”
“死丫头!”刘婉玉端起扫把追着姑娘跑进了店里。
两个姑娘在幻想周围追绕了几个圈儿,终于都停了下来,气喘吁吁的靠坐在柜台的地板上。
见刘婉玉又抬起头盯着那花儿,姑娘不解的问道:“姐,既然那么喜欢这花儿,为什么把最好看的七色花摆在家里呢?”
“那盆花儿,是以前学校里一个已经远去的朋友留给我的礼物,”刘婉玉望着幻想的眼神,突然变得深邃而迷蒙:“我不想让它因这个金钱世界的灰暗和腐臭而变质。”
“那花儿不是你自己种出来的啊?”
“是啊!”刘婉玉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扬开了嘴角,通明的灯光在她的笑容下黯然失色。
“那上面的家伙不是笨蛋?”小姑娘也笑了起来:“他们早早就给你寄来了因为开发出新品种而作为奖励的金卡。”
“这是那个朋友的馈赠啊!”刘婉玉意味深长道:“若然我不能靠着自己的实力上去,那盆花儿,也帮我开了另外一条路。”
“别说得这么老气横秋啊,姐姐!”小姑娘拍拍姐姐肩膀笑道:“最后你还不是自己考进去了吗?”
“是啊!”刘婉玉的回答依旧悠长而深远,想是又回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