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用冷水洗了几遍脸,眼睛还是红肿得明显,她穿戴整齐地下楼时,却见程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杯咖啡,身上穿着闲适的居家服。
她一怔,以为他早就出门了。
“要出去?”他漫不经心地问。
她嗯了一声,走了两步忽然顿住,转过身看向他,声音干涩道:“苏辙死了。”
程抬眼看她,等待她下文。
白露有些艰难地问:“是不是你做的?”
他直视她眼睛,平静反问:“我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他调查你。”
他“哦”了一声,缓缓道:“你是在提醒我,这里面也有你的‘贡献’吗?”
白露一滞,立即化被动为主动,“你只要说是或不是。”
程垂眼,用精致的小勺子搅拌两下咖啡,语气听不出情绪:“教你这么久,你脑子开了窍,一有事就把矛头转向我?”他抬眼看她,嘴角晕开一抹苦笑,“既然不信我,又何必问。”
白露正提起一口气,准备着接受一个不能接受的答案,被他这一反问那口气滞在喉咙处,不上不下,她怔了怔,放弃追问,转身要走。
他在身后问:“你要去哪儿?”
她没作声,他替她答道:“今天是那个人的追悼会,你要去参加?”
白露一顿,“你怎么知道今天是他追悼会?”
“看过晨报的都知道。”
白露心无他念,径直走到门口换鞋,然后开门,拧了几下都没反应,她回头,疑惑地问:“你锁了门?”
门有密码锁功能,她还从未用过。
那人不承认也未否认,白露不由动了气,“什么意思?”
程放下咖啡杯不慌不忙地走过来,用两根指头捏起她的下巴,慢条斯理道:“你说什么意思?我的女人,跑到别的男人追悼会上哭哭啼啼,你让我的面子往哪放?”
“我不会哭的。”白露解释。
“你信吗?”他视线落在她红肿的眼皮上,淡淡道:“反正我是不信。”
见她不说话,眼里苦楚明显,隐有晶莹在闪动,他声音变冷,“你爱上他了?”
白露不语。
他眼里浮现一层阴霾,“这样的话,就更不能让你去了。”
白露吸了下鼻子,略带哽咽道:“我不哭,我保证不哭,求你让我去吧,我一定要见他最后一面。”
她不说这话还好,那个求字一出口,眼前男人神色大变。捏着她下巴的手也多了几分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下颚骨,“求我?”
程冷笑,“认识你这么久,这是你第一次求我,还是为了另一个男人,为了见他‘最后一面’……白露,是我对你太宽容,让你觉得我没了脾气?还是你觉得我宠你惯着你,就得对你言听计从?”
白露被他追问得一时无言以对。
他放下手,仔细地打量她,她脸瘦了一圈,两颊苍白,眼睛红肿,跟几天前在瀑布前肆意欢笑的那张脸判若两人。他心里暗暗震动,语气却平静到冷酷:“这几天你都给我好好呆在家里,哪都不准去。”
他说完转身就走。
白露在他身后大声喊,“你不能这样。”
程闻言回头,眼里尽是冷漠:“三年之约未到,你就是我的人,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看着他挺直的背影走上楼梯,一步步拾阶而上,最终从视野里消失。
白露心里悲伤一寸寸蔓延,除了悲伤,还有愤怒,以及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失望。她回过身用力砸向房门,砸得手疼,门却纹丝不动,那一声声的砰砰闷响,像是在嘲笑她的无力。
还不到十下便用尽她全部力气,腿一软,身体沿着门滑下去,瘫坐在地上,愣怔数秒后,捧住脸无声地啜泣。
明明还是夏天,却让人感觉到秋的凉意。
也许,今年的秋天要来的早一些。
程开会时接到周姐电话,担忧地说,还是不肯吃饭,怎么办?他波澜不兴道,“不吃就饿着。”
挂断电话,他才无声地叹了口气,感觉到有下属偷偷投来的视线,他一个冷眼扫过去,那人立即正襟危坐,他这才淡淡地说了声继续。
结束会议回到办公室,把手里文件夹往桌上一丢,整个人都变得意兴阑珊。白露这一次做得绝,居然绝食,中药也不喝,据说连书都不看了,彻底颓废。
结束完必要的工作,程早早回来,一上楼就见周姐一脸忧心地守在主卧门口,脚边蹲着肥猫,也是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状。
房门紧闭。
他从周姐手里接过钥匙开门进去,房间一片漆黑,他开了灯,看见床上躺着的人,她身上穿着皱巴巴的睡衣,两眼呆滞地看着天花板,饿了三天,脸颊瘦得微微凹陷,嘴唇也有些干裂。
程站在床边看了她足足三分钟,才出声:“人在不吃不喝情况下,只能存活四天,我是不是该给你弟打电话,让他明天过来收尸?”
