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倒是没有生气,依旧是温和而得体的笑容,借口慈宁宫太后那边需要人伺候,便要离开。
淳安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开口说道:“对了,听说福亲王又向太后进献了许多茶叶。”
“却是有此事。”长乐听闻谈到说到自己的父亲,脸颊上露出深深的笑意,道,“今年进贡的茶叶名叫‘海棠春’,是我父亲研制出来的茶叶新品种。其实我尝过,那海棠春颜色亮丽,就是味道很淡,只有太后喜欢罢了。”
淳安道:“太后脾胃薄,喝点口味淡的也是非常正常的。”
“我父亲也是这么说的。这么多年不在太后跟前尽孝,他心里很是自责。不过有祖宗的规矩在哪里,所以也没有多余的办法。”长乐声音带着符合年纪的落寞。长年和父母分开,哪怕是获得太后的全部宠爱,她在宫里头应该也是寂寞的。
两个人说到这里话头就止住了。
泌梅园当中的积雪很多,似是护住这红梅冷笑,特意没有铲走的。淳安的羊皮小靴踩在积雪上沙沙作响,在人迹罕见的泌梅园当中,显得回音很大。
宫人们知道淳安郡主在逛园子,闲杂人等一概都避嫌,以免冲撞这宫廷当中最娇贵的客人。
淳安让身边的侍女也退得远远的,自己一个人行走在这片香雪海当中,静静的思考,每一年福亲王都会进献茶叶。除了他所在封地的特产茶叶之外,那些茶叶当中会夹杂着他亲手配制的茶树所生长的茶叶。上一世,大约三年后太后寿辰在际,老人家见到这些茶叶流泪,向皇上提出想去见见这个将近二十年未见的儿子。皇上一片仁义孝心,特意招福亲王进京。这一回来,这一家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直到淳安死之后,他们这家王府依旧安安稳稳的待着,似乎完全没有掺和到夺嫡风波当中。
然而事实是这样的吗?
她正在沉思当中,关于福亲王的印象她很模糊,因为福亲王回来的时候,太后宴会也迎来了大野国王子阿蛮。那个时候阿蛮在宴会上挑起和朝南国的矛盾,皇上在大臣一致推荐下请自己的皇姐昭阳长公主上战场。这场战争不一定会打起来,至少在朝南国这边不能丢掉士气,而昭阳长公主也跃跃欲试,然而这个时候公主府的坐堂大夫查出来昭阳长公主中了一种慢性毒药,若是强行动作运功,恐怕会立即暴毙而亡。
其中发生诸多事情,为了不让自己的母亲上前线,淳安只得求皇上,可是皇上似乎开始和自己的母亲生了间隙,并不肯见自己。如今淳安猜想,或者那个时候皇上已经知道昭阳长公主中毒的事。亦或者这件事根本就是他操作的。
淳安胡思乱想当中,不知觉把福亲王将要回京的事抛在九霄云外去了,没有办法,她记忆当中的福亲王完全是所有事件当中完全是幕布的存在。
可是想到如今皇上对自己和母亲这么好,淳安也想不到,三年当中到底是什么令皇上和自己的母亲生了隔阂?她仔细回想,也想不出所以然出来。因为这三年时间当中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在外头,回来之后也在解决离家出走制造出来的麻烦。
或者还是要找个时间试探一下母亲的口风吧!
