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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密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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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通十四年七月初,懿宗疾大渐,人皆惶惶。www.tsxsw.com然懿宗宠郭淑妃而后宫虚位。淑妃无子,懿宗未立储。诸王子成年者皆有心,无不媚事中官。左右神策中尉彷徨无得。小马坊使田令孜遂游说两中尉曰:“诸王子皆成年,各有主张。所以媚事二公者,不得不尔。令彼得登大宝,必心忌二公也。二公欲甘露之事重现乎?”两中尉惊,问其计。令孜答曰:“帝有子七,普王适幼,与某相善。何不立之?正可教其亲重吾等黄门也。”两中尉称善。乃进言懿宗,立五子普王俨。懿宗从之。帝遂立,为储君。

——《唐书*世祖襄帝本纪》

中夜。

神策军左军中尉刘行深府邸。

一人骑马而来,在刘府旁门处下马,也不去通报,直接向小门行去,门卫竟然也未拦他。

刘行深作为神策军左军中尉,权势滔天,就算在深夜,即使在小门,都有人在那里小心看守戒备。除此之外,还有甲士日夜守护,提防着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的敌人。

所有的权宦家中,都几乎是相同的格局:同样的富丽堂皇、唯恐不豪华奢侈,也是同样的戒备森严、杀气腾腾。

作为掌握大权的权宦,他们每一个人,都整日过着算计人和体防别人算计的生活。不但要提防着他们彼此之间的明刀暗剑,还要小心朝廷内外那些不满宦官专权的人下手暗算。文宗时期的甘露之变,若不是不得其人,宦官之势早已冰消瓦解。此后的宦官一个个都心生警戒,凡事小心,绝不让此事重演。

所以他们的门庭,戒备极严。除非有特殊情况,深夜根本都是进不了他们府门的,更不用说不用通报就不经阻拦的进去了。

看来,有什么大事即将要发生了。

◎◎◎

内府。

田令孜与刘行深分宾主对坐,在闲谈着什么。

言语中,田令孜极尽巴结之能事,拼命吹捧着刘行深。

难得的是,田令孜一副忠厚老实之色,说出来的话句句饱含感情,仿佛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绝无虚假。刘行深虽然也算个老奸巨滑的角色,但是面对田令孜的马屁攻势,却也难以招架。只被田令孜拍的混体舒泰,哈哈大笑不止,心中不觉对这个知情识趣的田令孜多了几分好感。要不是因为现在有大事在身,几乎要忍不出上前笑着拍拍田令孜的肩膀了。

正在双方言谈正酣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田令孜二人忙收敛笑容,一副严肃模样。

门帘开处,一人摇摇晃晃,装出龙行虎步的样子,努力使自己更有威势,慢悠悠的走了进来。

“卑职见过韩中尉!”

田令孜连忙起来行礼,显得十分谦恭。

来人正是方才不经通报就直接闯入了刘行深府内的人物。

只见他傲慢的冲田令孜点点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从鼻子里头轻轻“哼”了一声,就算是回礼了。

如此怠慢,田令孜表面上却毫无不满,从地上爬了起来,礼数非常周到,却又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一点距离。既没有对对方有任何无礼,却又在屋内的两个上位者之间微妙的表达出自己的态度与倾向。这中间的奥秘,当真是常人难以描摹的。

来人勉强抬起手来,向刘行深行了一礼,不耐烦的道:“刘中尉,阁下深夜将本将叫来,可有什么指教?”

刘行深脸色也不好看,回了一礼,却没有说话。不过他手都没有抬起来就又放下去了。那诚意连瞎子都看得出来。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冷凝起来。

来人皱起眉头,语气不善:“刘行深,阁下与本中尉同为神策军中尉,如今更是你主动相约,为何却如此无礼!可是小瞧了本中尉?”