床上的人只是微微转动了一下眼珠,没再有其他反应。
程深呼吸两下,俯下身将人打横抱起,心中不由一惊,她本来就不重,如今更是轻的惊人。
他抱她来到餐厅,放在椅子上,周姐已经把晚饭端上来,还温热着。
程在一旁坐下,把一碗参汤推到她面前。
白露无动于衷。
他端起参汤吹了吹,用勺子盛了,送到她嘴边,她扭过脸去。
他放下勺子,捏住她的脸,让她嘴巴自然张开,用勺子喂进去,喂了两三下后,干脆端起汤碗喂,白露被迫灌下去一大口,咳嗽得又流出一半。
程毫不在意,端着碗继续。
白露呛到,开始流泪,他给她捶背顺气,然后继续灌。
直到一碗汤见底,程体贴地用餐巾替她擦了嘴巴,同时问周姐:“药熬好了吗?”周姐迟疑地应了声。
“端来。”他说完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白露静静地坐在那,忽然开始打嗝,然后猛地起身,赤着脚冲向卫生间,一进去扒着马桶就开始吐,把刚喝的统统吐完不算,还顺带着呕出酸酸的胃液,似乎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掏空。
程站在门口,神色不明地看了会儿,然后接了水,扶起她漱口,又把人领到餐桌前,白露一闻到菜味儿就又想吐,可她实在虚弱得连说话力气都没有,只有摇头。
“不喜欢吃?”程难得地换了商量语气,“想吃什么告诉周姐。”
白露还是摇头,哑声说:“吃不下。”
她以前也闹过别扭,可从来没耽误过吃饭,那种小动物般的求生本/能一直是他所欣赏的。程心里一阵发堵,那个人,那个人在她心里就那么重要?还是说,她打算饿死自己,然后下黄泉去陪他?
这样想着他语气也差了起来:“那你是想打营养针?”
话音刚落,就见她身子往旁边一歪。
程脸色一变,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见她闭着眼软软地靠在自己怀里,虚弱得不成样子,心中又惊又痛,大声喊:“白露,白露……”
白露很累,很累很累。
累得一睡不醒。梦里各种场景轮番上演,有老家的山山水水,还有熟悉的一张张脸,大人们七嘴八舌地吵架,夹杂着小孩子的啼哭,她在梦里也知道自己在做梦,然后就嘀咕,据说梦到小孩子不吉利……
这么想着,她忽然就醒了。
睁开眼,看到程坐在床边,对上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时,她心里一软,他眼里闪过一丝惊喜,柔声问:“渴不渴?”
她合了一下眼,他立即领会地从床边拿过水杯,白露看到那个小熊脑袋,心中最柔软部分被轻轻碰触了一下,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然后躺回去。
沾上枕头的瞬间,之前发生的一切瞬间回笼。想起他之前的强硬和冷漠,心不由地一冷。
程抬手摩挲着她的脸颊,一下一下像是眷恋至极,然后轻声说了句:“以后不要这么任性了,都要当妈妈的人了。”
白露垂着眼皮,隔了会儿忽地睁开,“你说什么?”刚睡醒的嗓子还有点哑,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表情柔和得不可思议,声音轻且清晰:“我们有孩子了,已经六周。”
这声音落进白露耳朵里,却如同一声炸雷。
她张了下嘴,没发出一丝声音,手刚要动,被他按住,“别动,小心针头。”
白露这才注意到自己还在输液,经由床头高悬的那根细细的管子流入她身体里的,是营养液?
程解释:“你身体本来就虚,这几天没吃饭,营养不良,又加上妊娠反应才会昏倒……”
白露打断他:“你想让我生下来?”
他点头,“当然。”
“为什么?”
他一愣,反问道:“难道你不想吗?”
“不想。”
她答得异常干脆,握着她的手蓦地一紧,能感觉到他的怒气传到自己身上,可他又克制住,“别说这种话,它会听见。”
这么句带点唯心色彩的话,让白露觉得荒唐至极,她想冷笑,心里又发酸,然后用为数不多的力气一字一顿:“你看清楚,我是谁?”
男人瞬间就反应过来,换成一贯的平静到冷漠的表情,语气颇重:“我当然知道你是谁,我又不瞎。”
他很快又调节好情绪,声音和缓道:“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晚点儿再陪你。”
说完轻轻拍了下她插着吊针的手背,起身离开。
随后一个年轻的护士打扮的姑娘进门,先是查看了一下针头情况,再调了调药水的速度,然后极有专业精神地退到一边沙发上守着。
房间里安静下来。
白露心中一阵疲惫,为什么噩耗一个接着一个?
输液一天,吃了止吐药,喝了参汤和药粥,人有了力气,脸色也好了些。白露能下床活动后,立即回到书房,捡起冷落多时的书本。
到了第三天,程拉她出门,不知何意,她也不问。
车子驶进市内一处高档小区,上楼,他用钥匙开了门,白露随后进去,不禁一愣。
这是一间跃层公寓,所有家具都被白布覆盖。
“这是我们以前生活的地方。”
程在一旁解释,走到一处,唰地掀起白布,露出的是一面分有许多小格的收藏柜,上面摆满各种工艺品和有趣的小玩意。他接二连三地掀起白布,露出一件件家具,很快,一副极具居家气息的格局便呈现眼前。
很生活化,很有特色,跟别墅和他的公寓截然不同,但吸引了白露视线的却是墙上两幅放大的女人照片。
那个“她”长得的确很美,美得让同为女人的白露都不由暗暗吸气。从这个角度看,她是圆脸盘,眉目含情,配上微蓬松的长发,有几分九十年代女明星的韵味。
还有一幅是芭蕾舞造型的黑白照,姣好身材显露无疑,仰起头修长的脖颈优雅如天鹅……
身边响起程的声音:“你可以自己看看,她跟你,你跟她,到底有多不同。”