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冷眼瞥了一下萧流苏,揽着淳安进了御书房,反倒是那姓孔的夫子在门口站了没多久,就离开了。
徒留萧流苏一人,在这里站不是跪也不是。苏东官自知已经得罪这位脾气不好的萧大公子,也像是鹌鹑一样缩着脑袋,跟着皇上后脚进了御书房。
萧流苏最后只得愤愤的离开。出了这种事,他自然没有直接回萧家,他的祖父可比皇上更加苛刻,而家族当中其他人,则是巴不得他出笑话。便直接去了以往常去的酒坊喝酒。往常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一群酒友在这里等着他,然而今日却不一样,不等他前脚踏进去,就看到这些人三两个结伴只说家里有事。
萧流苏何等聪明,知道今日自己在皇宫里闹的事都被大家知晓了,这些人怕引祸上身,并不敢再和他来往。萧流苏心性和其他人不一样,他刚刚心里还是一团子的郁闷,这会儿被冷待了,他反而心头生起了火热。
酒坊当中因为其他王孙公子避讳,一会儿就只剩下零零落落几个粗俗平民而已,他环顾四周,也不找个地方坐下来,而是直接立在柜台边上喝了大约三四碗的酒,酒水下肚,他便叫店家拿墨宝来。
酒坊当中很多都是文人雅士,酒兴正酣,舞文弄墨者不计其数。萧流苏看呈上来的笔还过得去,墨也算润滑,便铺开宣纸,在上头写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手法劲道,一波三折,尤其绮丽。
他刚刚写完,酒坊的帘子一挑,从外头走进来一个裹在白色斗篷里的男人,身量修长,手足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儒雅风度,唯独令人看了第一眼他脸颊上的羸弱,便知道他有不足之症。随着那酒坊子帘子一挑,夹杂着的寒风令堂内许多人都打了一个寒颤,待看清楚来人,陌生之余更令人遐想,这病秧子也来喝酒。
这男子走到柜台之上,掏出银两放在柜台之上,温和的对掌柜的说道:“老板,打两壶竹叶青,一壶烧刀子酒,带走的。”
他说完,正好侧目看到萧流苏还没有完全干的笔墨,忍不住打量了一下萧流苏,却只是笑,微微的摇头。
萧流苏如此心高气傲,这人偏偏看了他的字只是摇头不语,忍不住心里生了想法,问道:“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写的字不好吗?”
这男子依旧是摇摇头,微笑起来,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正好小二利索的打包好三个小酒坛子出来。羸弱的男子将自己的东西拿在手中,朝萧流苏歉意的笑了笑,便抬脚就要走。
不知道是不是萧流苏喝了几碗酒,气血就上涌起来了,他忍不住叫住这男人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羸弱的男人根本就没有回头。
萧流苏只得揪着掌柜子问道:“刚刚那买酒的,到底是何人?”
掌柜看他脸上不威而怒,有些害怕得罪了他,连忙道:“小人也不知道,他似乎不是京城人士,前段时间因为要照料族叔在京城当中的产业,所以进的京,如今不知道是住在雕花巷子里,还是旁边的丛德巷子,具体哪里小人的确记不清...”
萧流苏不禁冷哼道:“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而已。”
掌柜一窒,没有再多嘴。
这个时候门帘一挑,有人从外头疾步跑了进来,却是萧家的小厮。这小厮向萧流苏传信道:“大少爷,萧老请您回去。”
还是要回去,萧流苏哪怕心里有准备,此时依旧心里一沉。
却说淳安随着皇上到了御书房,自顾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她生怕皇上兴致来了,叫她直接坐到书桌后的龙椅上去了。后来母亲被废,这些都成了公主府嚣张跋扈的罪证。
淳安重生一世,自然知道其中的影响,坚决不做太过出格的事。
皇上看着她这会儿只是顺手拿过一个鲜桃在手上把玩,唯独脸上挂着的泪痕看起来异常可怜,便问道:“手还疼吗?”
“不疼了。”淳安点点头,之前还可以拿小把戏戏弄萧流苏,在皇上面前她可不能再动任何心思,小心弄巧成拙。
“你想如何罚他,舅舅都依你。”皇上道。
淳安并不是真正的小孩,心里当即升起一个念头,皇上这是不好落萧家的面子,倒是打着我的旗号去惩罚萧流苏。事后真正说起来,都只会说昭阳长公主家的淳安郡主恃宠而骄而已。
不过她既然故意激怒萧流苏,自然就准备这一出,上一世她只和萧家的萧流苏有仇而已。化身成为子夜先生的萧流苏设计在她嫁给萧三时候被劫匪抢走,后来她名声有亏,萧家顺理成章将她退了婚,虽然她已经无依无靠,萧家到底是大家,仪态上并没有令她特别的尴尬,就连一向在课堂上玩世不恭的萧三,也特意谴人过来送信说抱歉之类的话。
“他打我,我自然要打回来。不过我母亲说了不让我在宫里动武,以防止惹祸。”淳安道。
皇上道:“自然不会让你打回来,否则要这些奴才们做什么。”又问道:“你怎么今日想来看舅舅?”