原来他竟然是与刘行深这个左神策军中尉并立的另外一个神策军中尉,亦即是右神策军中尉韩文约。怪不得他们关系如此的僵。盖因同为神策军中尉,职务相当,权势相仿,难免有些意见不同。但是他们位高权重,早已习惯,如何能够容忍拂逆自己之意者?就算那人是与自己地位相当的人,也是难以忍受。而唯一可以改变这种情况的皇帝,自然也乐意看到两个不能勾结在一起的神策军中尉。于是这种苗头刚刚一出现,不但没有被抹杀,反而变得更加明显起来。于是乎两位中尉的关系也就可想而知了。

田令孜连忙在一旁谦卑的说道:“韩中尉,刘中尉并非无礼,只是这一次的事情,将由卑职向韩中尉解说。”

“讲!”

“韩中尉,刘中尉这一次请中尉前来,只为了商量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

“哼!我跟他之间,还有什么大事要商量?”

韩文约对田令孜并不客气。尽管此人平日对自己也算客气巴结,但是他跟刘行深走得更近一些。

韩文约与刘行深二人,对其他人的态度,自然是非此即彼了。亲近对方的人就是自己的敌人,而亲进自己的人,则一定必须对对方加倍仇恨,丝毫不假辞色。田令孜此人却双方都有巴结,自然难以讨好。只是不知道为何刘行深会不介意田令孜对自己的巴结客气。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奥秘?是否有什么阴谋在?却是不得不防了。

却见田令孜神秘一笑:“韩中尉,最近还能有什么大事呢?”

“大事?”

韩文约猛然惊觉,失声叫道:“莫非是……”

“不错!正是!”

韩文约猛一摇头,喝道:“胡闹!此等大事,岂是你我能够决定的?”

田令孜冷笑一声:“本朝,此等大事,已经有很多次由你我这样的人决定的了!”

韩文约身体微微一震,怒容更胜:“田中官,此等大事,今上自有决断,岂容你这等卑下之人插手?你自己胡思乱想倒也罢了,为何要拉本中尉下水,陷本中尉于不忠不义?”说到这里,他转向了刘行深:“刘中尉,你深受陛下深恩,难道也听任此辈胡闹么?”

刘行深哼哼几声,嘟囔了几句,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但韩文约从他的脸上却看得出来,必定没有什么好话,正要再行呵叱,却想起对方是跟自己地位相当的人物,张张嘴又强行闭住,终于什么都没有说。

田令孜卑躬的向韩文约施了大礼,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来:“韩中尉,这如何是不忠不义呢?这立储之事,关系到天下大局,关系到所有大唐百姓官员,何等重要?然今上重病不起,神志不清,如何能够确定适当的储君人选?韩中尉与刘大人二人皆为今上肱股之臣,是为今上心腹也!今主上病重,如何能不为主上分忧?今上平日心中属意那位王子,非二位大人莫能知!故二位大人必能为大唐天下选出一位最合适的储君来,也是为社稷苍生的一番功德呀!这,非但不是不忠不义,实际上,正是大忠大义之举,韩中尉尚不明白乎?”

韩文约一手在光滑的颌下摩挲了半天,终于微微点点头:“这话,说得,倒也有理……”

田令孜心中冷笑。

什么叫倒也有理?你韩文约什么货色,有谁不知,有谁不晓?你心里真的没打这种主意么?还假惺惺的装腔做势,俨然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还不是不高兴这个办法由别人先提出来,你自己捞不到最大的好处?那些皇子们往你那里送了多少礼,只怕你心里最清楚吧?还真以为别人不知道?

他对韩文约此人,一贯瞧不上。此人并无多大能耐,如不是跟当今的皇帝关系铁,也轮不到他座这个神策军右军中尉的位子。话说回来,韩文约没啥本事,刘行深又能好的到哪里去?要是刘行深真有本事的话,没本事的韩文约又岂能跟他分庭抗礼这么多年?