淳安想着想着,不知觉当中,已经不知道到绕到哪里了。她不叫宫人跟着,那些人果然避得远远的。这会儿她站在花树之下,丛密的花枝横斜,树丛之间竟然看不见任何人的影子。
她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若是有人突然冒出来把自己给杀了,那些宫人们肯定都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乌鸦嘴比较容易应验的缘故,淳安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突然一阵寒风吹来,四周的数目发出簌簌的声响,有种草木皆兵的肃穆气氛。
这个时候突然一个黑色的影子从那边院墙一扑而下,一股稠密的血腥味和畜生毛发特有的骚味就向淳安扑过来。危机之际,淳安只看清一张尖锐的啄。
这是一只海东青。
还是一只未曾驯服的海东青。
淳安知道这种畜生的攻击力。上一世她也养过一只海东青,因为好奇驯服的过程,误打开了海东青的笼子,只差没有将她整只手给啄下来。如今看到这种东西出现在面前,且毫不犹豫攻击自己,淳安心里虽然害怕,倒没有惊慌失措。
只是那东西的速度太快了,快得她甚至来不及躲闪。“啊呀!”她下意识将袖子拦住脸,心里思忖,幸而这是冬日身上穿得非常的厚实,哪怕以海东青的啄和尖锐的勾爪,不一定能完全戳穿衣服,顶多感觉到一阵疼而已。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到唰的一声,却是弓弩破空射出的声音。想象当中海东青的攻击并没有出现,淳安放下袖子,倒没有第一时间去看那海东青的下场,而是顺着弓弩射过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株梅树上,站着一个穿着宝蓝色衣服的少年,他不见得多么好看,但是他的脸上无论何时都看不到一丝阴影。
上一世她离家游玩的途中,就是遇到这个少年,少年总是笑眯眯的样子,帮她跑前跑后的打点。上一世的淳安在被困在新皇的后宫当中时总是想,若是当时她当时硬是要和那个少年一起,会不会一切都会不一样起来?答案当然是不会的,若是她当真这样选择,后果只会连累那个少年以及他的家族,令这人永远恨她一辈子。即便如此,她依旧觉得和这个少年的相遇,是那一生最美好的事。
此时此刻,重新见面的喜悦瞬而就理智冲淡,淳安这会儿想,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是皇宫,并非是上一世哪种身份都可以去的市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还带着可以弓弩。
并且看他的打扮不像是宫里的侍卫或者太监的角色,那他以什么身份出现在这里?
少年站在高高的院墙之上,冬日凌冽北风吹得他的面容越发的开朗,他就站在墙头神采奕奕的看着她。正如上一世第一次看到她时候脸上露出的神情。他微微撅起的嘴角流露出一份自得,看来他对刚刚自己露出的那么一手感到非常满意。
居高临下的姿势当中,有种睥睨下方的感觉。上一世这份感情太过于美好,以至于想念都是透明的。然而重生而来,再看到这人,且这人不合时宜的提前出现一个不合时宜的地方。淳安有些不安。
或者上一辈子,她错过了不少的事情。亦或者说她没有看穿很多事。
当下她不会问对方:“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
而是做出这个年纪女孩儿差点被伤害的反应,尖声叫起来:“来人,快来人!”说着她往她来的方向走去,并不理会这个似乎救她一命的人。
和她想象当中的情况一样,原本在她身边伺候的宫人们都不见了,侍卫们也都没有及时赶到。
少年从墙头轻轻的跳下来,落到她面前,他摘了一枝开得正艳的梅花送给她道:“妹妹,你受惊了。”
上一世当她差点被人揍一顿的时候,就是他站出来和她说这句话。就是这一句,她觉得这人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她当时想,这人是真的对自己好,不会因为自己装成小乞丐肮脏的模样而嫌憎自己,也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知道自己身份而故意讨好自己。
然而此时同样的台词,同样的人说出来,却令淳安有种作呕的感觉。她很像问问对方,你怎么在这里,你到底是谁,你接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是她很快把这种见到这人的惊讶和震撼压抑下去。她只是冷冷的看着他,打落他伸到自己面前的梅花。
“哪里来的没规矩的小子?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
依旧没有人来,仿佛整个泌梅园只有他们俩一样,是谁制造他们的相遇。难道就是知道她喜欢这种类型,随意将他设置在她身边?
淳安只觉得手脚都在打哆嗦,这个特征令她面前的这个少年以为她吓坏了,少年将死透的海东青往旁边的雪地里一踢,将沾染的血迹用靴子踩下去。然而海东青的血水已经沾染了雪地,一眼看上去像是一片污垢,令人作呕。
少年还在向她接近:“你不用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淳安皱了眉头,当下抽出小鞭子,这是皇上宠爱她,特意给她打造的黄金九节鞭,每一节上都镶嵌着莹莹的珍宝,光是佩戴在腰际,就是很好看的装饰。她抽了少年面前的雪地,簌簌的雪粒溅起来,如果少年还敢上前一步,她定要将下一鞭子抽到他的脸上。
少年果然胆怯了,他似乎有些不明白这个小女孩的暴虐从何而来,他想或者是对方太害怕了,所以才会做出这样反常的事。待过一会儿她平静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