淳安心想,原来皇上对自己也是有怀疑,偏偏装作天真无邪道:“我听宫人们说有人惹舅舅生气,就过来看看谁这么大胆。顺便...呵呵,顺便问问舅舅,我母亲什么时候回来。”
自从那日和母亲谈了关于生父的事,母亲就离开了宫殿,说是赴一个旧友的约会,地点是城外的琉璃山庄。当然了淳安往常并不和这舅舅亲近,若是前一句说出来恐怕令人生疑,若是加上后一句,到觉得无可厚非。
皇上听了顿了顿,把萧流苏的事从上头岔开,反而说道:“是不是淳安在宫里待得无聊了?正好这两天天气好,舅舅带你出去逛逛如何?”皇上所说的逛街,就是由一大群侍卫护着在街上浩浩荡荡的走,旁边都是跪拜的民众。淳安心里只说这是哪门子的逛街,并且很明显,哪怕借着淳安之名去惩罚萧流苏,这件事也忒打了萧老的脸面,所以他的话已经代表他此时的态度,准备一概而过,重重提起轻轻放下。淳安大抵猜出他的心事,只是替云锦不值,明明是他的女儿,他却可以为了社稷朝堂,将这个不喜欢的女儿丢到九霄云外去。偏生面上要装作欢喜的样子道:“好啊好啊。我可以邀二姐姐一起吗?”
皇上笑着问道:“你不生你二姐姐的气了?”
“干嘛生气?”淳安道,“二姐姐又没有对我不好。”说假话的时候,一定要把眼睛睁大,以防止对方看出端倪来。
皇上略想了下,点头道:“哪日恍惚听谁抱怨过一句,说你和锦丫头关系不怎么好。”
“二姐姐人长得漂亮,也很端庄,我在宫里所有的女的当中,就最喜欢二姐姐。到底是哪个奴才乱嚼舌头。应该让将他的舌头打个结,看他该随便说话不。”淳安义愤填膺的说道。
皇上点点头很淡定的道:“那敢情是听错了。”
皇上怎么会听错呢,能在皇上面前抱怨的,自然不会是哪个胆大的奴才,反而很有可能是哪个宫妃。趁着皇后病重,李宸妃把持六宫的时候,连忙吹些耳边风,这也是借着皇上的喜好来打击对手,给自己多添些宠爱。
淳安也不戳破,继续问道:“舅舅,刚才打我的那人干嘛跪在那里?是他犯了什么错吗?反正他胆子大得很,今天他都敢打我,你说往后他会不会也打二姐姐,二姐姐只是四品公主耶。”她这话的意思就是反复强调,自己是二品郡主,这萧流苏都敢动手,二姐姐只是四品公主,以后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实际上是提醒皇上,这个萧流苏并非是个循规蹈矩的主,今日他该动手打人,明日他就敢造反生事。皇上看中萧家,想将这件事偃旗息鼓压下去,而她就是要给萧流苏多多上眼药,让这萧流苏不会像上辈子那样轻易逃过去。
“额?”皇上微微颔首,笑道,“你这个坏心肠的姑娘,你就真不能原谅他吗?”
“我是替舅舅抱不平,明明那人都是你的驸马,要娶二姐姐的人,却偏偏要惹你生气。二姐姐要是知道了,恐怕心焦得很吧。”淳安道。打人是小,关键是皇室的情面,就是不论皇室的面子,皇上你自己要懂得亲疏啊,那萧流苏是个外人,所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拒绝天家的婚事,还以为自己卓尔不群,说不定往后将这件事当做自己英勇过往的谈资。而这件事当中唯一担心皇上以及天家颜面的人只有你的女儿二公主而已。
皇上果然心一动道:“你二姐姐会怎么样,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淳安眨巴眼睛,做足这个年纪该有的神态。
皇上沉吟了片刻,走到龙案前,写了一段字,盖上玉玺,晾干上头的笔墨后,便将这圣旨交给旁边的苏东官。
“你不是要惩罚这人吗?舅舅就让你当一回钦差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