但是无论如何,就算这两个货色没有任何能耐,至少他们目前掌握这对自己至关重要的权力,自己就算再瞧不起他们,也只好对他们曲意逢迎。等到普王即位,自己掌握了大权,哼哼!再给你们的好看!

刘行深此时也装模作样的笑了。

这一次请韩文约来,虽然是用的他的名义,但他哪有什么谋略计划?心中虽然为立储的大事所动,无论如何这个储君都得经过自己手而立。但是究竟立谁,他还有点犹豫。跟韩文约一样,巴结奉承他的皇子,也是络绎不绝。礼物同样贵重,态度同样卑躬,平日他很少跟这些皇子来往,也没一个关系亲近者,现在要选出一个合适的,真是千难万难。

这个时候,平时对自己很是恭敬的田令孜出现了。此人他虽然并没有倚为心腹,却也被当成了可靠之人。虽然田令孜平时也对韩文约很巴结,但是他心中清楚,那韩文约算什么东西?田令孜若不是为了帮自己刺探他的消息,又如何会对之故示亲近?

有了这一层认识,田令孜在他心中的地位,虽然稍逊于心腹,但还有很多地方却是不可替代,连那些心腹都比不上的。尤其是他帮自己出了几个主意,解决了那些心腹们一个个都没有办法解决的难题,他就对田令孜更加倚重了。那些心腹虽然很贴心,却也太没用了点。还是田令孜有用。所以虽然不能将此人当成自己的心腹,当成次一级的属下却是可以的。

可以说,刘行深已经习惯对田令孜言听计从了。这一次的大事,自然也不会例外。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田令孜在一旁的提醒,他根本就想不到自己还可以跟韩文约商量立储之事。

所以他也只知道装模作样的笑。一切的计划,都在田令孜哪里呢。虽然大概的计划他也知道,但是具体的东西,还是只有田令孜明白。田令孜倒是想告诉他,但是他堂堂一个神策军中尉,要是什么事情都巨细无遗的关心,那还不得累死?知道个大概就行了。

可是他并不明白,很多事情的关键,就在那看似不起眼的细节上。

刘行深装模作样的笑了,韩文约也不甘示弱,也在那里干笑起来。两个上位者都笑了,田令孜如何能够不笑?一时间屋子里面一片干笑声。身为宦官的人,身体残缺,那笑声,自然十分难听。亏得这三位还能够听得下去,的确不愧为非常人啊!

笑够了,田令孜这才道:“两位中尉,卑职知道,二公心中的储君人选,不出那些最近常常前来巴结两位大人的人选。但是,这些人,可根本就靠不住,还请二位大人三思!”

“他们怎么就靠不住了?要是靠不住,会给本中尉送那么多金帛财宝来?”韩文约首先沉不住气。宦官既然已经失去了身为男人的一大乐趣,也只好在权力和金钱上面下功夫了。所以他们对钱财,可不是一般的爱好。要不怎么会有很多商人给他们送钱,求为节度使,他们也居然会把如此重要的职位轻易托付呢?

金帛财宝?哼哼,那得有命才能享用!

田令孜心中不屑,淡淡道:“韩中尉,您想一想,那些成年的皇子亲王们,对我们中宦到底是什么态度?真的那么亲热吗?常常派人往韩大人府上走的人,只怕也常常往刘大人府上走吧?这走动,也是今上病情加重之时才出现的吧?他们若真是对两位大人那么亲近,为何不早点来?偏偏要等到今上病危,立储有望的时候来?谁不知道,我等中宦手中掌握着立储的大权,他们亲近二位大人,为的不是两位大人,而是大人手上的权力呀!等他们登上了大宝,做了皇帝,真的还会对二位大人感恩戴德么?二位大人皆为我等中宦之首,不可不深思啊!”

韩文约心中一动,不觉沉吟起来。就连刘行深也陷入了深思。

田令孜接下去说道:“卑职知道,二位大人往日不和,但此时,我辈中宦乃是众矢之的。如果二位在中宦中最有德望才干的人还不联手起来,卑职担心,前朝甘露之变,其祸不远矣!”

刘行深韩文约二人闻言大惊!

甘露之变,那可是宦官心中最怕的事情。至今犹有余悸。不顾一切抹杀甘露之变可能出现的苗头,也是所有宦官的共识。即使是刘行深二人这种无能之辈,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一提到甘露之变,由不得他们不惊!

“那该如何是好?”韩文约失声叫道。

田令孜脸上现出一丝阴狠之色:“但凡成年的皇子,皆有自己的主见。谁敢担保这些人中,没有几个狠角色呢?前朝宣宗皇帝登基之前,可不也是装疯卖傻了几十年?然他一登上皇位,所作所为,哪里还有我等的立足之地?若非他沉迷丹药,突然暴毙,只怕我辈早就大祸临头了!现在的这些皇子,看起来虽然没有一个成才的,但是谁能保证,这里面,不会再出现一个光王?(宣宗登基前,被封为光王。)为今之计,二位大人万不可立任何一个成年皇子!非但如此,所有的成年王子,还都要……喀……”

说到这里,田令孜立掌成刀,作势往脖子上一抹。

刘行深二人脸色一变,心中皆有寒意。但很快,他们又想到自己的那些前辈。哼哼,皇帝都杀得,何况区区几个皇子!总不能留下后患,让他们日后掌权了来杀自己吧!斩草除根,乃是不留后患的不二法门。如今既然到了这般地步,有些事情,少不得也要做一做了!

两人都是出身低微之人,眼下见形势如此,那股市井中的狠劲便上来了。顿时目射凶光,对望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然则,我辈当立何人为储君呢?”又是韩文约问道。

“普王与卑职向来亲善,同卧同起,更称呼卑职为‘阿父’,甚好教导。这立储嘛,自然就要立普王了!”

韩文约脸色一变,喝道:“说了半天,原来尽是为你自己打算!普王为君,好处还不都成你的了!”

田令孜连忙跪地拜倒,赌咒发誓,说自己绝无私心,一切都是为了两位大人着想云云。

“绝无私心?”韩文约冷笑,“既然毫无私心,那么未成年的皇子还有好几位,怎么不想着去立他们,偏偏要立跟你最亲善,甚至叫你为‘阿父’的普王?”

田令孜连忙解释:“韩中尉,卑职绝无私心。只是想到,普王对卑职言听计从,十分依赖,所以很好掌握。若是换了其他皇子,他们就未必能够那么听话了。所以才……”

“哼!休得狡辩!”韩文约怒道,拂袖而去。

刘行深虽然挽留,却也留他不住了。

等韩文约走后,刘行深忍不住道:“令孜,你要本中尉立普王,真的毫无私心?”

田令孜脸上顿时现出谄媚的笑容:“回大人,卑职心中,倒也的确有点私心。但是卑职的东西,还不都是大人的么?普王与卑职亲善,不就是与大人亲善么?大人只管放心便是。”

“那他……”刘行深指指室外。

田令孜胸有成竹的回答:“大人勿忧。卑职想,大概韩大人也只是一时糊涂,很快他就会明白过来的。”

◎◎◎

韩府内室。

“大人有何吩咐?”

“田令孜欲立普王为储,可行否?”

“大人担心普王与田令孜相善,不能亲近大人?”

“然。”

“此易事耳!刘大人约大人议事,想必已经同意田令孜所言。大人若不同意,我辈中宦力量分散,恐为外臣所制。之于大人所虑之事。哼哼,大人所立乃是普王,并非令孜。若担心令孜,大人手握大权,除之易如反掌!届时令孜已死,再除掉左军那一位,普王不久在大人掌握中了么?”

“哈哈哈……”

笑声猖狂的从内室中传了出去,传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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